《燃犀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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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奇谈-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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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大树被冲倒,澄澈的天空占满了整个窗框,和走向暧昧不明的盛夏不同,此刻风清晰的画出了云的通路,仿佛打开了朝向天国的大门。像呼应着寥廓的青空一样,充斥于空气中无休止的蝉鸣变成了断了线的腕串,时不时滚下一粒溜圆的珠子。辉煌鲜烈的夏天,也许就是从这里呈现出衰微征兆的吧……
  “我听李家那位老先生说,纨青有先天性的疾病……那种无论什么时候死去都不奇怪的疾病……”在蝉声的间隙里,爸爸突然提起那被小心避开的名字,他露出淡淡的笑容注视着那株娇艳的九重葛。在微风里,开在早已死去的藤蔓上的花,和所有生气勃勃的花朵一样,因为风的手指而变得仪态万千,爸爸端起面前的茶水,像敬酒一样朝那些花朵举起:“我一直想不通纨青这次回家为什么一定要邀我同行……不过看见这花我就明白了——被选为赏花人,我非常的荣幸……”
  这一刻,我、冰鳍,还有纹紫都忘却了言语,不知道应该报以怎样的表情,我们只能摹仿爸爸的动作,默默举起茶盏,用喝酒般的姿势一饮而尽……
  虺渊全篇完
  金缕衣
  回想起来,小时候我们老是缠着祖父讲些悲恋的传说:织女也好、赫映姬也好、莎贡达罗也好,在这些故事里,天女总愿为人间的男子放弃一切。对于那义无反顾的天上之爱,我和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虽然似懂非懂,但天人们的姿影却异常鲜明的存在于我们那童稚的脑海中——因为祖父的描述是那么逼真,甚至连那无缝天衣上飘扬的斑斓花纹都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传说固然美好,不过也有它糟糕的地方——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冰鳍的梦想都是遇到一位天人的新娘,这令祖母十分恼火,严厉禁止祖父再向我们灌输这种无稽之谈。
  虽然多年以后的今天,祖父早已过世,这些故事也像泛黄的绘卷一样褪去了鲜艳的色彩,可那来自天界的明媚姿容依然会突然间闪过我最昏暗的记忆底层,就像眼前熏笼里点燃香料的小小火苗,让这样的念头,如同氤氲的香气一样摇摇曳曳的浮现出来——究竟哪里不同呢,天上之爱和人间之爱……
  “真不敢相信,为什么火翼连这样的小事也做不好!你以为是在点蚊香还是在着炉子啊?”冰鳍这个挑剔的家伙,连一点小事也会抱怨个没完——不就是我在帮忙准备中秋团聚时想到往事走了神,熏笼里的火头太旺,燎到了祖母挂在衣架上的旗袍吗?
  秋日午后的房间,没来由的一片昏暗,只有冰鳍的动作格外的清晰——他扯下那件玉虫色的旗袍紧皱眉头翻来覆去的看:后摆上燎的小洞本来不算很明显,因为玉虫色是蓝与紫混合的那种幽深颜色,在不同光线下还会透出黯淡的绿影;可因为薄而细致布料上用金线织了繁复的丛菊图案,火烫斑正好落在花蕊上,反而格外刺眼。我这才感到不妙——这块料子是上好的吴绫,祖母特地请绫罗户老当家织的,一直放着没舍得用,因为这次中秋我和冰鳍的外祖母两家都会过来,才专门请了人裁了,没想到还没出新就被我弄成这样……
  可是……为什么这么暗呢?那绫子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不透明的浓稠感,织金的、盘金的菊纹却异样的鲜亮起来,像一张透出荧光的蛛网,挂了熏笼暗火的网眼之间,映着冰鳍那张苍白的脸……
  不不……那不是熏笼里暗红的火星,而是一根像是由薄薄月光凝成的蛛丝,缀满细碎的露珠,斜挂在冰鳍的肩上,蜿蜒着没入他胸口……
  我伸手去摘掉那根蛛丝,可是指尖还没触到细线,那清冽的光芒就突然间暗淡下去,玉虫底色上丛菊纹的幻象顿时烟消云散,黑暗像墨汁兜头浇下,我只觉得一下子被人抛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巨大染缸里……
  视觉被剥夺的同时,其他感官立刻敏锐起来,听觉只是徒劳无功的捕捉到了耳中寂寥空阔的回响;一缕甜甜腻腻的气息却殷勤的在鼻端缭绕着,眼前朦胧浮现出像剪碎的白绫一样的花影——包围着湿润的鹅黄蕊芯的柔嫩花瓣,轻轻一掐就会留下水痕,但叶子却像匕首一般嚣张的戟指着——那是白凤仙,黑暗中幽微弥漫的是白凤仙香气!
  为什么会有这种香?我放在熏笼里的,明明只是普通的茉莉香啊;因为会惹虫,庭院里也根本没种这种植物!难道……难道这里不是我家!
  慌乱中我呼唤着冰鳍的名字努力站起身来,却因为撞到了头,脚下一滑跌坐在地——这黑暗的空间似乎非常狭小,墙或天花板连同地面都像是由同一种材料构成的,并不坚硬,但也决不柔软,那种触感像最细密的丝织物层层叠压,有着不可想象的韧性与厚度。
  “有点糟糕啊……”冰鳍没有太多情绪波动的声音在黑暗的彼端响起,语尾很快就被和黑暗一样酽稠的寂静吞没了,不久那单薄的声音又努力扎破沉默这块厚布的表面,“火翼,你还弄得清楚吗——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儿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冰鳍的疑问正是我的疑问啊!在这幽暗封闭的空间里,白凤仙的香气隐约飘荡着,我用力的拧着额头,回想刚刚浮现在脑海中的状况:“好像是旗袍……那件玉虫色的旗袍……被我燎破了……”
  “既然这样,我们应该赶在家里人发现之前补好它才行……”冰鳍推论着,可一片黑暗中,谁也不知道我们身边究竟有没有那件可以作为证据的衣物,但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被不可知外力击碎的记忆点滴,因为这线索,又开始明明灭灭——
  “火翼你连这也弄不好,将来会找不到婆家的!”按下熏笼里火苗,冰鳍一边愤愤地叠着旗袍,一边牙尖嘴利的讽刺我。
  “这种小洞只要到街上找个缝穷师傅就能解决,犯得着说这种话?你不觉得自己身为男生有点太婆婆妈妈了吗?”我毫不客气的反驳回去,“我只要找个不用熏笼的人家就可以了,可是某些人的问题不是更难办吗——某些人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可是织女或者赫映姬啊!”
  见我翻这种陈年旧帐,冰鳍脸色立刻变了,他也不应这话头,只是冷笑两声别过脸:“很好,你就去随便找个缝穷的吧!这么细的活,看他做得来做不来!”
  我费力的俯拾着记忆的碎片:“好像你说缝穷师傅那里不行……”冰鳍依然坚持这个意见:“那当然,这活儿缝穷的做不来。可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又是哪里?”
  “是……”我费力想着,却看见眼前空寂的黑暗中,一道金丝像光洁皮肤上的血痕一样,细细的沁出来,慢慢连成一线,不断的增加着亮度,最终再一次黑沉沉的画布上勾勒出冰鳍肩颈的轮廓……
  柔软地搭在那消瘦的肩头,缓缓地顺着单薄的胸口流淌下去,然后突然褪去了鲜明感,仿佛被遮挡住一样,从斜斜的屏障下散射出朦胧的柔光——
  “是金线!”我脱口而出,一下子伸出手去,虽然这道光在我的触碰下再次失去了踪影,但我已经从冰鳍的领口中,扯出了那奇妙的光源——没错,是金线!冰鳍的衣服里放着一团线,线头一直缠绕到他肩上!
  “金线……”黑暗中冰鳍发出了迷惑的声音,“什么金线?”
  我慢慢摊开手心,暴露在空气中的线团又隐约的亮起来,这线团并不大,但丝线的长度却绝不会短,因为金线的质地要比一般的高档品还要均匀细密很多,颜色也格外澄明周正,即使是外行人的我也看得出这不是一般街面上出售的东西:“就是这团线,它自己会发光啊!难道你刚刚一直没看见吗?”
  沉默表示了肯定的答案——冰鳍看不见!他看不见而我却可以看见,是因为从我们那位古怪的祖父那里,冰鳍遗传到的是倾听彼岸之声的耳朵,而我则遗传到了凝视不应当属于这个世界之物的眼睛!
  看来……又遇到麻烦的状况了!千头万绪就像这团线一样纠结着,我不由得着急起来:“我们到底哪儿来这团线的啊?”
  冰鳍微微沉吟了一下,突然发出了恼怒的咋舌声:“难不成是那个人,我撞到的那个人留下的?那家伙慌慌张张的,当时迎面碰上躲都没法躲,我只能闭上眼等着他撞,可是完全没有冲击感,我还以为他避过去了……”
  我立刻回忆了起来:“是那个人!我没看真,只记得你走得快,先到门口就碰上他了……”
  “你说在那里碰到的?”冰鳍突然大声打断我的话。我不解的重复着:“门口啊……”
  门口!什么门口?怎样的门口?谁家的门口?
  金线团像小小的烛火,在幽暗密闭的空间里静静吐出微弱的光线,借着这微光,我抬头看着冰鳍思索的侧脸,和他一起努力的回想着那个人的样子,可就像隔着雾霭般,那张脸意外的模糊……
  眼看就要抓住了,那个人的容颜却又倏忽溜走,为什么始终静不下心来?因为……某种炽烈而甜蜜的气息,一直像呵痒的手指,恶作剧的干扰着我们。
  “未免香得过分了吧……这白凤仙……”我忍不住自言自语。
  “是的,白凤仙!”突然想到什么的冰鳍反射性的抬起头来,“我记得那扇大门都歪斜了,庭院里长满了茅草,快有半人高的样子,白凤仙……就混杂在茅草里……”
  因为这片空间对他来说是一团漆黑,所以冰鳍热切的眼神没法和我的目光对上,看得人心里毛毛的,我连忙打断他的话:“别胡说,如果我们是去补旗袍的,那到长满荒草没人的废屋干什么吗?”亏他想得出来——荒凉的庭院,破败的大门,从门里跑出来的面目不清的“人”,那个“人”遗落下发光的金线,这种组合真让人脊背发冷!
  可糟糕的是这么让人脊背发冷的景象,却在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了,而且带着令人抗拒的熟悉感……
  “真讨厌!”压抑着渐渐弥漫起来的恐惧,我蜷起身体抱着脑袋,呻吟般地说着,“我宁可相信那个人是去废屋里偷金线的贼……”
  “废屋里有金线可偷吗?”冰鳍合上眼睛,“不过说起有金线的人家……香川锦的若藻住在城西,附近怕是只有绫罗户了!”
  绫罗户,就是织这段绫子的人家啊?也不是没有可能,缝穷师傅接不了这细活,我和冰鳍请原作者补一下也不是没道理,可是……
  “可是绫罗户的老当家……不是三年前就已经过世了吗?”我说着,像确定自己的话一样点了点头,“难怪家里荒成那个样子!”
  “什么话!谁会明知那个人不在世了还找他?”冰鳍不屑的哼了一声,“不是还有老当家的孙子,千寸和一寻两兄弟嘛!虽然说这一辈的名声不怎么好听,一寻也已经离家了,但千寸身为长子,好歹还是继承了手艺的嘛!”
  没错!那间废屋里的确有人的——颓圮的大门后面,茅草淹没了天井,秋风给草尖淡淡地染上了衰微的金黄,因此天井那一边的堂屋给人一种漂浮在金粉上的幻觉,就在幽暗的屋宇下,一道人影静静伫立着,没有一丝风,但那被重重黑色衣衫包裹的身体,却有着随时都会翩翩飞去的轻盈姿态……
  明明隔了一段距离,白凤仙的香气依然幽幽荡漾过来;我知道那来自堂屋里暗淡的衣袖间——因为那个人,和这甜美的气息,是如此相配……
  如果说这废屋就是家道中落的绫罗户,那这个人就该是独自留下的末裔千寸师傅了。我和冰鳍正是要找他吧,所以才急切的穿过那高高的荒草走向堂屋;可是我们的脚步却惊起宿在草丛里的鸟群——那么多鸟儿,扑棱棱的拍着黑白相间的翅膀,争先恐后的投入天井上方那一角小小的蔚蓝。水晶一样薄脆的阳光里,鲜明的羽翼缭乱了我的视线,遮挡了堂屋里那本来就朦胧莫辨的身影……
  可是……为什么这一刻,那个人的表情在我的眼中竟会如此的清晰呢?明明连他的五官都看不真切,但我却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或者与其说我看见,不如说是感觉到吧——那个人在笑,他在笑!
  伴着那微笑,不断投入蓝天的群鸟突然变了,那黑白交错花纹的羽翼,瞬间变成了巨大的眼睛!
  一群漆黑幽深的眼睛,一群黑白分明的眼睛,环绕在我们周遭,不断的、不断的飞向秋日炫目的晴空;而那个带着神秘莫测笑容的人,他轻飘飘的身影,渐渐被成群的眼睛吞没……
  像压着眼皮催促人入睡的手指,白凤仙的香气浓得让人窒息——意识开始混乱了,我拉住冰鳍的衣角,语无伦次地说:“很多眼睛……冰鳍,有很多眼睛在天上飞……那个人过来了,站在很多眼睛里面的人他过来了,因为白凤仙的味道越来越浓……”
  “糟糕……”冰鳍意识到不对,他下意识的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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