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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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奇谈-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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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糟糕……”冰鳍意识到不对,他下意识的抚摸着光滑的墙壁,“我看不是白凤仙的味道越来越浓,而是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的空气越来越浑浊!”
  用力把犯困的我拖起来,冰鳍开始找这黑暗空间的出口,然而结果却让他更加焦急——这小小的空间就像一只精巧致密的茧,不要说门窗,恐怕连线头缺口也找不到!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闷死的!
  被逐渐稀薄的空气,逐渐厚腻的浓香削弱了思考能力,我们完全没想到剧烈的动作会造成更坏的后果,只知道去拼命敲打墙壁,呼喊求援,但那封闭的空间吞没了我们的呼救,那致密的材料化解了我们的敲打,只发出沉闷而麻木的声音……
  脑中像被塞入了棉花,呼吸变得粘稠,喉咙因为干燥而疼痛起来,我们面对的,真的是平时看起来那么漂亮纤细什么也伤害不了的丝织物吗?
  手腕渐渐失去力气,可还是不能停止敲打,逐渐变得机械的动作里,灼热的触感突然从我握紧的掌心传来。与此同时,我只觉得手腕一紧,像被什么勒住了似的,接着就在强大的拉力下,身不由己的朝那丝织的墙壁栽了过去。
  光和空气湍急地灌了我的意识,就像被放回水中的鱼一样,还未完全恢复神志的我用尽全身力气深深的呼吸着,茫然地抬头看向拉力传来的方向——已经……这么晚了吗?
  ——破败的窗格外,初升的蛾眉月纤细的挂在天空,薄冰一样的月光映出把我拉出来的人的面庞,那是一张平凡的脸——散落在额角的头发和不习惯与人对视的眼睛都呈现出温吞的栗色,唇角也流露着优柔寡断的神情,只有鼻子的感觉格外端正,可惜鼻梁上架着的旧玳瑁眼镜多少冲淡了那种利落感,整体看来,就是没有什么特色的好好先生的形象。
  “如果不是这件衣服掉在门外,我还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呢!”好好先生并不看我,只是扬扬手中的那件玉虫色旗袍,他的样子有些疑惑,“你们怎么会在放旧绫子的仓库里啊?”
  我连忙抬头四顾,只见四周堆满了陈旧的丝缎,积了厚厚的灰尘,像是有点年头了,于是恍然大悟的叹了口气:“难怪了……原来是布料的仓库啊!”
  “真的是仓库吗?”冰鳍冷淡的语声在我身后响起,因为刚刚的经历,他的呼吸还没有完全平复:“请问这是绫罗户窦家吗?千寸师傅在不在,我们有件事情想麻烦他。”
  好好先生有些意外的看了冰鳍一眼,立刻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那个……我就是。”
  这里果然就是绫罗户,眼前这个平庸的男人就是千寸了?那么记忆的空白之前,我看见的无数飞舞的眼睛里,染满白凤仙花香的人……又是谁?我压抑不住心中的疑问:“我在堂屋里看见……”
  “千寸师傅!”冰鳍突然大声截住我的话头,“实在不好意思,我家祖母中秋节穿的旗袍上被燎了个小洞,我们是来麻烦您织补的。”
  “这样啊……那不必着急。”千寸有些手足无措的摸了摸后脑勺,避开冰鳍的眼神腼腆地笑了,“我手边还有一件要紧的工作……既然中秋嘛,那有的是时间……”
  虽然说是我们求人家办事,但这位千寸的态度也未免太没神经了吧!什么叫“有的是时间”?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如果不快点动手,我们会赶不及在团圆饭前把衣服拿回去的!或者千寸他根本就是在讽刺我们来得太晚,再怎么赶工也来不及,所以根本“不用着急”!
  我正心里不快,千寸却绕过冰鳍走到我面前:“这件工作真的很要紧,所以,快给我吧。”
  “给你什么?”我奇怪的看着千寸,没好气地说。
  言行温吞的千寸难得的流露出焦急之色:“金线啊!你手里的金线。”
  他怎么知道我手里握着那团从冰鳍衣服里拿出来的,会自己发光的金线!
  突然间,不知名的恐惧像尖针一样刺入了我的脑际——幽艳的白凤仙香气,染着凤仙花汁的苍白指甲,黑得吞噬了光线的纱衣,像热带花朵一样浓郁而甜美的红唇,从那红唇里逸出的话语——金线……给我金线……
  记忆拼图中妖艳的碎片,渐渐组成了这一幕幕诡异的图景,这一切,都掩映在乱飞的眼睛里,那些深黑的眼睛,带着凛冽的、冷彻的神情……我下意识的后退着——当时也曾拒绝的,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有这团金线。然后,记忆就被那浓稠的黑暗淹没了……
  “曾经有人要过这团金线的!”我伸手拉住冰鳍,“在很多的眼睛里的那个人也要过金线!然后白凤仙的味道变得那么浓,我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冰鳍瞪了我一眼,放弃似的咋舌——这下什么也被我说出来了。不再迂回委蛇的冰鳍用少年罕有的目光冷冷注视着千寸:“我说……千寸师傅,这个家里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难道你们碰见绮目了……不可能!”绫罗户末裔本来就血色不良的脸色更苍白了,他张皇的看看屋外,又为难的看看我握线团的手,突然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转身就向屋外跑。
  我和冰鳍不明就里,可留在满是灰尘的仓库里也不是个事儿,所以只能跟着他出去,新月淡薄的光越过檐廊,洒在槛外的离离秋草上,那是再普通不过的庭院,没有肆意蔓延的茅草,也没有浓香馥郁的白凤仙,只有庭树得黝黑影子,被拖长了斜斜的画在地面上……
  我渐渐放慢了脚步——这,究竟是不是我记忆中的庭院啊?虽然格局和布置相似,但却始终让我觉得异样,不是印在记忆残片上那种诡异,而是另一种,另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绮目!绮目你出来!”看起来总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的千寸突然间高喊起来,把站在他身边的我们吓了好大一跳;可他却变本加厉的一边高呼这奇怪的名字,一边豁出去似的撞开旁边的一扇房门。门内寂静无声,没有人回应他变了调的呼唤。
  被撞开的门吱呀开合着,月光穿过门扇爬进来,精疲力竭的躺在厚实的大书桌面摊开的画册上,而一边的书架上也摆着许多类似的读物,硬书脊上暗淡的金字闪烁着疲倦的光。冰鳍拿起一本随便翻了翻,发黄的书页边缘已经受潮发霉,染上了灰暗的淡紫色,脆掉的纸上是各种各样的蝴蝶图片,每张图片旁边都写满了一长串咒语似的解说辞,可能是拉丁文吧,反正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懂,也没兴趣去看的,因为此刻我的注意力被书桌上积满灰尘的像框吸引了——
  拂开浮灰,照片里还相当年轻的千寸和一位少年开心地笑着,两人眉眼有些肖似,尤其是那格外端正的鼻子,不过少年的五官线条比千寸利落很多,充满了意志与活力,感觉上不出几年他就会长成优秀男子的。对于这位少年,我只觉得有说不出的熟悉,不是面容,而是那种无法言传的感觉;冰鳍瞥了一眼照片,也在微微困惑后恍然大悟的睁圆眼睛。错不了,我们见过这个人的——他就是从门口跑出去,迎面撞上冰鳍的“人”啊!
  “你在大门口撞到的男人,不会就是绮目吧?”我小心翼翼的问冰鳍,可还没等他开口,千寸就挣扎似的摇了摇头:“你们在门口碰见的应该是刚刚离家的舍弟一寻……绮目是……女人……”说到“女人”这两个字时,他的语调里夹杂着怯懦与愧疚的复杂况味。
  冰鳍突然发出了和他年龄不称的,意味深长的冷笑声,我这才悟到他刚刚说绫罗户名声不好的缘由——隐约记得有天祖母曾和婶婶这样闲聊说,窦家的兄弟因为某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而闹得不可开交,以至于一年前弟弟一寻被逼走,哥哥千寸从此也闭门不出,这使得绫罗户名声一落千丈,很少再有人和他家来往了。祖母还感慨男孩子真难教育,让婶婶当心,千万别让冰鳍也变成这样呢。
  “就是传闻的那个女人吧!”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冰鳍却还火上浇油的报以冷笑。
  “我……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可完全不是那样!”终于忍无可忍的千寸态度强硬了许多,但依然不敢跟我们对视,“绮目……她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能了解的!”
  “哦?她难道还是天人不成?”冰鳍饶有趣味的斜睨着绫罗户的末裔,毫不留情的讥笑道。千寸深深的低着头,似乎拼命压抑着,最终决然的用力点头:“是的,是天人!绮目她就是天人!所以……她是不可以和一寻在一起的!”
  简直不能想象这种夸张的告白是千寸这年纪的人说出来的!那些老掉牙的传说,就算是小孩子也不会当真,更何况千寸这样的成年人。然而这一次,我没有多嘴冰鳍也没有笑——因为千寸是认真的,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每个字,每句话,都是认真的!
  “绮目是一寻带回来的,就在一年前的今天,她穿着织金的黑纱衣,你知道吗,整件衣服上那么多繁复华丽的花纹,从头到尾都是一根金线织出来的!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绫罗,却从来没看过这么惊人的织物。”千寸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嘶哑了,他应该可以成为优秀的师匠吧——即使时隔这么久,看见梦幻织物的狂喜依然燃烧在他眼中,然而这狂喜很快就因为沮丧而破碎了,“我早就应该料到,美到这种程度是不好的……可一寻被迷住了,他抽走了这衣服上的金线!说只要那件衣服不完整,绮目就得永远留下来,哪儿也去不了……”
  千寸的话让我和冰鳍惊讶的对看一眼——这不会是真的吧,难道绫罗户的一寻,像蛮横的渔夫白龙那样,捕捉了所谓的“天人”!
  就像传说所言,织女也好,赫映姬也好,沙恭达罗也好,羽衣是她们与天界沟通的浮桥,人间的男子只要藏起天人的羽衣,就能将她留在身边。可这些都是传说啊!根本不存在什么天人,这些传说常数被解读为人类早期不同部落间抢婚风俗的艺术化表述;不过也有人这样理解——羽衣代表了人类和异类之间的契约,人一旦掌握了契约,就能对异类为所欲为……
  “我就知道绮目留不得,可我这弟弟从小做事就欠考虑,完全不听我劝,竟然还把绮目锁在书房里!我只能把他赶出家门,乘他不在时补好纱衣让绮目走。可一寻被迷了心窍,居然把那根金线藏到不知什么地方!”千寸说着,指着我的手叹了口气,:“这就是这团线,还好你们把它找出来了!”
  我刚刚就在怀疑了:金线是被一寻抽走的,而我们在大门口碰见的那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金线塞给了冰鳍,而那个“人”应该就是相片里的一寻,那么,一寻他可能已经……
  我转头看着冰鳍,此刻他全然不动声色,竟有闲情拿起桌上的书本:“很漂亮的书啊……”
  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扯到这不相干的蝴蝶图册上,千寸有些困惑的说:“那是我弟弟以前最喜欢的书,他还喜欢捉一些回来做个标本什么的。我也时常看看,虽然不懂,却可以从图片上找到织绫的灵感。可是现在……他连这些也不要了……”
  “他不是不要了!是想要也没法要吧……”冰鳍顺手把书丢在桌上,激起很大一阵灰尘,他的语调比动作更轻率,轻率得伤人——“我不知道……死人还要这些书干什么!”
  “你说什么?”千寸第一次怒吼起来,他一把揪住冰鳍的领口。冰鳍毫不退缩的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千寸师傅,你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矛盾吗?你织补那件纱衣是为了赶走绮目吧,那为什么要让一寻离家呢?你不怕绮目又能自由行动,继续去迷惑你的弟弟吗?”
  千寸停住了动作,结结巴巴的想辩解什么。冰鳍的冷笑更深了,他皱着眉头眯起眼睛,毫不留情的打断千寸的话:“火翼说曾有人向我们要过金线的,那个人就是绮目吧——她想自由,她想离开这束缚她的地方!其实把她锁在书房里的人是你对不对?想独占金线把她绑在身边的人是你对不对?被那种不祥之美迷惑的人,应该不止一寻!”
  不顾对方的慌乱,冰鳍慢慢掰开千寸的手指,语调更加尖锐:“什么天人,天仙也好妖魅也好,都是异类而已!被异类迷住,不顾手足之情同胞相残的例子,多得去了……”
  “不是的!不是你说得那样!我不敢看绮目!一寻带她回来的那一天,我都不敢看她第二眼……”被逼急了的千寸连手都没处放了,那抽搐的指尖终于揪紧了柔软的额发,“我承认有私心,我想永远独占那件纱衣!如果能掌握那种技艺,用一根金线织成满幅花纹,付出什么我都愿意!可只有一寻不可以……如果代价是一寻的话,我宁可什么也不要!”
  千寸和冰鳍的争辩是那么激烈,以至于祖母那件玉虫色旗袍和蝴蝶图册一起,落在满是灰尘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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