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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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奇谈-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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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寸和冰鳍的争辩是那么激烈,以至于祖母那件玉虫色旗袍和蝴蝶图册一起,落在满是灰尘的书桌上都没人注意,可这激烈的争辩像被一层看不见的罩子隔开一样,听起来那么遥远,因为一种越来越不对劲的感觉正在我心里逐渐蔓延……
  我记得祖母和婶婶的那段议论,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啊;可照千寸所说一寻今天刚被赶出家门,既然如此,他的书桌和画册上为什么积着这么厚的灰尘?
  不安在我心里摇曳着,究竟有那里不对呢……这个庭院……这些草木……这片月光……我下意识的走过去捡起那件旗袍,耳旁的嘈杂令我无端的恼火起来——不要再多费口舌了,再不抓紧时间织补的话,我们一定赶不上晚上的团聚的!
  晚上的团聚?像被冷水激了一样,我突然抬头看向天空,冷彻的感觉像一块冰沿着脊背缓缓滑下,我大喊着打断那无聊的争论:“千寸先生,今天是什么日子?”
  绫罗户的末裔流露出错愕的神色,但很快这表情就被伤感取代了:“七夕啊?可能有点过分吧——明明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我却在逼着别人分开……”
  是的,千寸并没有说谎,因为此刻檐外的空中,正悬挂着一轮新月!
  一瞬间,冰鳍的脸色也变了,我倒吸一口凉气,断断续续的问道:“千寸师父要紧的活儿,就是拿回金线织补好那件纱衣,让绮目离开吧?”
  千寸见我转移了话题,也就放弃似的叹了口气:“你们的活儿我会在中秋前完成的,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所以不用担心。”
  哪里来一个多月的时间!现在根本早就过了牛郎织女相会的七夕,今天就是中秋啊,我们就是要赶着在这十五夜天黑之前织补好祖母的旗袍正装!
  紧张使我下意识的深深呼吸,可涌入肺里的空气异常混浊厚腻,我这才注意到——这个庭院里没有风,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丝风!
  一切都是那么不对劲——悖时的新月,无风的庭院,还有……白凤仙的香气!
  明明没有风,这浓郁的白凤仙的香气是什么时候,又是从哪里飘来的呢?
  “火翼,你的手!”冰鳍突然大叫起来,我低头一看惊出满身冷汗——一团无名之火正从我握成拳头的掌心蔓延开来……
  我慌忙甩手,原本握着的金线团化作小小的火源,曳着长长的尾巴,像陨星一样坠向栏杆外的草丛,庭院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金线!”千寸突然高喊起来,追着那小火团奋不顾身的扑向焰狱。就算我死命的拖住,他的衣服还是燎上了火星,留下了斑斑灼痕,我忙不迭的帮他拍着,心里却疑惑起来——火是从我手中的金线团燃起的,为什么我完全没有灼热的感觉,而且皮肤也好,衣袖也好,连一点痕迹也没有?
  可是我来不及深入思考,因为就在这转眼之间,一切都像谎言一样,霎时改变……
  月亮熄灭了,包围着我们的世界瞬间呈现出它的本来面目——书房也好庭院也好,一切都被那没有温度的冷火烧掉了虚幻的外壳,暴露在我们面前的,只有黑暗那嶙峋的骨骸。火之光与暗之影截然的割裂着这世界,连一点过渡也没有,置身其中,我只能伸手摸索确定自己的位置,可是传达到我指尖的,是那细致而柔韧的熟悉触感——丝之茧!一切都像我和冰鳍碰到千寸前一样,难道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象,我们依然身处于那丝织的牢笼中!
  只是现在这牢笼,就快要被火焰吞噬了!千寸站在我们身边,火光将他那困惑的脸映得分外苍白,他一定也像我们一样被这牢笼囚禁,只是幻象的迷惑使他一直未曾发觉!
  “不管怎么说,离开这里要紧!”冰鳍一把拖住我开始找离开的道路,可是我不敢放开千寸,只怕一松手他又会跑进火里找那团金线去了。我的寡断让冰鳍大为恼火:“这家伙就不必管了,你以为自己能超度亡灵吗?”
  亡灵?可这触感并不是虚幻的啊——我的手里明明握着千寸冰冷的指节!我疑惑的回过头确定我拼命拽住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此刻,凄厉的叫声贯穿我耳际,火焰顿时炽烈起来,无数的火团腾空而起,那是一群包围在火焰中的飞鸟,惨叫着扑扇零落的双翅,舍身般地投向那虚无的黑暗。
  “真讨厌,你们怎么就弄不明白呢——他是谁也带不走的!”从火焰的那一端飘来某个熟悉的声音,甜腻得象熟透的热带果实,“他是我的,生也好死也好,他是我一个人的!”
  “绮目!”千寸变了腔调的声音混入那鸟的悲鸣中,随着他的呼唤,群鸟一瞬间全部变成了燃烧的眼睛,在无数零乱而绝望的瞳孔中央,一道黑色的身影,带着蹁跹欲飞的绰约仙姿,远远的出现在火海的彼方……
  “留不得的——就是这些眼睛,就是这个家伙!”我正拉着千寸努力劝说,可掌中却突然失去了握住东西的实在感。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我竟清楚地看到我的指尖穿过了那绫罗户末裔的手腕——就像时间之流碰到了礁石的阻碍而变缓,人的身体从实体变为幻影的细节,我一一感受、一一看清……
  从我手中逃脱的千寸一下子投进火海,冷火瞬间淹没了那虚幻的身体,我隐约看见他发疯似的寻找着什么——他是在找金线,他还是放不下那团金线!
  “绮目!快阻止他!这样他会死……”我朝着火焰彼岸的人影高喊着,说到这里却突然缄口——“会死的”,这话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吧,也许正像冰鳍所说,千寸,早已是亡灵了……
  “让他死!这样他就哪儿也去不了了!”像在人耳边吹出的叹息一样,绮目发出了轻柔的笑声,她说得那么残酷,但语调却异常缠绵。
  绮目的话语只换来冰鳍毫不动容的冷笑:“我小时候最喜欢听这些故事了——人间的男子藏起天人的羽衣让她回不了天上,那个时候我觉得人类真是聪明。可是现在想起来,也许他们都被天人骗了,千寸就是最好的例子——看看他的下场,谁让他要的不是天人,而是羽衣……”
  对于冰鳍裹挟着冰针的讽刺,绮目并没有反驳,猎猎的火风送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还不曾完全被我捕捉到,这叹息就已消失在绮目哽噎般的笑声里:“是人类自以为藏起羽衣就能左右天人,真可笑……其实天人何尝看不透这肤浅的伎俩,只不过为了那个人,她情愿付出的,又何止羽衣而已……”隔着火看不见绮目的容颜和神情,但从那绚烂的南国朱槿一般的娇声软语里,我依然可以约略幻想那不可思议的美貌,可是这美貌却是那么空虚的存在,因为对于绮目所爱,爱到不惜一切的那个人而言,她美不美丽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随着绮目的话音,千寸的欢呼突然响起,他从火焰中直起身,挂满火星的金丝从掌心扬起,他找到金线了!可这绫罗户末裔的身体却像融化了一般,变得模糊不清,这渐渐透明的灵体正穿越火焰,向绮目,确切的说应该是向绮目那件无缝的天衣,慢慢靠近……
  “你们都看见了吧,这就是真相——我得不到他的心,可只要留住他的人也就够了!”远处绮目的黑色羽衣轻轻挥动,火焰顿时像墙壁一样矗立而起,隔断了我们的视线,淹没了她和千寸的身影,只有那甜美的声音,像即将凋谢的白凤仙的馨香一样,暗暗飘来,“所以请不要再打扰我们了,离开这里别再回来,也别向任何人提起,让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
  一瞬间,火焰的墙壁像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一条窄缝,一道暗淡的天光从熊熊火焰之间流泻过来,冰鳍不由分说拉起我冲向火海,奔向那光之裂隙。
  没有一丝热度,穿越火海的感觉就像跃动着烈焰的屏障被一下子撤去了一样,刚把那无边冷火甩在身后,闷头奔跑的我们就迎面撞在了什么柔软的物体上,还没等我们惊叫,对方就已经发出了呼痛的哀鸣。这温热的触感,平常的反应和地上的影子都表示了在我们面前的,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普通人!
  身后绫罗户的大门沐浴着夕阳的斜晖,迎着秋日窄巷里的穿堂风,我和冰鳍都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才有精神去向被撞的人赔礼道歉。可对方看也不看我们,只顾满地找着什么:“糟糕了,糟糕了,难道滚进门里了?丢了可怎么办啊!”说着他挤开我们挨近那歪斜的大门,一把推开黑漆剥落的门扇,却因为眼前所见惊叫起来:“怎么会荒成这样?我才一年没回家啊,大哥他到底在干什么!”
  “一寻师傅!”冰鳍没有掺杂一丝情绪的呼喊让我吃了一惊,那个人的背影也因为这声呼喊而僵住了,他缓缓回过头来,疑惑地注视着我们。这是一那张极富男子气的脸,尤其是鼻子生得格外端正,这面孔应该是陌生的,可我只觉得一定在哪里见过——突然间我指着他大喊起来:“照片上的人!”
  那个人完全弄不清状况,只是出于礼貌向我们点了点头:“我是一寻,你们是?”
  “你在找什么?”并不回答对方的问题,冰鳍直截了当的反问。
  看起来一寻的个性要比千寸直爽干脆多了,他没有拘泥于冰鳍失礼的态度,豁达的笑起来:“我有一团金线必须还给大哥,可刚走到门口就迎面撞上你们,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一慌神,本来握在手里的线团也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这一瞬间如同醍醐灌顶——只是弹指之间,在门口碰上一寻的“灵体”也罢,被囚禁在丝织的牢笼里也罢,与千寸的相遇也罢,看着绮目慢慢消失在火里也罢,这些都发生在我们撞到远游归来的一寻之后,回过神来以前,长不过刹那的时间!
  “你已经把金线交给你想给的人了。”冰鳍静静注视着一寻,这短短一句话让对方线条分明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一寻难以置信的看看我们,又看看杂草丛生的院内,突然他不顾一切的撞开院门跑了进去,在我们眼中,他这下意识的动作和千寸的残影重叠了……
  大门后的光景和我记忆中一样,尖端染了金色的茅草上,浮着黑黢黢的堂屋,不同的是没有任何人站在那幽深的屋宇下,只有地面厚厚的灰尘上铺满蝴蝶的残骸,那些柔弱的躯壳还残留着火灼的痕迹;蝶翼上凤仙花形的黑白花纹斑斓炫目,环拱着中央鲜明的瞳孔状图案——这就是白凤仙……还有像鸟儿一样飞舞的,眼睛……
  一寻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喃喃的呼唤着什么跑向后宅的书房,跟在他身后转过檐廊,我禁不住低低的惊叫起来——我和冰鳍拿出来织补的玉虫色旗袍就落在书房门口!
  一寻一脚踹开房门,然而他却无法再向前一步,这个爽朗的男子背向着我们,单手扶着门框挡住房门,用一种窒息般的音调说:“终于变成这样了——我带绮目回来的时候就应该料到的:她心里只有大哥……可大哥的心里,却只有……”
  即使被阻拦,可我还是看清了——漏进了夕阳光辉的书房里躺着一具白骨,一丝黯淡的金辉隐现在那苍白的小指上,像挂了熏笼的暗火一样明明灭灭——那是一条褪了色的金线,蜿蜿蜒蜒的爬过地面堆积的灰尘,长长的金线一端系着冰冷的白骨,另一端,系着一只蝴蝶的腰身。这周身漆黑的蝴蝶要比堂屋上的死骸们大出许多,想来它活着的时候,一定是一朵会飞翔的花吧;可现在我根本无法想象它活着时候的美丽——那重重叠叠的翅翼像早就腐朽的黑色绢纱,磷粉已纷纷掉落,不但看不出一丝花纹,而且处处露着丑陋的空洞,如果还是花的话,那它的韶华已经无可挽回的凋谢了。
  将并不美丽的白骨与不再美丽的蝴蝶连在一起的,应该就是那团一直被争来夺去的金线,如今它也像失去了灵魂般黯淡了,可是那缚着白骨和蝴蝶的结扣,却系得那么紧——就是这个传说吧,系住了小指,就系住了一生的因缘。
  “离开家的那一天,我带走了绮目衣服上的金线。虽然我总是对自己说,那是为了把绮目留在家里,这样她就能和大哥多多相处,大哥也许会渐渐了解她的心意。”烂熟的秋光勾勒出一寻端正的侧脸,带着一丝残酷,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笑声,“可是我否认不了——我在嫉妒!我不能自拔的嫉妒着哥哥,嫉妒着这个被绮目全心爱着却丝毫不为所动的哥哥!拿走金线,这样至少能感觉绮目还有一丝是属于我的,可是离开家这一年我才发现——不是我拥有了金线,而是金线捆住了我……你们听了也许会觉得我很没用吧——我放弃了,现在就归还金线、成全他们!可是看起来,他们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成全了……”
  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一寻的话,我只能抬头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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