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系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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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系演义- 第2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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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白崇禧挥了挥手,表示他对此早已成竹在胸。“我们就近可退入海南岛,以海南为基地,振兴反共复国之大业,其次尚可退入越南待机,再其次亦可退入滇、黔固守大西南。”
  李宗仁头脑里象塞着一团乱麻似的,他和白崇禧共事多年,对白氏的建议可谓言听计从,他刘白崇禧相信的程度,有时甚至超过相信自己。但是,现在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白崇禧不再象那位精明干练、足智多谋、料事如神的小诸葛了,眼前的白崇禧那说话的神态,倒很象一个饶舌的江湖巫医,正在喋喋不休地吹嘘自己的假药和“起死回生”的医术。他不得不起来制止他,以免坑害了别人。
  “滇、黔断不可去!”李宗仁因怕白崇禧把十几万大军贸然开入云南吃卢汉的大亏,因此断然地说道,“退入越南易生国际纠纷。依我之见,孤悬海隅之海南岛,或可保留为最后立足之地。”
  李宗仁仍不敢把卢汉不稳的实情告诉大家,卢汉一投共,滇、黔不保,共军由粤、湘、黔、滇进攻广西,白崇禧是无法立足的,白的部队一旦覆灭,李宗仁的政治生命亦将跟着彻底完蛋。对此,他不得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尽管这条后路是那么渺茫,那么危险,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让白崇禧们去走。
  “德公在赴美留医之前,可否飞一次海口,与陈伯南和薛伯陵具体谈一谈,华中部队退往海南岛的计划。”白崇禧请求道。
  李宗仁见白崇禧对撤退的问题尚未作丝毫准备,心中不免埋怨道:“你算什么小诸葛哆,事到临头才屎急挖茅坑!”但是为了保存这最后一点血本,李宗仁不得不答应抱病飞海口与陈济棠和薛岳相商。会开到这里,大家都不再说话了,他们还能说什么呢?无论是李宗仁也好,白崇禧也好,李品仙、夏威、黄旭初也好,他们都非常明白,省会桂林恐怕不过十天就要丢给共军了。此刻,他们都各自早已收拾好金银细软,让家眷们携带到香港蛰居了,他们虽身为高级将领、封疆大吏,守土有责,但他们无不觉得现在都成了跑龙套的角色,只能在空空荡荡的舞台上摇旗呐喊一番,然后便一个个躲进帷幕中去,这台戏已近尾声,他们再也无法唱主角了。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二十日早晨,南宁机场朝霞如织,晴空万里。跑道上,李宗仁的专机“天雄号”已经发动,马达轰隆隆地震响着。地勤人员已将舷梯架好,几名警卫和侍从人员肃立在舷梯两侧,等候代总统李宗仁登机。
  机场候机室的一间高级客厅里,李宗仁和白崇禧相对无言地坐着,千言万语,要说的话似乎都已经说了,但各自又感到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几十年的时间,他们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在近代的中国舞台上,共同扮演过许多重要的令人争议的角色,世人把他们两个合称为“李白”。无论你是带什么政治色彩和持什么阶级观点来评价他们,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互相利用也罢,狼狈为奸也罢,团结合作也罢,共同奋斗也罢,如兄如弟也罢,总之,你都得正视他们这种不同寻常的关系。特别是在近代中国军阀混战的纷乱岁月中,政治舞台上走马灯似的军阀、官僚、政客,一个个反复无常,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今天为敌,明天为友,后天又刀兵相见,同僚相争,上下相戮,无丝毫之信义可言,无半点之情谊可重。而李、白两人却始终如一,相依为命,在纷纭复杂、变化莫测的政治舞台上屹立着,令世人刮目相看。如今,他们却要在这里分手了。南宁曾是他们的发迹之地,也将是他们的最后败落之地!
  “德公,按预定的时间,专机要起飞了。”白崇禧慢慢地站起来,看着手表,已是上午八点钟,他忙提醒李宗仁准备登机。
  机场跑道上响起轰隆隆的马达声,“天雄号”专机预定今晨八时由南宁直飞香港启德机场,李宗仁在香港稍作停留,然后将飞往美国纽约就医。昨天晚上,程思远已先抵香港,为李宗仁赴美预作安排。李宗仁神色黯然地站了起来,两眼定定地望着白崇禧,什么话也没说。
  “德公,你还有何吩咐?”白崇禧似乎觉得李宗仁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宗仁一下扑过去,紧紧地抱着白崇禧的肩膀,失声怮哭起来……
  当白崇禧搀扶着李宗仁从那间高级客厅里走出来的时候,李宗仁的侍从副官发现,李、白两人的眼眶里都滚动着泪水。侍从副官忙过去搀着李宗仁,白崇禧仍未松手,到了舷梯下,李宗仁紧紧地握着白崇禧的手,然后改由侍从副官搀扶,缓缓登上机舱口。李宗仁慢慢钻进机舱,地勤人员正要移开舷梯,只见他突然从机舱里钻了出来,双脚踏上舷梯,摇摇晃晃地走下飞机。李宗仁此举不但使已登机的侍从副官大吃一惊,就连还伫立在跑道旁的白崇禧也感到莫明其妙。李宗仁下了舷梯,快步走到白崇禧跟前,用那双发抖的手轻搭在白崇禧的肩膀上,摇了摇,说道:
  “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可以去,唯独不可去台湾与老蒋为伍!”
  这句话,近来李宗仁不知跟白崇禧念叨过多少遍了。现在,临别之前,他又从飞机里走下来,郑重地叮嘱一番,因为李宗仁深知蒋介石笼络人的本领和白崇禧感情用事的弱点,他怕白吃亏上当。
  “德公,我知道了。”白崇禧凄然一笑,说道,“为什么要去台湾呢?到时我请德公回广西坐镇不好吗?广西才是我们的家啊!”
  李宗仁只觉得鼻子里又一阵发酸,大约是不愿在这种公开场合再洒泪的缘故,他默默地转身,走上了飞机。地勤人员闭上机舱门,撤去舷梯,“天雄号”专机奔离跑道,银箭一般射上蓝天。
  李宗仁与白崇禧从此一别,再不能相见。军阀混战是他们赖以生存、相依为命的土壤,这种土壤一经铲除,他们便分崩离析,各奔东西,烟消云散!
  第九十回 风声鹤唳 白崇禧夜宿柳州 回光返照 美议员飞抵南宁
  寒风肃杀,卷起漫天尘埃,天地之间一片混沌迷离,枯黄的落叶伴随着面色憔悴、神色惊惶的国民党败兵,一齐滚过柳州街头。伤兵的哀号,骡马的嘶鸣,美造十轮卡汽车和吉普车、小轿车的喇叭,充塞大街小巷。联接柳州河北和河南的那座唯一的浮桥,整日里车水马龙,人流车走,络绎不绝,拥挤不堪。由于负荷太重,那浮娇仿佛一条受了重创的巨蟒一般,在水面上颤抖着,呻吟着,痛苦地不断扭动着腰身,好象随时要折断散架一般。但是,那些拼命争着过桥的车辆和行人,却管不了这许多,他们只顾往前拥去,象一群惶惶然被赶往地狱里的鬼囚,眼前这道浮桥,便是他们今生来世生死攸关的“奈何桥”①了。吉普车里,小轿车里,坐着身穿黄呢军服,佩着上校、少将、中将军衔的国民党高级军官和他们的穿着旗袍、高跟鞋的太太、小姐,以及大大小小的皮箱和五颜六色的包袱。十轮卡车上载着全副武装的国军、弹药、辎重和刚从桂林中央银行里提出的黄金、白银。浮桥上,前边看不见汽车的头,后面看不见汽车的尾,各种车辆,横冲直撞,竞相争渡,喇叭声、马达声、呵斥声、骂娘声,声闻数里。突然,一辆拉着大炮的十轮卡车在浮桥中间出了故障,马达熄火了,急得驾驶兵团团转,忙在车头插上摇柄,摇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那卡车仍无动于衷。后面步兵的卡车被堵住了,步兵和他们的长官纷纷跳下车来,骂娘、骂祖宗十八代也不管用。最后,一个歪戴大沿帽的军官把手一挥,吼叫一声:
  ①民间传说由人间通往地狱的桥。
  “弟兄们,赶路要紧,快给我把这背时的家伙掀下河去!”
  随着那军官的吼叫,满载步兵的卡车上,立即跳下几十名步兵,他们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拉炮的卡车,在那军官指挥下,吆喝着,咒骂着,使劲推着大炮和卡车,要把这挡住他们逃命的庞然大物掀到柳江里去。那些炮兵们也不示弱,他们知道此刻如果失去卡车将意味着什么,炮兵们一拥而上,凭着个头大,抱住那些正在推车拽炮的步兵,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往柳江里丢,“劈里啪啦”,柳江里溅起一大片一大片的水花,转眼间便有三、四个步兵被炮兵们丢到浮桥下的江里去了。
  “我操你妈的!你们要造反啦!”那步兵军官从腰上拔出手枪,“叭叭”猛地向天上放了两枪,后边卡车上的步兵也纷纷跳下车来,手里提着美造汤姆式冲锋枪,用枪口顶住那些大块头炮兵,眼看一场厮打即将演成武装的流血冲突。
  “站住!”
  “让开!”
  随着一阵严厉的喝叫,一排全副武装、戴着执勤套袖的华中军政长官公署警卫团的士兵们,在一名中校军官的率领下,来到了肇事的浮桥中间。正冲突着的步兵和炮兵们,见来的是白长官的卫队,马上停止了厮打。那中校军官看了看已抛锚的炮车,右手往下一挥,命令道:
  “给我丢到江里去!”
  那些步兵们一拥而上,“嗨嗨嗨”地叫着,忽隆一声响,便把那晦气的卡车和大炮一齐从浮桥上推到柳江里去了。江水飞溅,波涛猛地摇撼着疲惫欲折的浮桥,桥上的人象走钢丝一般,不知什么人惊叫了一声:
  “不好了,浮桥要断啦!”这一声喊不打紧,有人竟不顾一切地往后跑,跑不及的,便往江里跳,一时间浮桥上更加混乱不堪,人喊、马嘶、车鸣,这样闹腾了足足半个钟头,当人们发现脚下的浮桥仍旧横亘着,颤抖着时,才又不要命地从桥上奔过去……
  在柳州河北中国银行的一幢大楼里,餐室中,白崇禧、李品仙、夏威、黄旭初四个人正在默默地用着晚餐。他们只顾低头吃喝,只听到筷子勺子的声音,谁也不说话,好象此时此地,只有保持沉默,才是进餐的最好气氛。餐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跟着进来一位少将军官,大概是他急促的脚步声和掩饰不住的内心惶恐,使四个沉默的进餐者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碗筷,一齐注视着这突然闯进来的少将军官。只见他直走到白崇禧身旁,叫了一声:
  “舅舅!”
  白崇禧用雪白的餐巾,慢慢地揩了揩嘴,又换了一条餐巾,轻轻地擦了擦手,才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什么事?”
  这少将军官是白崇禧的外甥,名叫海竞强,曾充任桂军第四十六军第一八八师师长。一九四七年二月二十日,他率部进攻山东解放区时,在莱芜战役中全师覆没,他本人也当了俘虏,后被解放军释放。回来后,白崇禧命他为新兵训练处处长,在柳州招兵买马,训练新兵,补充部队。海竞强的新兵训练处设在柳州河南,他是刚从河南驱车经过浮桥来中国银行大楼的。刚才,浮桥上那一场混乱,他看得十分清楚,因此很担心这座联接柳州南北的唯一浮桥会突然中断。因为飞机场在柳州河南,而桂林在两天前已被解放军占领,现时解放军正用强大兵力由西、南两面大迂回,已形成对整个华中部队的大包围态势,如果浮桥一旦中断,白崇禧便无法赶到柳州河南的机场起飞,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蓦地,山东莱芜战役中那可怕的一幕又出现在海竞强脑海里:从孝义集到吐丝口间的广大战场上,到处硝烟弥漫,尸横遍野,各种武器弃置满地,文件随风飞舞,灰暗的天空中,蒋介石派来的几架飞机,吊丧似的哀鸣着盘旋着,他率领的一八八师和李仙洲的整个兵团五万余人全部覆灭……
  “舅舅,现在大队人马日夜不停地通过柳州浮桥,人马杂沓,车辆拥挤,秩序极度混乱,共产党地下人员又到处活动,我担心,如果浮桥突然中断,去机场就无路可走了……”
  白崇禧仍旧不慌不忙地用餐巾慢慢地擦着手,尽管他内心也非常不安,但在部下面前,却装得镇静如常。此刻他好象听到海竞强说的不是浮桥上的事,而是餐后要去看戏一样,他把擦过手的餐巾随便往桌上一放,唤了声:
  “来人呐。”
  副官赶来问道:“长官有何吩咐?”
  白崇禧显得十分轻松自如地说道:“把麻将给我拿来,我们推几把。”
  副官答了声:“是。”正要去拿麻将,黄旭初却一挥手,制止副官道:“慢!”
  白崇禧望着黄旭初,意味深长地笑道:“旭初兄,你对麻将不是很内行么,想洗手不干了?”
  黄旭初是个细心人,他当然听得出一贯爱使用声东击西战术的白崇禧话中的含义,他摇了摇头,不作任何解释,只是用颇带忧虑的口气说道:
  “健公,刚才竞强说的那浮桥万一中断的事,应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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