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出现在这里?你是来抓我们的?”
“我在找你。”
苍岚说得很自然,看着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清澈蓝眸,他不自觉地笑了。
只看他的笑容,谁也不会猜到,这四个字说起来如此容易,做的时候却不会终结般漫长。
无数焦虑的白昼和梦魇的长夜,每次燃起又破灭的希望,放弃和坚持的挣扎都像经历一个轮回。
他强迫自己放下,他也认为自己能做到,连骨肉至亲的背叛,都能被时间冲淡,又有什么不能遗忘?
可是这一次,他几近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忘记这个男人上。不给自己想起的机会,比以前更在意身边的人,直到自己都觉得,这些人对他的重要可以掩埋一直纠缠他的幻影。
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至少能将之深深封印,只有夜半不能自主的梦回中,这个幻影才会出现。
然而这些努力不过是徒劳。
见到这个男人的一刻,所有一切都被唤醒。
随着狂喜破出表面的平静,担心不安焦虑挣扎翻滚而来,一切如故。
似乎要彻底遗忘,只有将生命终结。
对面的男人没了声息,好一会,才道,
“找我?为什么?”
苍岚愣了愣,随即道,
“因为你是熠岩。”
完全是本能地回答,也许不想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他停止了思考。
熠岩明白了,他听说过,晅国有个将军和自己同名,
“你在找叫熠岩的人?”
“……不是谁都可以叫这个名字。”
苍岚淡淡道,银眸渐渐开始黯淡。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但控制不住声音的艰涩,
“让我看你的脸。”
熠岩没再说话,他走到几个俘虏身边,弯腰冲他们要了个小瓶,然后费力地清洗着脸上的东西。
不知为何,他没想过要拒绝。
下颚,嘴,鼻,脸颊……逐渐显现出很深的异族轮廓,眉弓的阴影下,形状优美的眼睛湛蓝深邃,甚至会让人误会那是深情的……
“……你是熠岩。”
苍岚重复。
熠岩皱了皱眉,对方愈发沉寂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我是,但不是你找的人。”
“……你是熠岩。”
苍岚又重复,深深凝视着对面的男人,脸上却忽地出现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好像长久以来的目的终于达成,他如释重负地轻声道,
“跟我回去,好吗?”
语气和眼中的死寂完全相反。
熠岩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很难出言拒绝了,因为晅国皇帝完全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姿态。
对方在无意识中流露出近乎绝望的希翼,似乎在开口之前,就知道回答,却还是忍不住一试。
困惑中,他沉默片刻,尽量让自己否认听来委婉,
“……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熠岩说完,发现银发皇帝无声地笑了,依旧风度完美,只是脸上血色瞬间褪去,说不出的苍白。
确认对面的男人就是熠岩,刑夜目光闪动,戒备中透出愠怒。感到苍岚的手变得冰凉,他抿了抿唇,像被无形的力量拧紧了心脏。
他突然了解赫连昱牙不喜欢任何人接近苍岚的理由。
如果付出的代价是一次又一次的痛苦,他宁愿他不曾将谁放在心上,永远都是那个挥洒张扬、俾睨天下的君王。
“主上……”
刑夜担心的声音传进耳朵,苍岚听到了,却没有反应。
就像从刚刚攀上的顶峰跌下,或者脚下的地面迅速崩塌,他竭力摆脱那种无力又窒息的感觉,
半晌,终于松开抓住对方手腕的手,笑着揉了揉对方的额前的头发,然后缓缓朝着熠岩走去。
一众护卫见状,犹豫了下,只得让在一旁,小心地盯着熠岩。
熠岩疑惑地注视着苍岚的一举一动,见皇帝走到面前,做了个附耳过来的手势。许是那微笑恍如相识,他竟鬼使神差地放松警惕,微微俯身。
哪知这一低头,被对方伸手扣住后脑,熠岩大惊,
“你……!”
正要反击,却被对方落在唇上的吻凝住了动作。
突如其来的吻比看起来要温柔得多,试探着滑过唇线辗转轻吮。
熠岩不觉失神,直到头上传来一阵抽痛,他才猛地惊醒,恼怒之下,揪住男人的衣领,将剑架在对方脖子上,喝道,
“你做什么?!”
“主上!”
伴着刑夜的惊呼,护卫们刚想上前,就被苍岚的抬手止住。
“……熠岩……”
苍岚说了句什么,含糊的音节低不可闻,没等熠岩听清,他又轻笑道,
“你如今过得可好?”
锋利的刀刃贴着皮肤,他嘴角噙着笑意反而柔和了许多。
“什么意思……?”
晅国的皇帝难道有什么毛病?对萍水相逢的人做出这样的举动,还是说他和他要找的人同名不说,还那么像?
看出对方没有轻慢之意,熠岩脑中转念间,又是奇异的感觉浮上心头,他皱紧了眉,两点野兽般的幽蓝却慢慢趋于平静,
“除了被你认错,我没什么不好。”
银发男人闻言怔了怔,垂下了视线,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又一次出乎他意料地抬眼笑道,
“那就好,带上你的同伴回去吧。”
不止是熠岩,在场的人全都一愣,被抓住的几个俘虏更是下巴都快掉下来。
这是唱的哪一出?
是承认自己认错人还是欲擒故纵?
“主上,”
刑夜最先回过神来,难得地出声劝阻道,
“他们已知主上的身份,若是传开去,太过危险。”
“无妨。”
随着泽塔玛尔的逃走,这个消息绝对是无法保密的。
这句话苍岚并没有说出来,他抽身退开,冲着仍围着熠岩打转的芬里尔道,
“芬里尔,回来,他应该也不认识你的。”
白狼王仿若真的能听懂苍岚说什么,转头望了他一眼,又恋恋不舍地嗅了嗅熠岩的手,见对方不为所动,只是用诧异合不解的眼神观察着它,只得不甘不愿地低呜了声,拖着尾巴回到苍岚身边。
另一边的几个俘虏也见机得快,一被护卫放开,立刻想起小命要紧,已有人边退边咋着胆子道,
“熠岩,我们走,门主还在等人复命,休与他们啰嗦。”
在几人的催促下,熠岩不能不抛下各种疑团,待确定同伴安全离开,也跟了上去。
即将拐入巷道另一边时,又不禁回头。
白色的人影清晰可见,对方正看过来,目光深驻,那眼神令熠岩有种折回的冲动,他顿时头疼欲裂,忙甩了甩头,飞快离去。
京国王城
夜夜笙歌的皇宫今晚居然没有京王最爱宴会。不过这可不是说京王放弃享受,相反,他正在尽情放纵自己的玩乐。
只不过这点隐秘的乐子不宜被太多人知道。
寝宫的大床上,京王叶乾忘情地进入着身下青年,肥硕的身体撞击着对方,‘啪啪’声响不绝,眼睛却紧盯着床边另一个青年,喷着粗气道,
“把腿张开点,让孤看清楚!不然孤可要叫人来帮你弄了!”
“王上,有奴还不够吗?”
听到叶乾急不可耐的吼叫,爬在床上的寥落雪嗲声抗议,有意扭动腰肢。
叶乾马上抖了抖,全身绷紧,口中骂着‘妖精、骚货’,然后软了下去,压在寥落雪身上。过了好一会,方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冲旁边的人道,
“下去吧,真是个不懂事的,让孤乐一乐都学不会!”
“儿臣告退。”
那人也不分辩,从软垫上站起来,拉拢衣服,不疾不徐地退了出门。
侍从都被遣走,外面空无一人。
屋角的宫灯一照,映出他俊逸的五官,卓然高华的举止中更有着一份谦和,赫然便是民望正高的仁王。
青岭镇静自若的样子,即使是有人听到屋内动静,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猜测。
他便这般从容地回到自己的府邸,至始至终没表露出一丝嫌恶,尽管刚才在京王面前用玉器插入自己身体的时候,已经恶心得想吐出来。
可他更知道,表现出他的好恶不会改变任何事情,若不自己动手,叶乾一定会找人‘伺候’他。或许他该庆幸,满脑肥肠的父王还存有最后一点伦理观念,也顾及那几乎没有皇家脸面。
而他只要守住这个底线,让所有人以为得商家扶持他,其实也最被京王看重,先不说太子能按捺几时,到时‘遗诏’上出现自己名字,万不会再有人怀疑。
青岭温润的脸上出现一抹冷笑,转瞬即逝。
他入往常一样进入浴池,还没浸上一刻,屏风上出现一个黑影,
“殿下,晅帝已到我国王城的消息盛传,许是出了差错。”
话未落音,说话那人只听到里面一阵水声,仁王殿下已裹着布巾拉开屏风,
“苍……晅帝到了王都?这是哪里传出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仁王
青岭居然失态到直接从浴池冲出,这暗卫跟了仁王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来不及思忖理由,在主子发黑的脸色下,忙答道,
“属下尚在追查,眼下看来,像是太子殿下手笔。”
“……是他。”
青岭很快恢复了平静,既然是刻意放出消息,那就不是因为出了瞒不下的大事。
只是,太子打草惊蛇是何用意?是不想苍岚来王城,还是还逼他现身?
若是后者,苍岚难道已经到了王城……?
他顺手将衣服披在身上,走下浴池石阶,候在下面的使女已上前服侍穿衣。
薄薄的里衣在腰间松松系上,勾勒出男性修长的身形,前襟处白皙的胸膛若隐若现,惑人心神,引得几个正值妙龄的使女红飞颊上。
偏偏那如美玉琢磨的脸看上去温文高洁,让人不敢轻亵,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奇异地糅合到一起,较之京国五大三粗的汉子简直有如云泥。
不过她们如何心动,也不敢稍越雷池半步。
不说那可望不可即的醉人风采,这人还是深具贤名的仁王。对小小使女来说,哪怕能做上他的通房丫头,也是不可求的妄念,只能小心侍候,希望能得主子青眼也好。
可惜的是,仁王完全殿下没有留到使女们眉目含情。
他淡然端坐榻上,让使女擦拭着濡湿的墨发,仍思量着适才得到的消息。
正忧喜参半,王府的管家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殿下,商大人派人送来了一封请柬。”
“拿进来。”
青岭习以为常地淡淡道。
商家不时送来请帖,多是要他去做应酬。
接过使女转递的帖子,这次约定的时间居然就是今晚,完全当他是随传随到的棋子。
青岭冷冷一晒,如此也好,他现在也希望商家继续这样看轻自己。
不过商家这次的安排,事先完全没有通气,到底所为何事?
还有赴宴的地点……怎么会这么巧……?
他捏着帖子仔细斟酌,突然发觉背面的触感很是怪异。
顺手翻转,后面还有一方非金非玉的黑木,通体铮亮,草草一行‘云庄东恭迎君驾’。
“准备车驾。”
青岭不再犹豫,就算商家的邀请有什么蹊跷,这木牌也让他放心了大半。
看来像是顺应请帖内容的木牌,其实和商家无关,是他晚上赴约的地方——云庄发出,是云庄主事的独门请柬。
上面示意已知自己会到云庄赴宴,那样一来,他至少不用担心被人暗算了去。
因为云庄和镜花楼一样,正是苍岚通过陈海在京国埋下的据点之一。
镜花楼虽然没有镜花,云庄却是有云的。
当然,云在天上。
从湖泊上修建的水榭,经过湖边的小树林变成的猎场,到远到望不见的木栏围成的马场,都是云庄经营的范围。
白日里看去,除了葱绿的草原,便是天上的云朵最为显眼。
只不过人们不会为了看云而来。
除了骑射围猎、马球摔跤,最不可少的其实是美人。
美丽的女人永远是男人一掷千金的动力,云庄东面刚好是这种吸引男人的地方,这里到了夜里便是另一番景象。
不大的湖泊如缀在辽阔草原上的一粒明珠,湖旁几处楼阁热闹非凡,大堂到包厢都是灯火通明。
其间酒香扑鼻,各种佳肴琳琅满目,酒令欢笑不绝于耳,酒酣耳热之际更有人即兴豪舞。
仰或芬芳甘甜如麝如兰,丝竹轻歌飘飘幽幽,宾客倚红偎翠、击箸和琴而歌。
湖面的水榭中,燃着旺盛的火盆,充满异域风情的美姬舞姿妙曼。
她们摆动轻灵柔软的身体,光影投射,伴着欢快的乐声,勾起一阵又一阵的喧哗……
“王城还有这样的地方。”
青岭被人领到较为僻静的楼中,从楼上俯瞰着眼前一派欢腾,微微有些惊讶。
他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