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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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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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解。”崔落花正有意与李怀英见一见,忙道谢。
  北国男女之防原本不是十分严苛,但李怀英入室之后态度十分谨慎,眼睛一刻也不随便乱瞟,说话也有分寸。崔落花见这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样貌只能说是端正清秀,可是如此沉稳令人心生敬重,由此也不难解释真宁为何对他那么叹服。随便攀谈时,她得知李怀英原来是太学当中的佼佼者。国家早在百余年前就允许各地才子入太学,结果到先帝时代太学生已经多达两千,太学子弟也难以尽数为官。李怀英没有高贵出身,去年便出了太学成亲,之后不久又到明德书院讲学。
  尽管只是片刻闲聊,崔落花已从李怀英口中抓住些许危险的苗头。她放下茶盏,面带忧色:“其实我们府中早为小公子请了塾师。那是颇有家学渊源的一位先生。但是不知为何,小公子不喜欢在家中用功,一定要来公学就读。李先生觉得,公学与家学,何者优,何者劣?”
  李怀英肃容回答:“家学常常要靠几代甚至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成气候。单是这‘持之以恒’一样,已经令人钦佩。天下大乱的时候,学校也许难以维持,但家学却能够子承父业,将学问传承下去。这是对国家的贡献,又是一样令人仰重的。又或者家族胸襟博大,文人名士竞相投奔,学问又能互相促进,久而久之则成地方学派,对于学问的精进和沿袭,作用之大不可轻视。此三样足可标为伟绩。”
  崔落花也是世家出身,听了他的话很是称心,连连点头。
  李怀英又侃侃而谈:“但公学有另外的好处。家学之内思路有限,偶尔有新念头,要被斥为不合学派传统,因此未免单调。公学学子来自五湖四海,俊才云集,竞相讨论相得益彰,眼界与想法都更为开阔,处事态度也更有生机。”
  崔落花一边听一边观察,心中暗笑他毕竟年轻天真,轻轻说:“年轻人有这种信心是很好。如果说家学不及公学子弟的眼界,那为什么朝堂上世家子弟多,公学子弟少呢?”
  李怀英笑道:“朝堂之上孰多孰少,只能说朝廷用人有偏废,怎么能说明学问的高低呢?”
  “先生的意思是,世家子弟都是仗势而入,尸位素餐,只有公学子弟才是以才授职,虽少犹精?”
  李怀英变了脸色,他的夫人忙上前圆场:“哪里有这么严重呀。怀英,时候不早,你是不是该去前面看看了?”
  崔落花没有更多话想问,也匆匆道谢告辞,心里却对这一次会晤警觉起来。
  素盈得知真宁公主出宫是去公学,少少地惊疑了一下,但也没有像崔落花那般忧心忡忡。她若有所思地问:“那个塾师,依你来看,真宁是不是对他……”
  “这倒没有。”崔落花忙说,“似乎公主只是去听他讲学,连面也没有见过。这恰是臣最担心的。”
  素盈手里拿着一根发簪,不住地在自己手背上轻轻敲,心中暗暗地想:真宁只是去偷听,就学会在圣上面前议论宰相的长短……那么公学里的学生,平日都学些什么呢?诽谤朝政吗?
  崔落花眉头紧锁,沉声道:“公学子弟妄想动摇世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不过他们势单力薄,从来没有得逞的机会。公主贵为皇家血脉,受到他们教唆始终不是好事……”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崔秉仪想得那么长远,实在太多虑了。”素盈的眼睛轻轻从崔落花脸上扫过,将金簪插到发间,悠悠地说:“区区一介书生,能有多大能耐?”
  崔落花不便多言,小心地问:“那么,叫做封令柔的宫女该如何处置?”
  素盈柔柔地笑了笑,“暂时装作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吧。下一次真宁公主出宫,如果还是去那书院,你立刻让我知道。”她移步石榴花前,仔细欣赏之后剪下几枝花瓣完满或结有珠子大小石榴的,精心扎成一束命人送到玉屑宫。“今天我见到邕王世子。”她说,“有那样一个让人羡慕的孩子,想必邕王就算远离繁华的京城,也不会觉得寥落。”
  崔落花知道在宫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素盈操心,不敢再用公学子弟的事情烦她。
  “公学与世家,皇家与平民,中宫与……”素盈叹口气,“崔先生,是时局要乱了,还是这个国家一开始就有这么纷争?是不是因为我闭上了能看见的眼睛,睁着另一只眼睛寻找幻梦,所以一直不知道呢?”
  也许,真宁是先睁开了另一只眼睛的人,才会喜欢跑到外面去。素盈想起自己小时候也会换一身衣服,装作自己是另外一个人,去看世界。可惜年纪越大,顾虑越多,渐渐……“我的世界越来越小了!”她袅袅婷婷站在繁花旁,长长地叹了口气。秋风撩动她颊边一缕发丝,更显得她眼神深幽、神情冷清。崔落花半晌没有回答,素盈缓缓转头望着她,从她的表情中骤然惊觉:在崔落花眼里,有个华贵装束包裹起来的纤弱落寞的人——这情景似曾相识,很久很久之前,素盈也曾这样凝望平王的七夫人白潇潇。
  素盈的心微微痛了一下,“今年重阳因为圣上卧病,也没有在宫里为平王府的人赐宴。好像他们很久没进来了……我想回去看看。”
  崔落花怔了怔,躬身说:“臣这就为娘娘起草上表。”
  素盈却在转瞬间改了主意,阻拦道:“不急。”说罢苦涩地抿嘴笑道:“兰陵郡王那事的余波还没平息,不要多事了——什么都不做,没人会责备我无所作为,甚至会因为我循规蹈矩送个尊号。”她垂首又道:“但皇后绝不能让君王为她脱离常规,那是皇后致命的错——先生教过我的。”
  她深深呼吸,再仰起头时已经恢复了常态。
  如果这世上注定有很多事情与她无缘,那么她决心做好那少许与她相关的。
  “说说东宫的动向吧。他近日就要回来,东宫里的人都准备好迎接了么?”她一转身,背影染上秋意。崔落花连忙跟上,低声说:“娘娘放心。”
  听到这句话,素盈的脸上才露出笑容。“事有轻重缓急,东宫里的事情要紧,千万别出了差错——至于真宁的事情,堂堂公主私出宫廷,毕竟不能视若无睹。这个还要崔秉仪再留心。”
  崔落花与素盈心中,都隐约觉得真宁亲近公学子弟似乎是个危险的预兆,但她们怎样也无法料到,在即将到来的一年里,竟然是她们所轻视的一介书生,将要做出连亲王、后家这些最权威的世家贵族也不敢轻举妄动的事。

  对立

  邕王携子狩猎的那天清晨,下了一整夜的绵绵细雨悄然消弭。世子兴致很高,他头天得到了皇后赏赐的小马和平王赠送的全套鞍具,忍不住孩子喜欢新鲜的心性,一大早起来亲自扣辔头挂鞍鞯。
  邕王原本不打算在京城做出显眼的事,但平王之子素沉盛情相邀,他也不好拒绝,然而始终不愿太张扬,随便叫了几个好身手的家人与他同行,随身物品也尽量精简,一心想着早去早回。
  素沉上门的时候,见邕王身边只有十二三人,悄悄向身边的领队递个眼色,那领队趁主人们寒暄之际退了出去。待邕王整队出发时,发现素沉一行也不过十个人,笑道:“郡王贵为国中第一等的贵族子弟,出游也这样简朴,实在难得。”
  素沉来时带着二三十个人,料到自己遣回大半随从之举瞒不过他,便泰然自若地回答:“殿下领队,在下岂敢僭越。”这话换别人讲,免不了有三分刻意。但素沉的声音态度一向淳实,自他口中说来也似发自肺腑。邕王听了微微一笑,叮嘱同行诸人静静前行不可扰民,一直到出了城门才纵情策马飞驰。
  平王猎苑虽然不能与皇家相比,在京城近郊也属难得之大。邕王上京时曾经路过,早知道其中茂林甘泉堪比名胜,这天当然大大赞叹一番。素沉也早打听过,知道邕王性情恬淡不喜狩猎,年幼的世子虽有豪情,可腕力臂力都有限,还没有猎过庞然大物。因此平王命人搜罗了许多野鸡野兔等小猎物,散布在猎苑内,又早早将一处幽雅的小亭收拾干净。素沉陪邕王父子尽情追逐了半日,晌午时分领他们在亭内小憩。
  这时,林间那层淡薄的雾气在渐渐明朗的阳光下飘逸,四处弥漫着土与叶的清香气息,一道清流在亭边蜿蜒远去,流水淙淙,鸟鸣清幽。邕王顿觉心旷神怡,命人斟酒与素沉对饮。
  他们才休息了不到一刻,忽然听远处一阵喧闹越来越接近。邕王侍从们立刻排开架势严阵以待,素沉也不明所以,大为尴尬。
  不一会儿,一只鹿向他们跑来,一队人马追逐着它,旋风般卷到了眼前。素沉一见那些衣着华丽的少年贵族,就不住蹙眉。而那些少年却对他们视若无睹,追逐着鹿从亭子边呼啸而过。
  鹿早已惊慌失措,不一会儿又慌张地转向转了回来,见这里有邕王等众多人马,又掉头乱跑。世子一直好奇地张望,这时忽地抓起手边的弓,搭了两支箭在弦上,一松手,那鹿两条后腿就各中了一箭。他在电光火石之间露了这样一手,连素沉身边老练的猎手们也齐齐地大声喝彩,上前为他活捉了那头鹿。
  那些少年贵族正在引弓,却被一个孩童得手,不由诧异地纷纷勒马。
  邕王见儿子并没有显露出十分得意的神色,这才赞许地向他点点头,又转眼去打量那些少年。其中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看见素沉后“咦”了一声,连忙跳下来施礼:“大哥今天怎么有兴致出猎?”
  邕王见这公子相貌出众,便和颜悦色地问素沉:“难道这位就是兰陵郡王?”
  素沉忙回答:“兰陵郡王至今仍在府中闭门思过。这是在下的妹婿,相府的二公子云垂。此地旁边就是圣上赐给宰相的猎苑。狩猎时追逐猎物越过了界是常有的事,只是亲家之间从来不计较这些。未料到今天因此扰了殿下雅兴,万望殿下恕罪。”
  邕王听素沉话中的意思与相府十分亲密。他原本就无意追究,又见众少年各个不似寻常出身,笑着做个顺水人情,邀他们一起饮酒休息。
  那些年轻人也不推辞,一起下马谢过东道。唯独云垂见亭子狭小,力邀邕王到旁边的相府林地中一处连亭。邕王不愿与他家牵连,婉言推辞。云垂也不勉强,命人铺开毡子席地而坐。一群人分了高低主次,云垂想到自己无官无职,在这里是客,就坐到了后面。有几个同行的人敬他是宰相次子、素沉的妹夫,让他往前面去,但云垂一向不以为意,随便坐在末位也自得其乐。
  邕王细细打量一遍,慨叹道:“离京多年,面孔都生了。”旋即问起众人的姓名来历。一问才知:前面坐的多是素氏,既有在京官员,也有后族子弟。其中一位衣饰极其华美的,是恭嫔与景嫔的亲弟弟,身边亲随和应用之物竟比素沉还丰厚许多。还有一个少言寡语的是安嫔的远房堂弟,与邕王妃也沾亲,邕王连忙让世子与这位表舅见礼。问到后面已经没有显赫官职,但邕王脸上始终没有半分轻慢的神色。云垂坐在最后,看在眼里不住暗暗点头,对邕王添了几分敬重。
  所有人报过家门,邕王才为难地笑道:“政令原是不许藩王与京官结交。本王也未想到诸位竟有这样大的来历,实在不便多加盘桓,不如这就告辞了。”说着起身要走。
  素沉急忙挽留,那些年轻人也无所谓似的笑道:“殿下这样说未免不近人情。我们难得遇到殿下,刚刚心生仰慕,殿下三言两语就要打发,实在大伤人心。就算是政令,也不是不能变通。”又有人趁机说:“皇后娘娘赐猎,又有郡王和相爷的公子作陪,就算有人追问起来,自然有法子交待。殿下这么谨小慎微,传出去反而让人疑心。痛痛快快饮上三巡,岂不强过庸人自扰?”
  邕王一向知道京中素氏行为不端,眼看他们这样轻浮,更觉得身为皇后长兄的素沉难能可贵。他也有意与素沉表示亲近,在素沉再次挽留时道声“恭敬不如从命”。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谈天说地,渐渐聊得起劲。世子不能陪着喝,得到他父亲的许可就独自去林中玩。他走了不多远发现一只野兔,一边追一边也记了路,可是林中来来去去都是差不多的树木,三转两转就迷失了方向,越走越远。
  邕王等了一阵不见世子回来,有点着急,命人四下散开去寻找。他尤其担心这个独子,自己也骑了马去找,一直走到平王与宰相两家猎苑的交界处,也没有看见儿子踪影。他正想返回,却听见不远处有野兽威吓人的咆声。邕王的直觉觉得是儿子遇险,忙偱声过去,果然见一只凶悍的大野狗在世子几步远的地方虎视眈眈。世子手里握着短刀,却没动弹。一人一狗都不敢轻易攻击对方。
  邕王急忙拿出弓箭,一箭还未射出,从旁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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