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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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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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手里握着短刀,却没动弹。一人一狗都不敢轻易攻击对方。
  邕王急忙拿出弓箭,一箭还未射出,从旁已有一枝银箭“嗖”的射穿了野狗的脖子。邕王快步上前拉住儿子,见世子毫发无伤,才放下心来寻找射箭之人。
  一个穿着紫色猎装的女人牵了一匹白马,从树丛里走出来。邕王一见愣了:那女人眉目如画,一双眼睛特别明亮,像会闪光似的。那件猎装的紫色并不十分雅致,可是穿在她身上也格外好看,更衬得肤白如雪。
  她见到邕王也愣了一下,不再往前走,就在原地大大方方地施礼。世子认得这是在丹茜宫见过的德昌郡主,连声道谢。
  素澜没想到偶尔跑出来骑马会遇到这样一幕,见世子手握明晃晃的短刀,远远地笑着问:“世子持有利刃,为什么不进攻呢?”
  世子收起短刀,一字一句地回答:“可我没有杀死它的把握。激怒一只无法杀死的野兽,不是明智之举。”素澜心头晃过一种熟悉之感,记得崔落花也教过她同样的话。她莞尔向邕王道:“殿下自这里向南,不需几步就可以回到平王猎苑。”说罢两人四目相对僵立片刻。
  素澜欠身施礼,牵着马转身离开,边走边想:邕王双目精华暗敛,方才挽弓欲射的一刹锐气逼人。果然是皇帝的手足,不仅有十分人才,深藏不露的功夫也了得。可惜他只是京中过客,不然与他结交倒也有趣。想着回头望了一眼,恰好撞上邕王也回头望她。
  这一个回眸让邕王想起了丹茜宫中惊鸿一瞥,原来就是她。他不便请教人家女眷的来历,问儿子又只知道是德昌郡主,却说不出德昌郡主是哪一家出身。他心里带了一个大大的疑团与素沉等人会合,提起这一场虚惊,大家才笑道:“原来是郡王的妹妹,琚兄的贤内助——杀只野狗对那位夫人不过是牛刀小试,正经出猎时,指挥调遣人马、打虎杀熊猎鹿都不在话下。威风机智,让我们这些男儿都无地自容呢。”
  云垂听了心里不大自在,只陪着微微笑了一下。邕王谦谦有礼地赞一句:“琚公子之福真令人羡慕。如此说来,尊夫人算一位女杰,若是生为男儿,真让人有心结交。”
  云垂淡淡地说了声:“这样的女人在素氏也不稀奇,何况拙荆原本是娘家用心栽培的。嫁入我们这等人家,倒是阴差阳错可惜她了。”旁人不好说什么,素沉出来圆场道:“秋日昼短,这么一折腾,眼看天色不早。殿下与世子又经历一场虚惊,不如早些回城。”众人连声应诺,结伴回家。
  去时不过二十来人,回时却变成了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他们走在路上不免引人注目。邕王向来不喜欢被人关注,觉得十分不自在,偏偏那些素氏少年骄纵惯了,飞鹰猎犬又热闹得不得了。他们一群人走在大街上,迎面忽然撞上一队仪仗,双方僵持住谁也动弹不得。仪卫中负责清道的两人知道这一班都是贵族子弟,也不愿得罪,反而是原本不需避让的邕王不愿在京城中多事,没有声张就挽了缰绳侧身一旁。这一来又被那些贵族少年轻视了几分,觉得这位亲王太没有威仪。唯有素沉与云垂两人觉得他不拘小节的气度令人佩服。
  贵族少年们暗自数了数,那仪卫中除却清道的两人外,有青衣女官六人,后面跟着偏扇、团扇、方扇各十六枝。他们心中各自称奇,再看三具行帐、两具坐障之后跟着翟车,两边走着十六个婢女。仔细数了数驭手的人头,发现是八人,这才知道是一位非同一般的外命妇仪仗。众人连忙控住鹰犬不许它们叫嚣隳突,心里猜测是哪位外命妇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流连。
  邕王与素沉见车上包裹着白铜制成的花纹装饰,比别人更惊异:仪仗主人不是王妃便是公主。邕王心想自己的妻子缠绵病榻已久,断然不会出现在京城。除此之外京城的王妃也仅有平王妃而已,但不知为何天色将晚还在炫耀仪仗。他想着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素沉。
  素沉见队伍仿佛要去平王府,但平王妃身子没有大好,平日足不出户。又猜测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要去迎接凤烨公主入宫。素沉心里疑惑,刚想告辞回家,却眼见那仪仗转了个弯,走到另一方向。
  年轻人们心里好奇,想要跟上去一探究竟,邕王正好借机与他们分手。素沉思忖去白府不是这个走法,不知道除了邕王府、平王府和白家,还有哪里有王妃公主,索性混在那些贵公子中。
  他们尚且觉得这种阵仗蹊跷,寻常百姓就更加好奇,一股汹汹人流尾随其后,场面颇为壮观。
  不想这一队神秘的仪仗,竟停在一座清静肃穆的书院前面。大家正啧啧称奇,书院大门洞开,一个少女走出来,院内衣冠士子早就跪成一片。众人见书院之内走出一个女子已觉十分奇妙,又见仪仗是向那小姑娘拜倒就更加惊诧。仪卫之中的青衣女令向四方喝道:“公主威仪,万民拜受!”一直喊了三遍,人群陆续跪拜,不敢以目光亵渎。
  素沉知道这女孩儿是真宁公主,也吃惊不小。只见真宁满脸羞愤,几乎气得哭出来。他也早知道真宁有时会偷溜出宫,素盈一向管不住。出动仪仗的事除了素盈没人能做得出,然而令一个未出嫁的小公主如此蒙羞,素沉也觉得稍显过分。
  见他只是下马侧立,仪令上前欲以长杖击打,素沉身边的随从一跃而起,横身拦住她朗声说:“东洛郡王在此。”仪令听说是皇后长兄,忙撤回长杖。
  真宁公主听得分明,厉声道:“公主位列品外,亲王皇子以下皆要对我行礼。此人对公主仪仗无礼,为何不打?”她的行踪被素盈揭穿,又令她在人前颜面尽失,此刻不免言辞刻薄,神情又透出狠毒。素沉忍不住地拧眉,紧紧盯着这个嚣张的小公主。
  真宁一碰到他的目光,忍不住哆嗦一下,忽地想起素盈拜后那天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心里连带着深深憎恶素沉,仰起头狠狠瞪着他。
  那随从又仗着胆子道:“世上岂有姐夫跪拜小姨、母舅跪拜……”
  他还没说完,真宁已笑起来:“他是谁母舅?我倒想见见他的外甥呢!可惜还没出世吧?”笑毕冷哼一声:“看在大姐份上,恕你无罪。”竟步入翟车扬长而去。
  素沉望着路上飞尘不住摇头。那些站起身的少年贵族也咂舌,又见好脾气的素沉也黑青了脸,他们都不敢多话,转而好奇地向书院里面张望,嘀咕这明德书院有什么名堂,怎蒙公主大驾光临。
  明德书院的学生们见门外有这么一群沾尘带血、呼鹰唤犬的贵族,一个个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贵族少年们都非迟钝之人,自然体会到他们的敌意,一个个也横眉冷对,满脸不屑。双方互相看不上眼,贵族们呼喝着纷纷上马离去,学子们也纷纷转身入内。
  一名塾师正打算将大门合拢,素沉用马鞭抵住,两人隔门对视一眼。素沉毕竟年纪大,诚恳道歉:“猎物血污弄脏贵地,自有我家家奴善后,望先生见谅。”
  年轻的塾师笑道:“郡王不必挂心,区区几块青石板,书院弟子足能应付。”不容素沉再开口,塾师伸手拦住,缓缓又道:“否则何以扫天下。”
  素氏乃是国中第一名门,其他贵族根本不能入他们的法眼,对一名布衣平民如此谦和足可令寻常人颜面生辉。可这塾师说出“扫天下”三字时,却如同他当真会有凌驾素氏的那一天。素沉没见过哪个读书人有他这气势,心里生出一丝好感,有心与他结交:“先生尊姓大名?”
  “李怀英。”塾师微笑着关上了门。
  他报上姓名的神态,仿佛整个世界都将认得他、记住他。

  不眠

  真宁公主仪仗回宫之后,把自己关在寝宫内谁也不见。她这一次出宫回宫动作太大,连玉屑宫也被惊动。
  素盈往玉屑宫侍奉晚膳时,自然而然地在第三个“可”字后面望了一眼,发现皇帝竟然站立在窗前。她脚下不由自主快了起来,三步两步到他身边。她喜出望外的神情一目了然,皇帝微笑着一手扶着窗棂,一手伸去挽她。可这一下他又站立不稳,素盈忙用身子支撑住他,宫女们七手八脚将皇帝搀回床上。他脸上的微笑变成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还以为总算有点起色……”皇帝轻轻叹了一声。
  素盈一面坐在他身边喂他进食,一面偷眼观察他的脸色——他挣扎着起来这么一趟,脸色又比往常更差。素盈宽慰说:“祛病如抽丝,陛下不必急在一时。”
  皇帝吃了一点点东西就再也吃不下,反而说起真宁拒用晚膳,语气中对素盈有少许责备。“动用全套仪仗,让未成亲的真宁公主暴露在百姓面前,这样羞辱她,是你做得太过了。”
  素盈知道皇帝偏爱公主,但还是倔强地说:“让她蒙羞的是她自己——她如果还记得自己是没成亲的女孩儿,就不该跑到那年轻男子云集的地方。”
  皇帝目光灼灼,素盈被他看得心虚,稍稍侧了侧身。心里却又想:真宁也以不着边际的借口对素沉无理取闹。这样一想就觉得对她这种女孩子,教训一下没什么不对。皇帝却不以为然,说:“十来岁的女孩子整日困在宫中,对外面同龄男孩儿云集的书院有所好奇,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况且她去开开眼界,也不算为非作歹。”
  “陛下一直都知道?”素盈心中还有些不服气,“陛下知道她在那书院里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我面前说出素氏和崔氏绝对不会教她的话,自然是那书院的影响。可是,偶尔会觉得,她的想法也很有趣。”皇帝握着素盈的手微笑起来,“她虽然性子不好,但是会成为一个有主见,与她兄姐完全不一样的人——当父亲的对一个女儿还能奢求什么呢?”
  素盈见他如此偏袒,只得缄口。
  “你呀,是在嫉妒她。她的身份,她的胆量,她的冒失……”皇帝不疾不徐地说,“现在,她再也不能去那座书院,他们也不敢再接待私自离宫的公主。她甚至不能再离开宫廷——外面会有人认出她,还有可能伤害她。”他叹了口气,“可是,你把这个小东西跟自己关在一起,能管得住她么?”
  素盈转过身,口气平淡:“陛下难道不觉得,为真宁挑选驸马的时候到了吗?”
  皇帝静静地看着她,微微一笑:“是啊。”他答允得这么爽快,素盈却无法高兴——最近实在太顺利,无论她有什么愿望,他都为她实现。她不放心素飒,还不需要开口,他就轻判了。她不放心真宁,大略一提,他就同意把公主嫁出去……他是怎么想的呢?
  素盈凝视着他,目光渐渐飘忽,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是她付出代价的愿望正在实现吗?她决心再试一次——
  “今晚让我留下吧……”
  他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素盈想,他的包容还没有让他放弃固执。明天,明天就去把那些石榴树拔掉。
  可是他这时候说:“留下吧。”
  素盈惊得撑起身看着他,他的目光清澈冷静,与她对视时毫不动摇——这才是他的目光。素盈在这个刹那清楚地证实了自己的疑虑:他心里一定有另一个信念,让他能够在表面上对她不断妥协。
  她释然一笑,摇头道:“妾一时任性,现在已后悔了。陛下身体刚刚有康复的迹象,妾不敢妨碍陛下休养。”说罢站起身,像往常一样井井有条地安排皇帝休息。
  这一天并不是什么大日子,然而有很多人彻夜未睡。
  真宁在自己的寝宫中又饿又恨无法成眠,暗暗发誓决不被素盈吓倒,有机会一定要再出去,让素盈再也无计可施。又不知道怀英先生和冯氏经过这一番闹腾,对自己是何感想,还会不会欢迎她再一次出现……不会的,他们一定不会畏惧。他们是懂得许多道理的人。她还有很多疑问需要请教怀英先生呢!如果能明白怀英先生所通晓的学问,她一定可以变成一个和姐姐们不一样的公主!
  想起两个姐姐,真宁又想起近来宫女们偷偷告诉她,天子和皇后要为她择婿了。想到这个真宁就觉得恶心。像荣安姐姐那样千挑万选,欢天喜地地嫁人,不过是嫁给一个白信默而已。荣安是犯了傻,才没发觉自己所托非人。现在又要让另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利用她高攀皇家血统?绝不!
  她要走的,是另一种道路!
  明德书院的后宅里,李怀英的夫人冯氏犹自嗟叹:“那瑞儿姑娘,竟然是……唉!”李怀英仰面躺在床上,一双手放在胸前,十指像抚琴一般,悠闲地轻轻在被子上摩挲。好半天他才说:“瑞儿姑娘平常是怎么说她家里的事?好像听你说过,她提到家里父亲卧病,后母生性懦弱却想要霸占家产,还有一个阴险的管家在一旁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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