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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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 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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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太监抹着泪,去后宫伺候皇帝更衣。文臣们相视而泣,哽咽不止。陆秀夫轻轻咳嗽了几声,压住了众人的悲啼,笑着奏道:“启禀太后,微臣不才,无计力挽天河。此刻社稷将倾,理应相从陛下始终。臣家中还有一妻,二子,容臣且去安顿,稍顷便来!”

所谓安顿之言,定是逼着他们自杀,以殉国难了。大伙理解陆秀夫话后的含义,心中一冷,悲伤的感觉一下子被憋住。取而代之的,反而是绝望之后的轻松。

“丞相大人且去安排,片刻后,我母子于偏殿相候!丞相有为国捐躯之心,哀家身为女流,亦不会再令社稷受辱!”杨太后点点头,笑着应答。想让陆秀夫和诸臣宽心一些,眼泪却不肯听话,顺着清瘦的面孔上滚了下来。

“臣家中已无人,就在此与陛下告别吧!”参政知事夏士林擦去了眼泪,对着殿前都检点张德惨然一笑,说道:“待会烦劳张大人找一个手脚利落的弟兄带剑上殿,送在下一程!”

“烦劳张大人!”

“烦劳张大人!”

几个御史陆续上前,给殿下都检点张德施礼。金殿中,唯一一个佩有武器臣子张德颔首相回,解下腰间佩剑,托在了手里。

金殿外,仅余的百十个侍卫在雨中肃立着,电光下,握刀的手被照得惨白。

“诸位有必死之心,难道没有杀贼之念吗。等死,何不提刀死于阵前!”礼部侍郎邓光荐越众而出,大声喝道。

大伙都欲殉社稷,强行出海的寻觅活路的话,他再也提不出来。但挥刀自尽,却又太不甘心。此刻,崖山岛上,宗室大臣的家眷、子女不下五千。大、小熊州、香山岛、还有分散着住在伶仃洋诸岛之上,台山、新会、番隅一带,追随着大宋行朝的百姓、士人不下二十万。眼下虽然大部分百姓都落入了北元之手,但大伙忍辱偷生,就因为行朝还在,华夏文明还有延续下去的希望。

如果帝景和杨太后、陆丞相以及朝中诸臣都选择了殉社稷,事情传开去,崖山附近追随殉国的读书人和普通百姓,人数绝对不会低于十万。

全国各地,闻讯而死者,估计会更多。

既然大家连死都不怕了,何必不与元军拼死。就像国舅杨亮节那样,至少还不曾坠了大宋威名。

“我等俱是文人,邓大人何出此言!”夏士林愣了愣,正色喝道。为国捐躯,是士大夫的本分。但提刀上阵,却是把自己的身份降低到与武夫同类,实在有损文人脸面。

几个御史低声附和,在与敌人拼命而死和自尽之间,他们宁愿选择后者。大伙实在不明白,一向文章、气节都为文人表率的帝师邓光荐,怎么会到了最后关头,说出如此文武不分的混账之语。

“大伙既然连死都不怕,还在乎这文人名声。我辈若是自尽了,跟在身后的数十万大宋百姓,不过一同做了千秋雄鬼而已,能奈蒙古人何。我辈今日杀贼而死,日后必有千万万大宋男人血洒疆场,前仆后继,把蒙古人赶出去。放眼江南,真正的蒙古人不过两万,而愿意为国捐躯的百姓,又何止二十万,两百万……”礼部侍郎,帝师邓光荐不顾朝堂礼仪,大声疾呼,“等死,做人杰而死可乎?”

“咔嚓!”闪电当空劈下,照亮金殿外众人的脸。

陆秀夫愣了愣,抬头看看邓光荐,突然发现,自己方才的行为着实可悲可怜。众目睽睽下,陆秀夫走到殿前都检点张德面前,拔剑出鞘,挥舞着喊道:“既然如此,我等就血流五步,让鞑子知道何为壮士之怒。张大人,烦劳你且出去,找几十把刀来!”

“末将遵命!”张德大声回答,昂首而出。不一会儿,金殿内外就响起了沸腾的人声,侍卫、太监、宫女,还有附近大臣之家眷,奴仆,男女老幼,提着刀,捧着枪,集结在一起。

幼帝赵昺被太监换了一身戎装,金色皮盔,银色锁甲,精钢战靴,一手拉着杨太后,一手拉着陆秀夫,到金殿口。

此刻已经无需皇帝开口勉励,如林刀枪中,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与天空中风雷之声遥遥相和,把环岛的海浪声都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宫墙外,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脚步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清晰,风雨中,隐隐有一哨人马,直奔皇宫而来。

“诸位,跟我举刀杀贼!”殿前都检点张德大喝一声,提枪向宫门口冲去。千余刀枪相随,呼喝而上,那气势,仿佛瞬间集结了千军万马般。

陆秀夫上前几步,提剑,护在金殿口。杨太后笑了笑,抓着一支从杨亮节身上拔出来的血箭,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幼帝赵昺提着把不知何人塞在他手中的匕首,锋刃向前,一双大眼中精光滚来滚去,竟无半点畏惧之色。

“好一个少年帝王,若加以时日……”帝师邓光荐看了看皇帝,满眼爱怜。转身入宫,将大宋历代皇帝的灵位和宗谱、典籍,百官名册,御印等传国之物依次擦净,在御案前摆放整齐。摘下布幔帘帘幛等易燃之物,将御案围好。捧着一把香烛,站在了布幔旁。只等元兵一入宫门,立即举火。把三百多年传承化做一股清烟,随赵昺的魂魄飞了去。

忽然,陆秀夫的身体晃了晃,手中长剑“叮”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邓光荐闻声抬头,只见殿前都检点张德,带着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冲了进来。

第四卷 白夜 龙吟 (六)
龙吟(六)

龙吟(六)

“万岁、太后、陆丞相莫慌,破虏军苗春前来护驾!”一声断喝,粗鲁,却如天籁般,传进邓光荐的耳朵。

身体晃了晃,手一松,蜡烛掉到了布幔上,腾起一片火光。邓光荐手忙脚乱,连踢带扯,将火扑灭,不知道是被浓烟熏的,还是被外边的呼喝声喜的,眼泪鼻涕一并流了出来。

忙乱完了,邓光荐抬头细看。只见面帝景面前站了二十几个壮士,个个都是虎背熊腰。身上穿着清一色的精钢细链软锁甲,头顶清一色的亮银盔。推开的面甲下,露出张张疲倦的脸。当先一个肩甲上饰了一颗铜花的将军躬身在帝景面前,低声,不知在启奏着什么。旁边,陆秀夫大人额头皱成了一个圪塔,脸上的表情阴情不定。

注意到陆秀夫的表情,邓光荐的心突地一沉。赶紧上前几步,凝神细听,只闻杨太后用极低的声音问道,“苗将军所言有理,但不知,此策,又几分把握保得陛下平安?”

“跟随末将前来的,除了破虏军教导旅五百弟兄外,还有流求苏家的水手,一向在海上行走;懂得海情。此外,文丞相重金雇佣的数百大食、色目水手,也是弄惯了浪的。臣既然能平安进来,自然能把保护太后、陛下和诸位大人平安出海!”苗春想了想,恭恭敬敬地答道。

他与陆秀夫当年同在大帅李庭芝麾下效力,虽然等级相差甚远,但也有过数面之缘。陆秀夫上次去福州,也与他叙过旧。所以,经过陆秀夫作证后,杨太后不怀疑苗春是北元派来赚皇帝的奸细,只是十分担心皇帝此行的安危。

“可海民分明曾说过,崖门外风高浪大行不得船!”幼帝赵昺也在一旁问道。他没见过苗春,也不知道陆秀夫和苗春的关系,所以心中一直对苗春的身份报以警惕。

苗春抬头,看看幼帝赵昺手中始终紧握的匕首,笑了笑,说道:“海民的乌延小船,不能远洋,当然出海立覆。而随臣所来大舰,皆是专为航海所造。比这再大的浪,也无法颠覆它。陛下勿疑,此刻事态紧急,其中差别,到了海上,末将再与陛下细讲!”

“是依文丞相传授的图谱所造么?不知爱卿此番勤王,带了多少人马,多少水手?”幼帝赵昺听完苗春解释,想了想,继续问道。他心细,自从苗春等人一来,就发现这些人所穿的锁甲与常甲不同,虽然锁环之间有细细的空隙,但内里不知衬了何物,雨点打上即顺着甲纹滚落,一滴不尽。脚下的精钢战靴也一样,雨一打,泥浆立刻被洗去,冷冷透出蓝光来。听了苗春关于船的解释,立刻就就联想到文天祥进献的火炮、钢弩等物上来。既然火炮、钢弩这些奇物,文天祥都能造,那造几只抗浪的船,自然也是应该。

“张弘范那厮在广州城外设了圈套,引丞相上钩。为了防备他恼羞成怒,伤了陛下,末将只得带了五百教导旅弟兄从外海转来,同来的战舰五艘,水师弟兄千名。苏家的远洋海船五艘、海商李芬利的阿拉伯海船两艘。此外还有三艘雇佣来的远洋商船,加在一块总儿共十五艘大船,总计两千多水手!”苗春见小皇帝赵昺问得仔细,心中暗暗称奇。虽然急着上船,却也不敢怠慢,细细地介绍了自己绕海而来的理由,免得将来让皇帝对破虏军起了疑心。

“那好,母后,儿臣欲随苗将军出海,不知母后和陆丞相意下如何?”赵昺问完了苗春,转头向杨太后请示道。

性子柔弱的杨太后吃了一惊,不知道向来不肯多说一句话的赵昺,为何今天如此决断。连连点头答应了,心里却是又忧又喜。喜的是,瞧今晚赵昺的表现与作为,将来必是一个有雄才的君主。忧的却是,其兄端宗皇帝因为自作主张,莫名其妙地落水。倘若去了福建,被破虏军保护,文天祥虽然有忠义之名,赵昺所处局势,却和当年的端宗类似,还是权臣当政,皇权旁落。赵昺行事如此干脆,一旦得罪了权臣,弄不好,将来会落得和端宗皇帝一样下场。

陆秀夫见皇帝已经做出了决定,自然不再多说。心中对赵昺所报的希望,又高了几分。信心一回,脸上的气色好看了不少。马上命令人替赵昺准备轿子,蓑衣等物,随苗春出海。

赵昺见太后与陆丞相都没否定自己的意见,胆子更大,抬起手来,扯着苗春的绊甲丝绦问道,“苗将军,不知每船可载几人,可否把百官及其家眷装下?”

“此番专为救人而来,十五艘巨舰,每船装二、三百人无虑,只是仓内拥挤些,委屈诸位大人了!”苗春心中更奇,没料到赵昺小小年纪,已经懂得施恩与诸臣,正色答道。

此番前来的海船,除了五艘军舰外,都是远洋货船,航速不如军舰快,运载力却远远过之。苗春怕给了人太多希望,耽误了幼帝赵昺行程,所以不敢多报数字。但船队运载力远远不止三千,旗舰上安排了皇帝和行朝大臣,其他四艘兵舰上的水手舱里塞了百官家眷。同来的苏家和另五艘商船,则尽可能地将宫廷护卫、太监、宫女和闻讯赶来的百姓装了进去。大伙俱不愿意留下受元军的侮辱,所以狭小的船舱,每人一支吊床的安排,也毫无怨言。一些饱学且威望颇高的老者,还主动站出来,替破虏军维持上船秩序。

半个时辰,十五艘巨舰皆满,港口周围,扶老携幼赶来的百姓却聚集了数以万计。大伙站在雨中,不向前挤,也不肯散。眼巴巴地看着战舰旗舰拔锚,下桨。

“大伙散去吧,稍做隐忍,一年之内,我苗春一定杀回来!”苗春站在旗舰头上,冲着人群大声喊道。

众人默不作声,此刻雷声稍小,无边风雨里,大岭方向传来的喊杀声却越来越清晰。有人恨恨地跺了跺脚,自作主张,钻到停泊在港内宋军水师战舰上去解缆绳。几个帮助破虏军维护秩序的父老重重地向苗春面前吐了口吐沫,相继走进旧式战舰中。

“那些战舰只可近海航行,经不起浪……”苗春心中大急,连忙解释道。却没有人肯听他的劝告。越来越多的人默默沿着栈桥走进船舱,看情形,是宁愿坐了海船葬身鱼腹,也不愿留下再做一次北元的顺民。

闽乡侯苏醒见状,咬咬牙,把心一横,大声喊道。“那港里还有军船和水手,若诸位不怕死,且听我的安排挑船坐了。此去生死有命,莫怨天由人!”

话音刚落,只听见人群中一声喊,男女老幼,同向栈桥涌来。苗春阻拦不得,只得任苏醒指挥着,将百姓分成人和孩子,装在官涌港内的大号军船上。再由各船抽调了水手,船上帮助行船。

流求地广人稀,临来救驾前,苏醒早就存有招揽人口的心思。所以苏家特意尽遣行船老手,并且把几家大海商麾下水手,重金雇佣了一批过来。

众水手齐心协力下,又装满了五十几艘旧式军舰的百姓。眼见着每艘军舰上分的水手越来越少,已经低过了远航的底限,还有百姓陆续赶来,扶老携幼地向旧式军船上走。把个苗春急得双脚直跳,明知道苏醒此举,无异是让百姓赌命,却亦无可奈何。

直到凌震将军闻讯撤下来了,舰队方才拔锚离港。船一出崖门,浪果然涌得小山一样高,把个船儿像树叶般抛上抛下。百官皆是富贵之人,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都道是船马上要沉了,在心中,把漫天神佛求了个遍,只要保佑逃得生天去,一定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只是此刻,神佛仿佛也害了怕,一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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