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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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云-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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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像只脱困的鸟儿,逃开了那些眼中看不见他的人,特意前来寻找在她眼中的自己,他喜欢她眸里的那份清坦剔透的光彩,喜欢那份耀眼如繁星的星芒,更是惦念不忘她凝视著他时的惑人模样。

可他找不到她。

无论再怎麽找,他就是遍寻不获佳人的芳踪,仿佛那一日她的出现只是昙花一现,任他找遍了南内也寻不到她的身影。就在他以为那将只是他日忆中的迷梦一场时,他却又在思沁宫内见著她。

在南内娘娘四十大寿的寿宴上,身处在殿上侍宴的宫女群中的芸湘,自出现在殿内的那一刻起,就全盘攫去了他所有的心神。

有那麽片刻,舒河曾对她出现在殿上的身分有些怀疑,总觉得她的衣著打扮并非一般宫女,但在她似有若无飘向他的目光下,他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惑,静静陶醉在那双许久不见的水眸里。

和初相见时不同,这日她不再只是个穿著轻薄的绸衫罗裙,站在草地上飞放纸鸢的小宫女,她簪上举步摇曳动人的金步摇,明珠玉琐点缀了一身蔓紫色的纱裳,衬得她那张剔透清丽的小脸格外耀眼,也终於让他在注意她那双盈盈似会道人语的眼眸外,见识到了她如早熟玫瑰般掩不住的风情。

强烈的引诱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成形,他并未阻止,反而任由它自在地蔓延,这种野火燎原的滋味是他从未领受过的,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麽沉迷於只是缘悭一面的她,直到她在殿中回首,一双水眸准确地迎上他的,他终於了解。

只是一时的情纵,而在情纵之後随之而来的倾心,任谁也束缚不住,也抵挡不了。

隔著殿中人群与他遥望的芸湘,当他在席间含笑地朝她举杯时,她下意识地想回以一笑,可当她看清了他所坐的席间为何位时,她眼眸中的热切黯淡了下来,只因为,她终於得知他的身分。

原来他是皇四子。

那日自他出琨过後,她曾经在脑海里猜测过种种他可能的身分,只是她从未想过,能够出现在思沁宫的他,竟会是圣上与南内娘娘的亲子嗣。初时,她还当他是个年轻的朝臣新贵,或是名皇亲望族,万万没想到,他的身分竟是与她的身分必须保持距离,竟是,如此不能靠近。

未曾准备好的失望在她的眼波中流淌,胸腔里那措手不及的阵阵心跳声,在她听来,声声刺耳。她深吸口气,别开螓首,逃离他仍存有那日温存的目光。

在她别开芳颊时,舒河清楚地看见了那盛载在她眼中的失望,他不懂,也难以理解她怎会有此转变,他渴望而焦虑地在幢幢人影中期待她的再次回眸,不意间,却惊见她难以掩藏的哀伤。

刻意估算好两人的距离後,清脆的响声随即在席间响起,坐在他身旁的风淮,忙不迭地唤人取来布巾擦拭舒河不小心打翻的水酒,而距离他们甚近的芸湘,在其他宫人将布巾捧放至她手中时,即使脚步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衔命前来服侍。

款款在舒河面前跪坐而下後,芸湘低垂著螓首,手执洁净的布巾轻轻擦拭著他遭酒污的衣衫,被打断的席间,很快地恢复方才的热络气氛,在众人的目光纷纷挪开时,他的大掌迅捷地握住她的柔荑。

她本是想挣扎的,但他握得那麽紧、那麽用力,被他掌劲几乎握疼的芸湘只好任他握住,可是她不抬首,执意不看向他,她不要一步错步步错,原本这种想望就是不该发生的,那麽她便不能让它发生,这不是他们该走的路。

在幽微的气氛里,舒河隐约地察觉了她的异样,但他仍是不明白她是为了什麽而避他。为求解答,他不著痕迹地将她拉向他,她雪白的藕臂因拉扯而暴露在灿灿的烛光下,他的眼眸不禁游移其上,掩映在玉臂上的守宫砂是那麽红艳耀眼,但在它的一旁,还有朵属於圣上未临幸过的秀女印记。

怎麽会……

他有丝怔愕,「你是父皇上回钦点的秀女?」

在他惊愕的语气中,芸湘听见了难以掩饰的讶异,同时,他深深的排斥和拒绝相信,也入侵至她的耳底深处。

满心难堪的她,奋力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心涛翻涌的他却紧握不放,在他们僵持不下的那一瞬间,他世界的天顶,浓重层层的乌云漫天盖地的掩了下来,将他期待的心打至谷底最深处,令他再也无法对她说出想对她诉说的只字片语。

是的,原本他是有溢满心怀的话语想对她说的,这些日子来,他的心中储藏了诉不尽的千言万语,但现在,他明白无论他说些什麽,也都不能改变横亘在两人间的东西。

他们两人诡异的举动,令坐在一旁不经意瞥了一眼而满心纳闷的风淮,忍不住想打个岔。

「四哥?」他怎麽这麽失态?竟捉著人家的手不放。

「我喝多了,有点醉。」舒河并没有松开手中对她的掌握,不疾不徐地开口为两人解围。

风淮也觉得他的脸色有点差,「要不要先去凉殿歇著?」这个夜宴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以南内娘娘今夜那麽尽兴的样子来看,八成还要再拖上一段时间。

「也好。」

「我陪你去。」风淮说著就搁下手中的酒盅想扶他起身。

舒河一手按下他,「不必了,由她领我去就成了。」

「好吧。」看他那麽坚持,风淮虽觉得有些古怪,但也只好同意。「我代你去向娘娘知会一声。」

脑中乱烘烘的芸湘不知自己是怎麽被舒河带离殿上的,直至他拉著她来到凉殿,舒服地躺在椅上凝望著她时,她才恍然梦醒。

「皇四子,逾矩了。」芸湘指著他捉握的大掌淡然启口,试图不带一丝心绪。

舒河不予理会,擒住她的柔荑,在将它凑近他的唇边轻吻时,执意用一种难测的目光缠住她。

她忍不住想问:「你向来都会得到你想要的吗?」

「我没那麽自负。」他徐徐咧出一抹自信的笑,「但我会去追求我想得到的。」

她的眸心却映染著哀伤,「即使那是不被允许的?」

舒河怔住了,缓缓地,松开她的手。

不该的,她不该是以这个身分出现在这里的。他们俩的身分,虽不是云泥之别,但却各据天际一方,远在两个永不会相连的云端上,无论怎麽地相互远望,多麽想拉近彼此的距离,到头来,都是无能为力。

夜间暖意洋洋的东风轻敲窗棂,掀起层层纱浪,窗外杏花吹落如雨,空气中透露著早春花儿的香气,格外沁入忧人心扉。

春日已临,可是他们却只能莫可奈何地站在原地,看著彼此,虚度无限春风。

同年,秋季诰封大典上,圣上册封皇四子舒河为滕王,依旨,滕王当日即搬出思沁宫迁居滕王府。

芸湘愈来愈难见上他一面了,本来在偌大的思沁宫内就很难见到他的身影,自他被封为滕王後,若是他不刻意出现在她面前,她就只能在梦中见到那名令她牵牵念念的男子。

随著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原以为能够藉著这个机会让自己彻底死心,不再想起让她一池心湖再也不能安定的他,日後终能在记忆的扉页上将他给遗忘,可是每当华灯初上的时分,她总会想起烛光下执手亲吻的他,总因此,她那明明看似已不再有波澜的心湖,又会因此而泛起阵阵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次年盛夏,她由一名普通的宫女晋升为宫女掖庭。

南内娘娘对这个聪慧伶俐的掖庭相当满意,也讶异於年纪轻轻的她竟是如此蕙质兰心,渐渐地,娘娘对她愈来愈信任,可是却从不知道她偷偷隐藏的私心。

会刻意争取成为掖庭,芸湘不是没有企图的,只因为,若是想再见到舒河,她就只能想办法待在南内娘娘的身边,只因事母至孝的舒河无论再怎麽忙碌,也不忘定时前来思沁宫向他母后请安,只要她能当上掖庭,那麽她就能站在南内娘娘的身旁再度与他相逢,即使不能对他开口,也不能在娘娘面前泄漏一丝情绪,她还是甘於这人为的小小满足。

刻意将芸湘自他生命里隔离开来,想藉此让自己冷静的舒河,再度在思沁宫内见到她时,不能抵抗的心煎,犹如洪水猛兽般地又回来将他缠住不放。

每当他进宫请安,陪伴母后话家常或是对弈时,她总是随侍在一旁,手执袅袅焚香,或是为娘娘轻摇团扇,俨然就是一名尽责的掖庭,但她妩媚的明眸,总会在不意中脱离她的束缚游走至他的身上,纵使此举无人察觉,她似乎也有意掩饰,但他还是捕捉到了那让人心旌神荡的醉人眼波,也因此,他愈来愈无法求得一份心宁。

即使芸湘并未真正成为父皇的人,也未实质性的嫁入宫里,可在名分上却是不容置疑的,有朝一日,她也会如同其他的秀女一样,正式接旨被父皇策纳为妃,披上皇后娘娘为她亲选的红艳霞帔嫁入深宫,终此一生将主同春埋葬在那座不见天日的宫井里,再也无关他人风月。

这些虽然他都知道,可是罪恶感,依然如魑魅般地日夜跟随著他,只因他无法忍受她那份已定的未来,太想打破他们之间那道高不可攀的藩篱,太想将她自父皇的手中夺走纳为已有,不顾君臣父子伦常,也不去想会因此而来的流言风雨,他甚至也不想去理会如果他不顾一切的去追求,而东窗事发後,她可能会被削籍打入冷宫,他可能会被削去王权,一辈子都得背负著私恋的罪名。

因她,他的心里住了一只鬼。

夜里,她柔柔的嗓音,总是反覆地在他的耳畔回响,他一直思索著「不被允许」这四字背後庞大的压力,每当他因这四字而却步时,只要在宫内再度见到她那张似水妩媚的容颜,他又会因此而兴起无止境的渴望。

日夜不断的内心交战,那战火,令他疲惫不堪,可又执迷得不想抽身,他想,或许再过不久,他就要在这片沉浮的情海里窒息了。

溽暑午后,幽凉的思沁宫分外催人入梦,与舒河对弈得累了的南内娘娘,不敌睡意的召唤,交代芸湘代她送客之後,便在其他宫女的搀扶下回内室午憩。

一前一後走在绿荫处处的蜿蜒宫廊上,飒凉的微风吹来,芸湘著迷地看著舒河伟岸的背影。

她的心,是风中飘荡的浮云,渴望能有一片天空靠岸。

然而,他出现了,就像是黑夜里金石相击擦生而出的火花,因为他,她再也无法回去过那种不敢有所奢求的日子,她的心变野、变贪了,她想要得更多,她不再梦想於未来,她只要眼前的欢笑纵情。

虽然庞大的忧虑时而会跃上她的心扉,从前她也曾听闻过,宫中之人私恋圣上以外的人将有什麽下场,可是她还是无畏无惧,她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麽,也知道这份追求将会有什麽後果,即使这段情将会如同生命短暂的夜空花火,在灿烂後即陨落,她还是想让她爱恋的花火盛开一日。

人无十年好,花无百日红。

辗转数年後,她就即将迟暮,宫中的生活是如此清索寂寥,红颜就要在长日里消磨耗尽,爱情的消息更是苦苦寻觅无处,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著年华虚度,但现在,她还有机会的,她还是有机会能选择自己的未来,不负青春。

舒河走在廊上的脚步忽地止住,急促不定的喘息声,在廊上幽幽回响。

他回过头来,仔细打量了四周一会,在确定四下无人後,不发一言地走向她,牵起她的柔荑将她带至一旁的凉殿,在反手关上殿门後,飞快地将她拥至自己的身前。

芸湘没有作声,交织的气息,与他的一样急切。

舒河抬起一手细细地抚摸著她娇嫩的面容,此刻的如梦如幻,或许就是日夜煎熬的他最为渴求的,经历过内心的天人交战後,最终,他还是选择臣服於他的心,他不想再多折磨自己一分。

他知道,她的心里也有他的,若是无他,她不会这样看著他,她不会默许他的所作所为。

试探性的吻,悄悄落在她的眉心,她没有动,还是用那双迷惑人的水眸看著他。

「你有勇气吗?」他沙哑的低喃,炽热的气息密密地吹拂在她的脸庞上。

「你呢?」芸湘举起一双藕臂,柔柔地圈住他的颈项,眼中坦坦的情意写得是那麽地分明。

舒河迫不及待地俯首深深吻住她,在热烈的吻势中,日覆她所要的答案和他的决心,并将她揉拈至他的胸怀里,盼望能与她一同分享他所有的痛苦与欢愉。

她感觉到了,只因他的心意是那麽地直接,藉著吻,赤裸裸地呈现在她的面前,令她不克自持地缠住他,想藉此抚平两人间所有的距离,密切地贴向他宽阔的胸怀,不想留下一丝缝隙。

心很急,融化彼此的感觉像在云端中飘浮,甜蜜之馀,存在心底那份无以名状的深刻无望,令他们在不顾一切地陷入後,不禁急著想缱绻在一起,想藉著燃起的热情来烧尽一切的不安,和将来未知的风雨。

他与她,都明白这份痴迷是不容於世的,更无法袒露在日光下,它只能存在於夜半无人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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