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惊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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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惊悸-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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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够。她时时刻刻感到自己和“姐”的缘分带有太大的偶然性。甚至可以说带有太大的戏剧性。当然也带有她一直疑惑不解的荒诞性。她明白与“姐”相处的日子不会太多。离别也许是很快很快就将面临之事。一想到这一点她甚至有几分惆怅。她愿在离别以后思念这位“姐”,并且在对别人,比如对自己的亲姐姐谈起这位“姐”时有的可谈。而不是一问三不知……   
红色惊悸 第十八章(2)   
她猜“大姐大”的意思那一定是指一个女人很“牛”;她猜“过气”的意思那一定是像从前的女人们说一件衣服或一床被单的布质“过性”了一样;但“走穴”是怎么一回事儿她就无法猜到了…… 
二十四个小时多的时间里,她已从形形色色人们的口中听到了不少自出生以来从没听说过的单词话语——比如“酷”、比如“秀”、比如“碟”、比如“网”和与“网”有关的系列单词“网虫”、“网友”、“网吧”等等,等等。 
她以为“网虫”是蜘蛛或蚕一类的地球上新发现的,而且像蟑螂一样寄生于人家的新虫子…… 
她以为“网友”可能是指经常结伴张网捕鱼的人们之间的关系…… 
她以为“网吧”就是“王八”,不解人们谈到“王八”为什么像谈到龙凤似的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 
她以为“伟哥”是本市一位破过世界纪录的体操全能冠军;以为“伊妹儿”是什么连环画上的学龄前女童,就像她自己所知道的“三毛”和“小虎子”一样。而大人们也谈论“伊妹儿”,纯粹是由于他们的孩子或小弟弟、小妹妹们的需要而相互邮寄那一册连环画…… 
或是连环画家们好像又另外创造出了一个“三毛”,并且是冲着大人们的喜欢创造的? 
“爱之病”又是一种什么病呢?——正如她将“网吧”误听成“王八”一样,她也将“ 
艾滋病”误听成“爱之病”,还以为本市的人们普通话的标准发音方面有待进一步提高…… 
“股”大约是某种“菇”吗? 
“菇”可以是一道单炒的菜吗?为什么人们一谈起这一道菜,有的眉开眼笑,有的垂头丧气呢?难道菜还有论一支一支的吗?难道居家过日子菜炒得不好还罚款吗?否则为什么谈“菇”的时候必谈钱呢?心疼钱就别吃“菇”这一口菜算了嘛!如今又不是三年“自然灾害”的年头了,怎么还有炒了“垃圾菇”充饥的可怜人呢? 
忽然她大叫:“我回忆起来啦!” 
于是,台上的“姐”和那些长发的秃头的小伙子们,以及周围的男男女女们,一齐将目光投射在她身上了。 
她终于回忆起来了,她在看电影时看到过和刚才台上的情形相似的演唱情形。所看的那一部电影是《怒潮》,是为了号召批判“反党的毒草电影”而看的。前边加映的是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的新闻片,内容是赫鲁晓夫访问美国与尼克松拥抱。内容还介绍了美帝国主义社会腐朽的方方面面,包括腐朽的所谓的文化和文艺——其中便有长发的光头的或白或黑的男人疯狂歌舞的镜头…… 
“姐”那会儿正与最后一名光头队员拥抱,欲吻他的光头。听到她在台下叫,“姐”不由得扭头呆望她…… 
她自知失态,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然而“姐”还是放开了双手捧定的那一颗光头没顾上吻一下,匆匆踏下台回到了座位。 
“姐”小声嗔怪地问她:“你叫什么?回忆起什么来了?”她更加不好意思了,唔唔哝哝地说其实也没回忆起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儿,只不过兴奋得想叫…… 
“姐”又问:“真兴奋?” 
她佯装诚实地点点头。 
“姐”继而说:“在这种地方,兴奋了叫一声也没什么难为情的。别这么不好意思。想唱歌吗?” 
“想啊!” 
“会唱些什么歌儿?” 
“会唱的多啦!” 
在这一点上她倒是特别的诚实。因为她本是红卫兵宣传队的独唱演员啊!“姐”灌入她胃肠中那半杯洋酒的酒精,已遍布于她的血液之中,并开始在她的神经系统中作祟着了。那一点儿微量的酒精,足以使她彻底忘掉了她一向恪守的端庄。虽然她此前已领教了饮出生以来第一杯啤酒那一种飘飘欲仙昏头昏脑的晕眩…… 
不料“姐”起身大声宣布:“现在,我这一位是电影学院表演系学生的妹妹,要为诸位献一首歌……” 
“姐”又饮得醉意醺醺了。 
跃跃欲试又那么矜持地,半推半就地,她已被“姐”牵着手儿领到台上了…… 
居然没人鼓掌。男男女女们以漠然的甚而不屑的目光望着她…… 
长发的秃头的乐队队员们早已下了台,分散地坐在台下饮着酒和饮料,或吸烟…… 
人们的漠然和不屑使她好生恼火。于是她引吭高歌唱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那是她自己认为最能体现她高音的歌。她也的确唱得特别嘹亮…… 
人们还是无动于衷,都非常奇怪地望着她。这也使她觉得人们的表情都怪怪的…… 
然而“姐”为她大鼓其掌。在一片似乎充耳未闻的带有故意的安静中,“姐”并不左顾也并不右盼,目光专注地只望向她,旁若无人地鼓掌不止。仿佛是在用自己的掌声对那种故意的安静进行高傲的破坏。仿佛她是只唱给“姐”一个人听的。“姐”的样子仿佛还是在用掌声证明,唯自己一个人对歌唱的欣赏是卓尔不群的,也是绝对权威的…… 
于是长发的秃头的二十几岁的摇滚乐队队员们,也相继鼓起掌来,并纷纷作粗门大嗓的喝彩: 
“好!……” 
“靠舵手!” 
“再来一首!” 
感到十分尴尬的肖冬梅本欲红着脸踏下台的。但“姐”的掌声以及“姐”的支持者们的掌声和喝彩,将她阻拦在下台的台阶口了。她明白,如果她不唱了,下台了,那么等于是自己摆脱了尴尬,而将“姐”以及“姐”的支持者们置于尴尬境地于不顾了。她不仅明白这一点,还明白那些小伙子们的掌声和喝彩,其实所支持的不是她的歌唱,而是“姐”的孤单…… 
她不忍心下台了。她想,如果自己那样做了,自己就太不仗义了。 
于是她又开始引吭高歌,唱道:“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 
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 
此段唱,乃“文革”中最广为流行的语录歌之一;也是毛泽东的“老三篇”中《为人民服务》的开篇两句。尽管在场的男女大都是“文革”中才出生甚至“文革”后才出生的人,却显然的都对此段唱不陌生。 
“姐”以及“姐”的支持者们用掌声为她伴唱。 
然而她唱的不止于那两句,她仍接着往下唱:“张思德同志就是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个同志。……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 
她接着唱出来,就分明的是那些在酒吧里“刷夜”的男女们闻所未闻的了。在她看来,人们的表情更加怪怪的了。她的唱牵动了人们的回忆——《为人民服务》曾是小学语文课本中的一篇课文呀!包括“姐”在内的人们,十之七八在小学时代是学过的呀!难道台上这穿海魂衫裙的小妞儿,竟要而且竟能将《为人民服务》从头唱到尾吗? 
是的是的,她不但要那样,而且能那样! 
在“文革”中,毛泽东的《为人民服务》一篇,不但被当年天才的作曲家从头谱到了尾,而且曲子谱得节奏明快,旋律酣畅,宛如行云流水一般。当年像她一样能从头唱到尾的红卫兵,又何止千千万万! 
她是越唱越嘹亮越发的情绪饱满了! 
“姐”以及“姐”的支持者们,不再用掌声为她伴唱了。一方面,“姐”们只顾惊讶地听着了,已忘记了鼓掌。另一方面,他们完全不清楚后边的曲子,捕捉不定那曲子特殊的节奏感了,没法儿继续用掌声为她伴唱了。 
待她一气唱罢,掌声重新响起,鼓掌的可就不仅是“姐”们了。所有的男女都鼓起了掌。而且那掌声一旦重新响起,似乎就有点儿要经久不息的意思了。 
“好!” 
“来劲儿!” 
“还听!还听!” 
乐队中的一个秃头小伙子跃上台,将“姐”献给他们的那一束花献给了她,也不管她乐意不乐意,搂抱住她就在她脸上亲出了声响…… 
他放开她后,拦在台阶口不许她下台,并且大声替她义务报幕:“感谢诸位鼓励,再露一手!下面接着唱的是……” 
他吊胃口卖关子地停顿不说了…… 
人们纷纷着急地跺脚…… 
“下面接着唱的是《纪念白求恩》……” 
他识趣地刚一蹦下台,她的歌声随即响起:“白求恩同志是加拿大共产党员,五十多岁了……” 
从头至尾唱罢,人们仍不依不饶,一再要求她唱《愚公移山》。而“老三篇”的这一篇,到她和她的亲姐姐以及两名红卫兵战友开始她们的“长征”那一天,作曲家劫夫还没来得及通篇谱完曲。在“文革”中业已流行的,仅是此篇的几段罢了。但“文革”时期的某些红卫兵,具有一种简直称得上杰出的“革命才能”,那就是可以即兴地移植和编辑业已流行的一切“革命歌曲”的旋律,将一切文字当成歌词而大唱特唱——包括“两报一刊”所发表的洋洋万言的大块批判文章和社论。红卫兵肖冬梅便具有那样的才能。她起初一愣,随即镇定自如了。 
她谦虚地说:“还没有人将《愚公移山》一篇从头至尾谱完曲。所以我恐怕唱不下来。不过我可以试一试。唱不下来时只求大家别笑话我……” 
言罢又唱:“一座叫做太行山,一座叫做王屋山……” 
除了她在台上唱着,再无任何人口中发声。人们听歌星唱流行歌曲早觉不新鲜了。而且经常到那个酒吧“刷夜”的男女,基本上都能唱得挺中听。但是从头至尾地唱文章,在他们听来简直堪称一绝啊!他们对于台上的肖冬梅都不同程度地有那么点儿着迷了。这小妮跟谁学的那一手呢?她唱得特别的庄重。她的庄重是基于本能的崇敬。然而人们,包括“姐”以及那些二十多岁的摇滚歌手,却以为她分明的是在以一种“黑色幽默”的风格在唱着。而且她说了,《愚公移山》没人谱完过呀!她是即兴地在台上边谱边唱呀!“黑色幽默”那是多么高境界的演唱风格啊!小小的年龄,她怎么竟能将“黑色幽默”这一种高境界的演唱风格把握得炉火纯青呢?…… 
人们不但开始对她着迷,也开始欣赏她了。 
她由气氛,由人们的表情感受到了这一点。她的虚荣心获得到空前的满足。是的,在那一个夜晚,在那一个时刻,在那一个酒吧里,这初一女红卫兵的虚荣心高潮到了顶点。而虚荣心是这样一种心理现象,倘不被关注或反过来遭到嘲笑,它带给人的是自卑和痛苦;倘有人鼓掌有人喝彩有人欣赏有人为之着迷,则那虚荣便会膨胀为极端的自信和亢奋。它以一种不真实又似乎挺真实的状态,使人那会儿变得意气充沛神采飞扬。甚至可以使人那会儿变得漂亮起来…… 
本就清秀俏丽的她,在膨胀的虚荣心和酒精的混合作用下,字正腔圆地将《愚公移山》从头至尾有板有眼有韵有律地唱完了,其间仅仅换了几口气。 
她在比前两番更持久的掌声和集体的喝彩声中连连鞠躬致谢…… 
“姐”急步匆匆地到台上来了。 
“姐”扬起双手替她制止着掌声和喝彩声,坚决地说:“不唱了不唱了,到此为止!为你们唱坏了我小妹的嗓子我们太不值得,你们谁又能负得起责任?” 
“姐”搂着她肩陪她回到座位,以心疼般的语调说:“哎呀我的宝贝儿,哎呀哎呀,你可真行!你也太给姐长脸啦!姐哪儿能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儿呢?你让姐服气死啦!” 
“姐”差两三分就醉到十分的地步了。 
“姐”将一只杯擎送到她唇边又说:“快喝几口果汁润润嗓子!” 
她接过杯一饮而尽…… 
不料想那杯中不是果汁,是洋酒。 
她不由得伸出舌头,也顾不上斯文不斯文的,赶紧伸手抓了块冰塞入口中嘎嘣嘎嘣地大嚼起来。然而冰的沁凉只能舒服她的舌喉,并不能镇灭她胸中的酒焰。 
她觉得心里在熊熊地烧着一把火似的,看“姐”的脸一会儿远一会儿近的直晃。 
此时有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弯下腰礼貌之至地说:“小姐贵姓,能否给我个联络方法?” 
“姐”醉眼乜斜地瞪着他拒人千里地问:“想干什么?”他说:“我是演唱公司的业务部经理,我认为你妹妹很有歌唱前途,如果能与我们公司合作,经我们包装后隆重推出,有望成为一颗耀眼的歌星呀!” 
“姐”说:“别啰嗦,拿名片来!” 
那人赶紧掏出一张名片双手呈递。 
“姐”掠过名片,凑近烛光看了一眼,立刻喜笑颜开地又说:“明明知道我是她姐,有话干吗不先跟我说?从现在起,我就是她的经纪人了!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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