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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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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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他这一出现,马上就成为众矢之的。
“哎哟!江林哪,又演戏啦?哈哈,这很好嘛,看戏连票都不用买,这种美事别人想还想不到呢,怎么垂头丧气的、象只丧家犬啊?真没出息!”
首先发难的是攻关组组长老陈头。这老爷子挂着高级工程师的头衔,却不拘小节,象个老顽童。常于嘻笑怒骂之间给人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感觉。同事们都说他比青年还青年。相形之下,江林自然比老头还老头了。这种说法虽然滑稽可笑,但是很形象,挺能刻划江林那副灰心丧气的模样。
老陈头此话一出,气氛马上就被挑逗起来。幽默滑稽的人立刻开始说笑取乐,沉稳内向的人则随声附和着笑。
“江林啊,这种内部待遇什么时候也让我们享受一下嘛。有福独享,算怎么回事啊?“
“就是嘛。俗话说:一人有福,带给满屋。你这样自私自利,还有一点同志爱、阶段情没有,啊?不象话嘛!”
每到此时,江林总是任人“宰割”的。因为他知道:面对这样一群寻欢找乐的人,任何正儿八经的辨解或反驳,都只会是越描越黑。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就算你说破了嘴,又能奈他们何?倒不如装出优雅大度的姿态来,象局外人一样和大家同笑同闹。没有了抵抗,也就无所谓进攻。老子曰: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哎,江林!我来给你当红娘,怎么样?”吴明堂嘻皮笑脸地嚷道。这是个身材瘦削的家伙。小眼睛。一张过长的马脸,一嘴参差不齐的怪牙,加上一头永远梳理不顺的乱发,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舒服。“呃——用不了多久,等哪天我有功夫了,给你引一群来供你瞻仰,怎么样,嗯?包你个个中意!——不仅身材丰满,皮毛白净,而且性格温柔。喔唷啧啧,那个嗲气呀!……就是有一个缺点:食量大。胆子饿了就喜欢哼哼唧唧的。不过这样也蛮有情趣的哟。是吧?”
吴明堂话没说完,已经有人在吃吃窃笑。等他讲完了,心领神会的人们立刻“明知故犯”地给他壮声势:“江林啊,考虑一下!我们支持你。就当一回陈世美,乘早把她给踹了。难道我们这么棒的小伙子,就找不到一个性格温柔的、身材丰满的、皮毛白净的——大美人儿?”
“哎,吴明堂!赶快行动,引一群来!引一群来!让我们的小江同志,也做一回皇帝选一次妃。看谁还敢欺负他!”
“哎哎,同志们!你们如此行事,是不是有违人道主义精神啊?”正当人们群情激昂地“痛打落水狗”之即,江林对面的杜鹃忽然冷笑着加入“战团”,大有一种打抱不平的气慨。“同志们,我们可是社会主义国家!一向反对的是霸权主义,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主张大小国家一律平等。你们这样对弱小国家群起而攻之的做法,和美、英、法帝国主义有什么两样,啊?这不是给我们社会主义大国形象抹黑吗?——还有你,吴明堂!你可真够聪明的,骂人也不动蛮语。俗话说:讽人者常自嘲。你也不想想,如果你不是那一族,恐怕也‘引不来一群’吧?”
杜鹃此语一出,立刻乾坤逆转引来一阵喝彩声。有骂吴明堂缺德活该的。也有引逗怂恿杜鹃的。
“啧,看看!把话说白了就没意思了吧。是我活该,是我活该。我嘴臭,该打,行了吧?”吴明堂一看形势不利,慌忙见风转舵。
这时,“书呆子”宁浩也来劲了。他乐颠颠地跑到杜鹃的桌前,顶一顶他的宽边近视眼镜,凑近了看看杜鹃,又看看江林,摇头晃脑吟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啧啧,如此丽质佳人,粉面郎君,实乃天作之合也!主啊,成全他们吧!阿门。”说着,仰头闭眼一副陶醉的神情、在胸前连划十字。
杜鹃早已羞红了脸,从桌后抢出来拧他的耳朵骂道:“看你还敢胡说八道,小心把你这零件给你拧下来!”说着手下用劲,连声问:“还说不说?还说不说!”
“哎唷唷!”宁浩慌忙侧头缩颈,举手加额、连呼救命。“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姑奶奶开恩,饶小人一命则个!”
办公室里顿时又是一阵哄笑。有拍案笑骂:叛徒的。有叹而怜悯说:阴盛阳衰的。更有怂恿喝彩之声。江林也在一旁置身事外地抿嘴微笑,似乎这一切与他没有半点牵涉一般。
杜鹃明眸烁烁,将他这种表情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便慢慢黯了下来,似有所思。随后,她悄悄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笔在纸上匆匆写下几行文字,放进抽屉的一个文件夹里。弄好这一切之后,她叹了口气,坐在那儿用手托着下巴,呆呆地出起神来……
其实,说到杜鹃和江林的渊源,可谓由来已久。他们在大学里就是同班同学,大学毕业后又一起被分回到他们出生成长的这个城市,并且同属于一个工厂、一个技术科、一个攻关组、一个办公室……竟至于只要双方都抬起头来,就会四目相对。长期生活在一个屋顶下,应该说相互之间都比较了解的,至少也不会很陌生。然而,事实却似乎正好相反。江林之于杜鹃,恰如雾里看花,看得越久,反而越发觉得他难以理解。她感到尤其是对自己,江林常常表现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式。同学四年,她检索自己的记忆,竟然发现他们之间除了礼节性的迁就、公事化的谈话、冷淡生硬的态度之外,似乎没有更多的往来。有时候她也想: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他这样呢?难道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但是她想不出。
据说,万能的造物主绝少将两样东西赋予同一个女人,那就是聪明和美貌。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也不难发现这样一个事实:漂亮的女人大多愚钝;而聪明的女人则未必拥有美貌。然而,生命似乎对杜鹃特别恩惠,在她身上这两样东西显然巧妙地并存溶汇到了一起。她不仅拥有“杜鹃”这样温柔姣美的名字,也有着杜鹃花一样的姿容和魅力。她漂亮、身材匀称,有着舞蹈演员的健美;同时又多才多艺、雍容大度,具有艺术家的气质。这无疑使她更具统驭、俘虏异性的资本和权力。现在在这厂子里,有哪个光棍汉不向她邀宠献媚的?当然,面对那些甘愿俯首称臣、誓死效忠的男子汉们,她也乐于发号施令。可是偏偏这个江林,却始终对她敬而远之。这让她生为优秀女性的那种骄傲和虚荣心理,颇感失衡。
然而,她有着蹬山运动员般的性格。越是高山险川、艰难险阻,便越能振奋她的激情。现在,她不仅拥有了明确的目标,更找到了充足的理论根据:
通常,一个民族整体的精神实质和性格特征,常常可以从他们的神话传说里找到映证。例如,在西方人的精神“宝典”——《圣经》里,就有关于上帝创造女人的传说:女人(夏娃)是上帝用男人(亚当)的一根肋骨制做出来的。所以,在西方男人的行为准则中,对女人都必须象爱护自己的身体一样加以保护。由此便产生了骑士文化和绅士风度,当然也产生了大男子主义;而中国人的神话里,所有的人都是女人(女娲抟土造人)制造出来的(这真是一个有趣的悖论:女人创造了世界,而统治者却是男人——玉帝。同时,这也恰恰表明了中国男人性格里的矛盾:一方面是世界的征服者、统治者,而另一方面,在心理上却是被统治者。也可以叫恋母情结)。因而,中国的男人们大都会到女人身上去寻求母爱和慰藉、甚至还要撒撒娇。不论是君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都是如此。由此可见,无论是西方民族还是东方民族,男人都没有权力(也不可能)将女人排斥于自己的生活之外。因为女人早已经融化在你的血液里、灵魂里,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既然如此,你江林又凭什么独善其身,抗拒这种恩泽呢?
尽管江林始终对她莫名其妙的冷淡,但是每当江林受人“围攻”的时候,站出来替他解围的仍然是杜鹃。不过,那种方式却运用得隐约圆熟、不着痕迹。然而,令她懊恼的是,江林对此总是无动于衷,似乎这是理所当然……
这时,上班的铃声在一阵快活的笑声中响了起来。
笃,笃,笃!老陈头的指头立刻鸡啄米似的敲起了桌子。脸上已是满面肃穆。
办公室里即刻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如鸟雀收羽翼一样收敛面上的笑容。然后挺胸吸腹,抖擞精神。这将意味着,今天闲聊的时间已经正式宣告结束了。
不知是领导的有意安排,还是约定俗成,这个设计室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个成员都提前半小时到位,然后海阔天空神聊一通,美其名曰:新闻发布会。每到这时,不管老幼长次、职位高低,大家都尽情欢谑,毫无顾忌。而这种气氛,自然是身为顶头上司、攻关组组长的老陈头,极力挑逗撩拨起来的。
可是,幽默滑稽的老陈头,对待工作却又是另一种完全相反的态度:一丝不苟,雷厉风行!经验告诉人们,一个轻易不发火的人,发起脾气来是挺吓人的。他会没完没了,不依不饶,直到把你弄得灰头土脸,精疲力乏。对于这种人,人们会很明智地顺从他、躲避他,尽量不与其发生正面冲突。当然话又说回来,谁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招惹一个快乐风趣的老人堵心呕气呢?所以,这样的事情至今还没有发生过。这里仍然是一个快乐团结的集体。
哗哗的纸声喧响着,充溢在整个工作室里。然后,人们都埋下头来开始工作。日光灯柔柔的光线照在洁白的纸上,显出一种清新纯净的安谧。
江林刚打开抽屉,翻出活页夹,将工具和资料放在桌上,对面的杜鹃已经走到了他桌前。
“借角尺用用,江林!”
她总是这样直呼他的名字,而且叫时还显得那么甜润、深情,似乎他们之间有着某种异乎寻常的关系。这使江林深感不安。
“噢——”
江林答应一声,忙去桌上拿工具盒,却发现杜鹃早已经将那个大大的牛皮工具盒拿了过去,自己掰开来在里面抠尺子。他只得作罢。
杜鹃从盒子里拿出尺子,随后又将一枝眉笔悄悄放进去。然后说:“谢谢。用一下就拿来。”说着合上盖,轻轻放回原处。
江林埋头盯着桌上的资料,以手支颐、剑眉微蹙,脑中一个思考已久的问题,像只狡猾的老鼠不时在洞口探头缩脑。他尽量集中起自己的精神,小心翼翼地挑逗它、勾引它,企图将它引诱出来。正思索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那只“老鼠”像条游鱼一样滑出了半截身子。他赶紧伸手过去按住工具盒,用力掰开来从里摸出一枝笔,在纸上匆匆写起来。灵感!灵感这东西对一个创作者来说真是太重要了,一经忽略便会稍纵即逝,以后或许就再也找不回来。必须急时捉住它!
可是写着写着,他突然感到不对劲了,急忙回头来看:但见洁白的纸上,星星点点涂了一大片黑乎乎的“炭沫”。除此之外,竟一个字也没写上。他顿时懵了,捏着那枝“碳笔”放在鼻子边闻了闻,皱起眉头仔细端详起来:这是一段两寸来长的、圆柱形的“东西”,表面涂有一层光滑考究的黑漆。从用过的那一端还依稀可见用金粉标写的英文字母:“water…proof”(防水)字样。但“笔芯”很粗,而且很软,不象是一般书写或制图用的铅笔,倒象是——女人画妆时用的眉笔?但是,自己怎么可能放一枝眉笔在里面呢?……
“呶,原物奉还。”杜鹃把尺子放在桌上,突然声音异样地问:“哎?我的眉笔,怎么会……噢!”忽然笑起来,语调俏皮地轻声问:“好不好用,嗯——?”
“啊?哦!……别,别开玩笑了。”江林知道她话里有话,脸一下子胀得肜红。一边尴尬地甩头、努嘴、抓耳挠腮,一边结巴着说:“在……在我工具盒里。”随后又抖擞精神说:“那,给你。”伸手把眉笔递过去,眼睛却只看齐她纤细的脖子,再不敢朝上移动。
“噢 ,我不要了。送给你——,作个记念!”杜鹃爽气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使人感到别有用心。
“我……,我要它——干什么?”江林竭力让语气恢复正常,并略带调侃。他知道,有些女人最喜欢看男人的窘态了,他不能让她得逞!这样想着要抗拒,却感到全身上下的毛孔象得了风疹一样,又麻又痒。
杜鹃对他递过来的眉笔拒绝接受,他象拈着半截烧红的木炭,顺势将它丢到桌上。那个圆柱体在略微倾斜的桌面上滚动着,终于顺向一边并停在了桌面上。慌乱间,又瞥见吴明堂正怪模怪样地冲自己闪眼睛,脸顿时又冲得象猪肝。倒象个未经世面的小姑娘见了生人,连嘴唇也不知道怎么合着才是最佳方位了。意识里感觉周围的眼睛一下全盯在了自己身上,于是更加心虚地低下头,再不敢看别处。
过了好一会儿,发现没什么动静,眼睛顺着桌面“爬”过去,知道杜鹃早不在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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