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这次是事态严重。
审判进行的不能算不顺利,可是出奇的冗长。
屋里漆黑,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时候。
烛台上的蜡烛换了四根,记录我罪状的羊皮纸,在案上厚厚的积了一叠。
终于被拖回冷寂的黑屋子里。
好累。
半睡半醒,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
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还是审问开始前,喝了一碗水,吃了一块干的面包。
早就饿了。
“江江……”有人轻而急燥地推我:“江江,江江。”
我睁开眼睛。
小蔚?
他摸索著打开我手脚上的链子,一面把一个包裹递给我:“快点,青溪把外面守卫的人都调开了,有十分锺时间,你快走,顺著後面的回廊,从厨房那边的夹道走!那边的门我已经开开了!”
我吃了一惊,反握著他的手:“你们疯了!要是被人知道,你们俩的罪名不会比我轻!”
他捧著我脸,声音急促清晰:“你知道你被定了什麽罪!明天一宣读,就全完了!就是铁鞭鞭不死你,炮烙和夺印你绝对撑不下去,一定会死的!别废话,快走!”
我猛地生出一股力气,把他重重推开去:“你发什麽疯!我就是跑,能跑到哪里去!明天你们怎麽办?啊?连坐同罪!你别糊涂!你一步步到这一天容易麽?青溪更是不能输在这个上,多少人狠得想咬死他,把他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你不怕死,你也替他想一想!”
小蔚摔出去,那个包袱掉在了脚边,我拾起来重重冲他脸上砸过去:“快走!把门锁好,把青溪打晕了拉回他屋里去!不然,我死了也恨你们这两个糊涂虫!”
他哽了一声,大口喘粗气:“江江……江江!你……”
“笨蛋!走啊!你想青溪死吗?”
他在昏暗里颤抖。
我嘶喊起来:“小蔚!大笨蛋!你不是喜欢青溪吗?不是说过在这世上最喜欢青溪了吗?你说的是假的啊!你难道想害死他?我身上伤重,跑也跑不远!死一个还是死三个?这你想不清楚?”
“滚啊!”我把能抓起来的东西都抓了起来,冲他乱扔乱砸:“滚啊,笨蛋!我不要你们救!快滚啊!”
他哭出声来:“江江,江江呵,江江!”
“笨蛋!”我眼睛热烫,心里跟热油煎的一样:“快走啊!你想让人堵在这里啊!”
我挣扎著推他打他,把他踢出了门去。
他在门外面小声的哭,我把门重重关死,全身力气都象是耗尽了一样,靠在门上,身子慢慢向下滑,双腿软得撑不住身体。
他脚步拖著,开始走远。
先前走得慢,後来越走越快。
“小蔚——”我扑到门上,从那镶牢铁栅的小窗口向外喊,不管他听不听得见:“把青溪打晕了,明天,不要让他出来!千万别让他出来!”
“你们千万不要来——听见没有!不要让他来,你也别来——”
夜好象很长。
但天一定会亮。
我在黑暗中睁著眼等天亮。
门“哗啦”一声从外面被推开,几个人冲了进来,一言不发,把加粗的链子给我手脚捆得结结实实,拖著向外走。
腿脚在冰凉的大理石地上拖曳著向前走。
胸口一直没长好的骨头,又剧烈的痛了起来。
转弯的时候,扯著我的其中一个人,突然把一粒药丸塞进了我的嘴里。
我猝不及防,那药一下子顺著喉咙滑下肚去。
“少受点罪……”
轻得象叹息,象幻觉的声间。
胸口突然不那麽痛了。
耳朵里听不见什麽声响。
不知道是不是小蔚花钱买通人给我吃,还是这些旧识可怜我。
全身的知觉,好象都被抽掉了。
闻不见气味,听不见声音,看不清顔色。
真厉害的麻药。
眼前一片红雾。
被拉出了长长的,阴暗的走廊。
眼前的强光,让人睁不开眼。
那是我最後一次,在神殿看到太阳。
那个胖胖的圆脸,有些面熟。
说话的声音也熟。
慢慢睁开眼的时候,就是觉得有些熟。
“哎呀呀,可算是醒了!”那张圆脸扑了上来:“怎麽样怎麽样,哪里痛得厉害啊?还记得我不?我是亚丁第一八卦王!你记得不?”
啊,是他。
难道有点眼熟。
可是,这个家夥……
痛……
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疯狂叫嚣著痛!
“别动啊……”他按住我:“可别乱动,骨头刚接好。”
我深呼吸又深呼吸。
“你可是这一百多年来,命最硬的家夥啦!神殿那麽毒的刑,居然没把你弄死哎!不过也差不多啦,那天见你还是好好一个人,现在跟一块破布点似的……”
牙咬得格格作响。
痛……
哪里都痛……
痛得没法儿思考。
“哎,我这麽多年攒的钱,可都变成你小子的药钱了……等赶明儿你要是好了,这钱你可得还我啊……我还指著这个养老啊……”他唉声叹气。
这个人的长舌功,真的很坚强啊……
痛……
“不过啊,我这钱花得值啊!一百年不出一个的硬头货,居然活生生躺在我屋里!值啊!超值啊!”
痛……
除了咬牙再咬牙,根本没有一分力气再去想其他。
“这几天的亚丁啊……”他叹气,一边撬开我的嘴给我灌补血水。放下瓶子,又掀开被子看看:“该换绷带了……”
铮铮声轻响,绷带包装上那特有的零落烟火星光在简陋的屋子里绽开:“这几天的亚丁啊,多少年都没有这样乱过了……骑士团倾团而出啊,把那天当街械斗关进去的两个刺头当成国宝似的看著。三天越狱二十一回!你听听,二十一回!骑士团伤情惨重啊……”
我咬著牙,两眼闭得死紧。
“战士联盟和教堂的关系,跟填满了火药似的……这几天都没有人敢上街去了……”他一边给我扎绷带,一边唠唠叨叨:“本来前些天东边兽人叛乱,整个联盟都开出去了,居然打到一半跑了回来……唉,那些大人物的事啊,咱们这些光会搞八卦的是不懂啊……”
嗯,的确啊。
好痛……
牙快咬碎了,还是痛啊……
不知道当年青溪法力尽失,掉进最黑暗的角落里的时候……
是不是也这麽难受。
也这麽痛过……
痛……
真痛……
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哎,我这儿有好多年的周刊报纸,昨天一翻翻到,你真是风头人物啊……”他哗啦哗啦的翻纸的声音:“喏,这是好多年前啦,你考进神殿的时候,大主教亲手系章,风光啊……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材啊……这些个,就是最近啦。这本是上周的,你在广场上出风头,说要倒追联盟盟主……
这个,是前天的了……是你被绑到刑架子上去的……不是我说,周刊靠你发了不少财呢,你该去跟他们要点辛苦费好处费才对啊……”
真是坚强的八卦一族……
听他这麽唠叨,倒好象能减痛。
分分心,想别的……
神殿里一帮笨蛋。
给我打禁烙……
笨蛋。
我本来就不是法师,给我打什麽法师禁印啊……
好可笑的一群。
我是巫师啊。
回来……再重操旧业,干我的本行儿去……
这样想著,好象身上是真不怎麽痛了……
“没想到神殿就把你丢在後门口儿哦……幸亏我早早打听了,跑那儿去看你死透没。要是死透了,就做做好事把你拉去埋了。没想到你居然还有气……”
真有意思的家夥……
八卦王…… 不知道他真名叫什麽……
还是痛……
可是心里却觉得轻松。
我没有死,会一天天好起来。
虽然现在痛得要命啊……
呜呜……悲惨……
等我能翻身动弹,就让胖子去大货仓那里,报我的名字和密码,取钱出来用。
他倒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搓手:“哎呀,你看……这倒不用忙,等你好了再说呗。”
我笑笑。 这算是我现在做得不吃力的,唯一动作。
“你跟我客气什麽啊。叫你去就去啊。”
这些天天气都不错。
连这间阴暗潮湿的小屋子,都显得很温暖。
伤好得很快。
爬起来在桌前写东西。
分别装了几个信封,封好了交给胖子。
“麻烦你了,帮我送几封信。”我指给他看信上的名字:“沧海,你肯定知道送哪里。葱头,就是那个恶人榜头一名,现在坐牢的,估计天玑跟他一定挨著坐的,一趟搞定。青溪是後堂主教,可能不大好送到。你交给正殿执事蔚雪,让他转交好了……”冲他笑笑:“谢你啦,胖子。”
他搔头:“谢啥,不就跑个腿儿……呵呵,你怎麽净认识这种有名有姓儿的大人物啊……”搔完头又嘿嘿笑:“托你的福,可以光明正大去见见这些大人物哦,说不定还能和他们说上话。”
我笑笑,看他出门走了。
好,我也该走了。
这个亚丁城,我真不喜欢这地方。
还一待这麽多年。
走吧。
走吧。
第九章 番外
死小鸡在隔壁砸墙,得意洋洋的声音,真的难以想象,那个总是端著架子,讲究姿态的男人,会这麽猖狂地笑:“臭葱头,江江有信给我!”
捏紧了手里的信纸。
如果是平时,可能会踢墙,大声跟他对骂对吼。
可是现在,光是捏著那张薄薄的纸,就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纸上写得简单。
一共两句话。
上面一句是,青溪在神殿,现在已经是主教,你要是出狱了,找他聊聊天吧。
下面一句是,臭葱头,你欠我三个耳光,不过我不打算讨了,以後,不想见到你了。
没头没尾,但是字迹象剑一样尖削凌厉。
根本不象是一个外表文秀漂亮的白精灵法师写的字。
如果不是以前已经看熟了的话,第一次见的人一定会觉得是战士的手笔。
隔壁也收到一封信,突然发现自己很想知道他那一封信上写了什麽。
还记得分别前在一起喝酒,他醉醺醺的,说,咱们是好朋友吧?
嗯,是啊。
肯定是吗?
肯定是。
哦。
过了半天又说,那,要是有人欺负我,你会帮我吧?
打个嗝,酒气涌上来。
对方等得不耐烦,推了一把,又问了一次。
当,当然啦。
一定帮?
嗯,一定帮。
好哥们儿!
那时候他笑。
因爲喝太多,看出去东西都模模糊糊,那张雪白的脸上有烈酒作用下的红晕,向他伸大拇指:好朋友,够意思!
无意识的拍拍他,然後手就没收回来。
他很瘦,精灵一般都不会长很多肉,但他好象更瘦一点,拍他的时候,被突出的骨头硌到手。
说起来这个惫懒顽劣的生姜,居然是他碰到的第一个精灵。
以前也听说过精灵秀美漂亮,可是真见到的时候,还是觉得吃惊。
闭著眼睛,睫毛是浅浅的褐色,虽然顔色浅,但是生得很浓密,长长的在眼睛下方投下一排阴影。
他的耳朵的确是尖尖的,半透明的耳廓,在阳光下,是一种纯净的绯色。
“别碰我耳朵!”他嘟囔一句,换了一个姿势趴著。
软软的,上面有一层淡淡的茸毛,很软,摸上去暖融融的。
好象摸过。
不过不记得。
但是这个什麽话都会拿出来在一起说,一起打架一起流血一起骂人的夥伴。
却一直也保留著没说的话。
在他以爲,这个朋友要做到天长地久的时候,他突然就走开了。
象前两个人一样。
“青溪?”那时候他眼睛闪闪生光。
心跳象是一下子停了,本能的扭头去看。
一瞬间听到那个声音念:“沈睡休憩。”
念得很快很清晰的声音。他知道他已经领悟快速念咒,把冗长的咒语,只用最短的话语就可以完成。
他很聪明,很厉害。在精灵村的时候就知道,他是出类拔萃的法师,将来,也会成就不凡。
象是旁的法师可能一辈子也掌握不了的快速念咒。
心里觉得很空。
骗子。
不是说一直在一起,一定要找到他们吗?
不是说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的吗?
爲什麽都走了……
爲什麽,最後只剩下了我自己一个人……
被所有人留在原地。
隔了那麽久的时间,在酒馆门前突然看到那张尖瘦的面孔的时候,一时间脑子里什麽想法也没有。
虽然很久没见,他的样子却没大变,仍然瘦得厉害。因爲瘦,所以眼睛显得特别大而亮。
冒上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想,他是不是还象过去一样只吃树叶子。
这些年来见的精灵,无不是骨肉匀停,纤秾合度,象他这麽瘦的,一个也没见过。
完全没想到他会被那种身手的人打到。
象是傻了一样。
笨蛋,你的快速念咒呢?你的狂风之击水之爆裂冰之箭都忘光光了吗?冒充法师太久都不会巫师的技能了吗?以你的机警狡计那种人根本衣角也沾不上的啊。
可是有人比他离得近,也要快得多,将那个该死的动手的家夥踢飞了出去。
估计肋骨断了。
听到了骨头断折的声音,这麽冷静的想。
如果他上去的话,可能会把他杀掉吧。
那个一脸寒霜的人站到了他身前来。
居然是天玑。
心里莫名其妙的,突然就烦燥不堪。刚见到第一眼的时候,七分惊里大约有还有一分是喜悦,两分是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