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雪上加霜
七、雪上加霜
晚上，祥子独自一人站在房前的走廊上，静静地望着脚下的小河。影影绰绰的灯光下，流水不时可以看到一些闪亮的水泡。从水面吹上来的风舔着他的脸面，撩起耳根的短发。全身有一丝的放松，感到了工作之余短暂的休闲。
祥子生意失败带来的债务无时不刻缠着他的思绪。梦婷不会催他还钱，兰花也不会催他要，亲戚朋友同事也不会催他……可是自己的心里会安乐吗？没有什么人可以为祥子解开这个心结。
特别是兰花，自己对她那样……看到自己这样情形，还给自己送来五百多块……兰花呀，是我辜负了你的情意，是我对不住你。祥子几乎这几天老想着她，想着她的温情，想着她的体贴，想着她的丰美。她的很多影像这几天占据了他的大部分空间。
进入七月的天气开始温热起来，田野里是一派浓绿的世界。一些农民戴着蓑衣扛着锄头或挑着担子，来到田里除草、除虫。看着长势茂盛的禾苗，皱褶的乌黑的脸上舒展出笑容来。好像是看他自己的亲儿子一样高兴，不时地抚摸一下禾苗柔软的叶片。仿佛看到了丰收的景象，沉甸甸的稻穗从稻秆的顶部垂了下来，吃力地扭动亮泽的谷粒向人们摆手。
村童赶着牛去山上放栏，一路上哼着自编的山歌，还不时地踢一脚路面上的小石头，拨动一下路边的小草。佝偻着腰的老人也摸索着修理自己种下的几棵果树，细细地给它松土和施肥。
太阳挂在半空，光线透过榕树叶的缝隙射到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小光圈。树下的几片树叶上有几个蚂蚱在慢悠悠地爬行，几只小鸡围着母鸡在一个腐朽的木头旁啄着白蚁。榕树边的池塘里，肥美的鱼群来回穿梭，搅动水面形成一个又一个旖旎的水圈，在阳光的映衬下，增叠着扩散开去。
好一派迷人的乡村景致。沉浸在清风的凉爽之中，祥子的情绪逐渐也有所放松。毕竟，他欠下的债务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是能够还尽的，这没有给他造成太大的冲击，而老同学金总仍就带给他一线残存的希望。“总有一天，他会帮助自己的。”在自己面对生活的艰难感到伤心时，他就会涌起到这个念头。
今天是星期天，祥子决定去找梦婷聊一聊。因为自从他做桔子生意亏本之后，他的心情很不稳定，好多天没有主动跟她接近了。这么好的天气，这样美的风景，他的心情好起来了。祥子的步子加快了，穿过那条阴暗潮湿的过道，走出校门，横过公路，便走到梦婷所居住的教师宿舍。
“梦婷，梦婷。”祥子一边敲门一边小声地叫。
奇怪，一点动静也没有。是不是还没有起床？现在近十一点了，似乎不太可能。是不是出去了？祥子心里纳闷。
祥子继续敲了很久，他失望地走下楼梯。在二楼的拐弯处，碰到了阮次珊。
“祥子，今天的气色不错呀。看来是时来运转了……人们不是说，乞丐都有三重运，何况是我们的祥子大人呢？”他还是像往常一样，话语总是如此之多。
“你知道梦婷去那儿吗？我敲了很久，没有反应。”祥子有些急促地问。
“这，你就问对人了。”他猫下身子，示意祥子到他的房间里说。
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讲？祥子心里不安起来。又上了一层，还没有走进他的房门，他一把将祥子拉了进来。“你还不知道吗？”
“什么不知道？”祥子是一脸的迷茫问。
“好兄弟，你还不知道哩。”他露出一幅惊讶的情形说“梦婷今天上县城去了，去……”
说到这个节骨眼上，他停下不说了。祥子摇了一下他的肩膀，叫他快些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干吗吞吞吐吐呢？”
“不是见不得人，是……”他还是言语拖沓。
“你就让我爽一下不行？都让人给急死了。”祥子有些怒气地说。
看到这个情形，阮次珊双手放在胸前交叉着。“你要保证，你不要生我的气，这样……这样我才能说。”
“这么罗嗦干嘛。”祥子不耐烦了“婆婆妈妈的，像个老大娘似的。”
“别急哩，我就讲……”他一点一点地给祥子细细道来。“梦婷今天跟喜贵到县城逛街买衣服去了……就是去……浪漫浪漫。”
“什么逛街买衣服？”
“这你还不懂，就是两个人手拉手，胳膊套胳膊在街上游荡瞎溜，合意的时候给自己的心上人买一两件上好的衣裙呀……”阮次珊继续说“他们两个前几天开始好上的，想不到，今天就……”
“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祥子打断他的话追问。
“这还有假，绝对真确。”他拍着脑袋说“不是真的，我的脑袋落地。”
“不太可能呀。”祥子自语道。
“好兄弟，你还蒙在鼓里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情啦……上一周，你做桔子生意亏本，全校的老师都传开了，特别是百事通，到处宣扬你的‘光荣事迹’，将你描绘得一无是处就像落汤鸡一样可怜……更让人生气的是他指责你没有良心，不讲义气，不该让他也负责亏本的三百元……他在梦婷面前说你跟兰花藕断丝连，描绘得非常形象具体，某年某月某日，你跟她如何亲热如何走进旅馆……临分别时她又给了你多少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祥子不停在心里责问自己。才几天呀，老天，你让我有思维的时间和空间呀。为何自己这些天还一无所知呢？本来自己生意亏本就痛苦不已了，现在又遇到这个令人绝望的事情，自己哪能承受得住呢？
祥子回忆这几天的一些经历，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小李敖他们不是经常来自己房间里聊天喝茶吗？为何这几天见了自己总是像说什么话，却又不敢说的样子？为何百事通这几天连个踪影都寻不着，他以前是吃过晚饭后都会转悠到自己住房的呀？梦婷自从到县城给自己送了急用的款项后，也没有看见她的身影，是不是着几天她……？”祥子的心里乱到了极点。
祥子觉着心里像是被砍了一刀般疼痛，双腿麻木了，眼睛也痴呆了。梦婷，这到底是这么回事，你可以告诉我吗？祥子希望这些都不是真的，或者还会有一些变数。
祥子低着头走回自己的房间里。大白天里，学生宿舍里却比以前更显得沉静，田野是一片浓黑，没有一丝生机，让人觉得可怕。而那些在大石头旁边晒太阳的母鸡和小鸡，让人觉得多余和生厌，真想过去一脚将他们踢散。那些腰背佝偻的老人是如此地浪费自己的生命，尽在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太阳光是利剑一样，直刺得让人狂呼乱叫。
小李敖跟着祥子走了上来，说有件事情想跟他谈谈。祥子不想再听他讲关于梦婷的事情，想自己好好地静一静。看到祥子一副如此悲伤的表情，他知趣地走开了。
这几天真是糟糕透了。自己生意亏本的事情让全校的老师都知道了，这让好强的祥子颜面扫地，无地自容。校长还就自己的工作效率问题表示了担忧，虽然没有明确地批评自己，但从他的语气里觉出对自己近段时间的工作表示极不满意。学生对自己的讲课也颇有微辞，提意见要老师恢复以前的讲课风格，要有良好的精神状态，要像以前一样与他们聊天……所有的事情集中在这几天里爆发，祥子一时间没了头绪。
楼下小河的流水在祥子纷乱的时候总是能给他以平静的旋律和节奏。听吧，是流水亲吻石头的缠绵；听吧，是流水欢快的脚步；听吧，是流水向祥子挥手的祝福……祥子将自己的头部贴在床板上，用心地聆听它的每一个细微的响动。在这些反复的声响里，祥子狂乱的心绪得到了梳理，他的失望的念头得到遏制，他的放任的想法得到规劝。
这一天，终于在漫长的焦虑之中过去了。
“老师，有人打电话叫你。”一个学生跑过来对祥子说。
“那里？”
“学校办公室。”学生答。
祥子头发都没有梳理好，就用手指沾了水抹了几下，小跑到了办公室。
“喂，祥子吗？我是——”是老同学金总的声音。
“是金总嘛，是什么风把你吹——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好告诉老同学？”祥子跟金总聊了起来。
“同学现在的反应比上次快多了。”金总在电话那头赞扬说“被你说对了……前些天到美国一趟，谈些生意。美国人呀，真是有钱，每家一套别墅，草地是几十亩……有房、有车、有狗……”
“有狗？我家里也有好几条哩。”祥子插了一句。
“老同学，你家的狗能跟人家的狗比吗？波斯狗，听过吗？每条一百二十万，还是美金哩。取个名字你猜多少钱？”
他想考验一下祥子的智力，故意让他来答。
“五六十元吧。”祥子在农村生活，很多人家取名字要先排个“八字”，一般给一个五元的红包就行了，但有了上次的经验他这次是夸大了十倍来说的。
“哈哈……真是让笑死人了……我打个比喻吧，如果取名字的费用是大海，你说的那个数就是大海里的一滴水而已。”
“啊——”祥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狗的名字不是一般的名字，是美国总统帮他取的——总统取名字的费用每个是二百万美金，不管你一下子取多少个名字，也不会给你打折的——这就是美国的市场经济。”金总向祥子解释说。
“哦，原来如此。”
“祥子，你的生意怎么样了？”金总突然转到这个问题上来说“我都差点忘了。由于我到美国的缘故，手机没有及时给你寄过去……”
“反正也不急用，慢慢来吧。”祥子回答。随后他叹着气把自己做桔子生意亏本的经过告诉老同学。
“手机通话太贵了，装了你也不一定用得起，还是不装好了。生意亏本就亏本哩，我做头两回生意还不是亏大本——比你多亏好几百倍呢，我都没有伤心失望……不要怕，就当是交一次学费好了。你现在经济紧张，我给你汇过去三万元吧……我知道你好强，无功不愿意受禄，那就作借给你吧，赚了钱时还我。”
祥子赶紧感谢老同学的巨大帮助，表示一定会认真汲取经验教训，要做出一些成绩来。又谈了一会关于生意的事情，金总挂了电话。金总这次在关键时刻再次出现，又给了祥子一剂兴奋药，似乎又看到胜利的图景了。“梦婷，我有着老同学的帮助，我会走出困境的，我会辉煌发达的……到时，你就会后悔万分！”祥子心里有些激动，冒出一些不理智的念头。
看着小河流水那样永不停息，不知道疲倦，历经了春夏秋冬，历经了严寒酷暑，都是如此坚定的向前流淌，丝毫不放慢脚步。想到自己，做什么事情多是半途而废，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自己雄心勃勃中的不畏一切困难的意志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畏缩和恐惧。
前思后想，祥子认为自己最大的过错不是生意亏本增加了多少债务，也不是工作没有起色影响自己的前程，而是自己失去了心爱的兰花。现在才发觉，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荒唐。可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祥子深深地叹了口气，用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金总的许诺并没有让祥子的心情好起来，现在的局面让他非常郁闷。梦婷开始疏远自己了，有些同事也开始在背后议论祥子的一些不是。一次，祥子走过那条潮湿的走廊时隐约听见有人站在学生宿舍的一个角落里小声地说着。
“刚来时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不可一世，张好古是连升三级，他是三级连升……看他在会议上发言的神气样，看他在文艺晚会上的摩登样……俨然成了全校的‘偶像’了——是大家呕吐的对象。”一个人说。
“没有情义，心里只有金钱的人迟早会遭到天打雷霹的——这不，他抛弃了兰花，现在梦婷又远离了她——总算让他尝到了难受的滋味。”另外一个人说。
“不切实际，一味想着花花世界的人是信不过的。生意亏本要别人给他负担费用——这是那里的皇道！脚踏两头船，注定要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梦婷不要他，这是老天有眼。”
“梦婷也是不冷静的——认为自己长得不错，是学校的校花——那是校门口的豆腐花。人迟早是会衰老的，别透支了自己的青春。”
人心呀，在衣装和笑容的掩盖下是如此的莫测。为了一些毫无意义的话题而玷污自己的心田，为了一些毫不相干的人和事暴露自己心思的丑陋。祥子看着脚下日复一日流动的小河流水，眼睛里噙着泪花。我是好出风头，丧失情义良心，我是脚踏两船，我是一个虚伪的君子。可是小河没有这样认为，它还是像往日一样注视自己、关切自己、相信自己。祥子把它当作自己忠诚的朋友，心里呼唤着它的名字。
一个星期二的早上，邮递员送来一张汇票。祥子郑重地签上自己地名字，因为那是老同学金总寄给自己的“资助金”。有了这三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