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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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苦难-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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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我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边无奈地看着鸭子们在我的眼皮底下“造反”,心里又恨又无奈——恨自己身体不强壮,无奈是为自己作为一个人却跑不过鸭子! 
一天到晚呆在田里,这滋味可够受的。平原地带风大,要是下起雨来更是要命,风先是拼命撕扯着我裹身的塑料雨衣,一撕开一点,雨水就毫不留情地往你身上灌。有时狂风大雨把鸭群惊吓得四散奔逃,我们就得不顾一切地在风雨中奔跑着阻拦鸭子,尽量不让失去控制的鸭群给农民的庄稼造成更大的损失。 
这样的日子,有时一天要湿透两套衣服。 
晚上,我们是鸭赶到哪里,人就睡在哪里。像原来的那两座破仓库,在我们的牧鸭生涯中是一种莫大的奢侈。 
我们的行李中有围网,傍晚时分,我们找一块干燥一些的田地,把鸭子围在中间,这就是鸭子的“宿营地”。 
我们呢,当然没有“特殊化”可搞,在围网旁边铺上塑料布(防潮),再在上面铺上草席被褥,就成了鸭子们忠于职守的夜间“保安”。 
为图省事,我们一般不搭帐篷(也就是几根竹竿加几块塑料布),只在看天气像要下雨的晚上,才搭那并不太顶用的帐篷。 
不管有没有搭帐篷,晚上突如其来的暴雨常常把我们从睡梦中浇醒,帐篷被大风刮到了一边,被褥也湿得一塌糊涂,我们只好披着雨衣,泥塑一般站在无边的风雨和黑暗中苦等天明。 
即使在晴朗的夜晚,野外露宿也并非一件浪漫事儿。 
野外蚊子又多又大,“嗡嗡嗡”地吵得你睡不着;即使睡着子,蚊子一叮,我常会不自觉地“啪”的一下打在自己脸上,蚊子是打死一只,也把自己打醒了。 
在伙食上,我们也极为节省——小纪夫妻俩吃苦吃习惯了。四五月份青菜刚上市,两三块钱一斤,我们买不起,倒是大肥肉在当地几乎没人要,一块多一斤,我们就几乎餐餐吃大肥肉炒腌菜了。 
在家乡(以及后来在北京),我曾有过“三月不知肉味”的日子,现在顿顿吃肉,岂非享受? 
小纪夫妻和歪嘴老伍倒是吃得挺香,但在我就是活受罪了。 
我的胃本就不好,油腻一多,就常常翻胃。一碗饭在我手里,经常吃到最后几口时,“哇”的一下,胃一阵翻腾,想呕吐却又吐不出来,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常常使我泪盈眼眶。 
这些,还不是最难承受的。 
到浙江后不久,一向对我客气有加的小纪夫妻,根本不顾我是“村长的弟弟”,态度一天比一天恶劣起来。 
他们经常无缘无故地找我的茬,当着老伍的面骂我这骂我那,甚至我随身携带着解闷的收音机,他们也说妨碍到“养鸭大业”。 
更有一次,我因口渴跑到村口去买一支冰棒,返回田里时走的是另一条小路,小纪就指责我想偷懒耍滑,我气不过,和他争辩,他甩手对我的脸就是一巴掌! 
当时,我真想跟小纪拼命——尽管我根本打不过他,但我,除了在牢房里被人打过一耳光之外,又何曾受过如此的侮辱啊! 
我孤独极了——就连老伍也毫无原则地站在小纪一边,甚至把我背后对小纪的不满也向小纪打了“小报告”。 
我闹不明白小纪夫妻为什么会这样。凭良心说,我在浙江很卖力,很能吃苦了——我是在为家里卖力,也是为报哥哥的恩情,根本就没有过一丝一毫想偷懒耍滑的念头。 
两年之后,我在三姐家,见到老伍,闲聊中谈起小纪在浙江对我的态度,老伍一语道破天机:   
第十章 欲哭无泪(4)   
他怕你不听他的话,更怕我歪嘴巴老伍也站在你这边,所以他要压你哩。 
我恍然大悟,却又哭笑不得…… 
由于小纪夫妻俩对我隔三差五的“不够尊重”——而不是由于生活的艰苦,我一次又一次萌生了逃回家的念头。 
那时,我身上恰好有足够回家的路费——华在信中夹寄给我一张百元大钞。 
舟: 
怎么样,流落他乡的滋味够你受的吧?我可不同情你,谁叫你欠人那么多,吃尽苦头也偿还不了呢,不过我老想这是不是报答的最好方式。只是,人在世上,有时候很难选择对或错的,是不是? 
即使很苦,想必也该坚持到底的,我想你不希望做一个逃兵吧,当然,不做逃兵的首要条件是照顾好你所挑战鸭子(想必挺可爱的吧,我很喜欢小动物),当然,更要照顾好你自己,不然,我饶不了你。 
“整天愁眉不展”,难道这就是你吗?这让我好开心,原来你也有发愁的时候。 
还是开心一点吧,愁眉苦脸的样子会把自己的信心磨灭掉,有病要看医生哦,对了,你不是会开“药方”吗?你自己弄点药吃。记着没有人照顾你的时候,你就得自己爱惜自己,照顾自己。 
但愿我是看错了。你说你只有15元了,真担心你过不了几天会连信也写不起,我倒不怕你不写信给我(我时间正紧,收你的信要看又得回),你那些诗友们想必很想念你呢。 
请假不成,那么这个月是又可以领工资的了,寄一张钞票给你,你可以买药什么的(当然我可不是诅咒你再生病),我没空去邮局,也没心情,你不稀罕的话就寄回给我吧,我绝对能收到。 
好了,没话可说了,如果来信,少吹牛皮,多讲讲那平原风光。(很美丽吧?) 
华的这封看似语气平淡的信上,能看出字里行间深埋的一份真真切切的爱。 
比如,两次提醒我要“照顾自己”; 
比如,知道我感冒没去抓药,叫我“自己弄点药吃;” 
比如,怕我身上没钱…… 
生活,并不是你付出了,就一定会有回报 
尽管我没有当逃兵并不是由于华的“规劝”,但实实在在的,华的爱情,给了那时在逆境中的我,以极大的精神支撑。 
真正的爱情,毕竟是有力量的。 
艰难的牧鸭岁月里,我最为幸福的事就是收到华的信了(信寄到小纪的一个老乡那里,再转给我)。我也每隔七八天就给她写一封信,当然,多数信是在田野里写下的。 
牧鸭过程中,我经常挎一个小书包,里面最多只装一本书、一本日记本、一支笔,有空就看书,有灵感就写。 
什么时候,我已悄然走近了你,来到了你的身边? 
花朵在彩蝶的翅膀间翩然起舞,小草在和风的爱抚下波浪起伏。 
我的天使,你是如此花朵般楚楚动人,我禁不住俯下身去;想在你鲜艳的唇上,留下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可是,那样我就会惊醒了你甜甜的安睡甜甜的梦境了,我的天使,我怎么能够? 
来时的路上,我为你采撷了一千朵五彩缤纷的小花,准备亲手献给你。 
这些盛开于四季的野花,采自高山、平原、湖畔、峡谷,它们知道我将把它们作为一件珍贵的礼物。 
这些可爱的善解人意的小精灵,不管经过了怎样的风雨,怎样的长途跋涉,却没有一朵衰败、枯萎。 
我的天使,你醒来的时候,将会在我伫立过的橄榄树下发现它们。 
你将惊奇:谁,让它们排成了你美丽的名字? 
这时你不必寻找我,你将在辽阔的蓝天上,听到我喑哑的高歌。 
是不是因为我的离去,才让你这样泪流满面,我的天使? 
其实我知道,你等待得很久的那个年轻的歌手,就是浪迹天涯的我,而我千年的漂泊,也早已满身沧桑,满心伤痕。 
我是这样疲惫,我的天使,我也渴望能靠在你温柔的胸口,陪你看日出日落,让你温暖的泪水,洗净我血迹斑驳的伤口。 
原谅我吧,我的天使,我不能停止我的漂泊,不能停止我的歌唱,远方的人们,他们的长夜是如此寂寞。 
那么,在你忧伤的泪水中,为我深深祝福吧,我的天使。 
在那一段野人般的日子里,我创作了几十首诗歌,上面就是散文诗组诗《我的吉檀迦利》中的三首。 
不少作品是站着、蹲着,甚至是趴在田埂上写成的。 
我给华写信,有时就直接写在日记本上,再撕下来寄给她。为了寄一封信,我常常要跑好几里路。 
生活,并不是你付出了,就一定会有回报。 
我们辛辛苦苦从江西运到浙江的鸭子,不知是鸭苗病弱的原因还是不适应当地的气候,不断地有疾病发生,平均每天要死好几十只,半个多月下来,两千多只鸭子几乎损失了一大半。 
这还是幸运的,没有全军覆没。 
剩下六七百只鸭,四个人养纯是浪费人力,而光养这几百只鸭,也就别指望赚钱。 
小纪和哥哥电话协商后,决定小纪回家一趟,再运一千多只鸭子来浙江。 
我写了一封信交给小纪带给哥哥。我隐瞒了小纪对我的恶劣言行,只说在浙江苦是苦些,但我还是能习惯,请哥哥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把鸭子养好。   
第十章 欲哭无泪(5)   
我想等养鸭结束后,再在哥哥面前“告上一状”,和小纪这个“王八蛋”彻底“算一算账”。 
然而,我不知道,我永远等不来这样的机会了! 
十几天后,小纪运回来一千多只小鸭,还带来另外一个帮工:胖子大老郭。 
小纪还带来了哥哥的一封亲笔信。 
灯明弟: 
你好! 
来信已收到,已知一切,请放心。 
让你受苦了,在那边也不知你是否会习惯。都怪你哥无能,使你远离故乡,况你身体又不太好,我真有点不放心,可是没办法,我又不能去,只好委屈你了。好在时间不是很长,有2—3个月就可回来,只好请你咬咬牙关吧!如果今年会有钱赚,明年我自己一定是会去的;村里的工作,我都没信心去作(做)了。先看今年如何吧! 
这批小鸭如运去,你们又更累了,有些事,应多帮忙做些,一定要专心、细心些,把今年内的小鸭看好。有些人说养了几天运去,怕损失会比较大,我也心中没有数,望鸭子运到后,来电话告知小鸭情况,免我挂念。 
家中一切都好,爸爸身体还好,有哥哥在,你尽可放心,我会照顾他老人家的。 
望你能理解哥的一片苦心,别怪哥心狠,我的好弟弟。 
有事以后电话再联系吧!望你保重身体,有事多和小纪商量。 
祝心想事成! 
哥:大水 
1996。5。14 
哥哥对我的一片真情挚爱,在这封信里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 
然而,这却是哥哥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了…… 
野外牧鸭虽然累,然而最累的还是精神上的孤独。歪嘴老伍和新来的郭胖子都是粗人,整天没完没了谈的都是女人、女人,有色心没色胆的老伍竟然口口声声说想打小纪嫂的歪主意…… 
和他们在一起,既无聊又无奈。 
带来的几本书早已翻烂了,又没有时间和钞票去跑书店,唯一能打发寂寞的,就是听收音机、创作和写信。 
也不全是没有乐趣。田野里到处是小花小草,和绿油油的水稻、金灿灿的麦子,以及金黄金黄的油菜花,对于热爱大自然的我来说,倒是常常能从中获得美的享受,诗的灵感。 
碰上一些美丽却不知名的小野花,我常常凝视良久,并摘下一两朵夹于日记本里,或是寄给远方的华。 
对于一个诗人来说,美好的大自然和美好的女性,都是上天对他最为慷慨的恩赐。 
转眼“六一”儿童节就要到了,我给华写了一封信,向她这个代课老师道一声“六一快乐”,并把离家前夕写的那首《别》抄给他。 
然而,当我仅仅写下诗题“别”时,一种莫名的预感突然排山倒海而来——我和华,其中有一个人将要死去!…… 
这一种不祥的预感,利剑一样穿透了我的心胸,我痛苦难抑,却又只能把一声绝望的惨叫深埋在心底…… 
不!不!!不!!!华不会死,我也不会死……我们还没有见面……我也还没有活够,还没有爱够…… 
然而,悲剧,还是发生了……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我像掉进了一场恶梦里 
华: 
早上小纪告诉我,昨天他挂电话回家,哥哥不在,接电话的是侄女小鹃,小鹃直问“我叔叔在哪里”,好像有事对我说;小纪叫我给家里挂个电话,于是就去大桥前面的公用电话挂了,而我何曾想到,等待我的竟是一个晴天霹雳…… 
当侄女用勉强平静的语气对我说“你听到不要哭,爸爸……”当我终于确知哥哥已不在人间,永生也难以再见上最后一面时,我真的好想哭呵!可是,我没有我不能!电话那头,老父亲也在守着,大病初愈的老父亲,心中的悲痛不会亚于我,我不能让他老人家陪我一起流泪。 
能说些什么呢?能说的都是一些无用的安慰话语。放下电话,我向老板道了谢,还跟他笑了笑。往回走时,脚下摇摇晃晃的。小纪见我,问我打通了没有,我强笑着扯起了弥天大谎,说哥哥怎样怎样,并且过十几天一定会到浙江来,和我们一起看最后半个月的鸭子呢。 
今天小纪嫂去办事,我破例的留下看“家”。这是到浙江两个月来唯一的一天“假期”。“家”在一座长长高高的大桥底下,是高架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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