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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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祝东风-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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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柳已经冲过去解开了顾梦蝶的全部穴道,女孩子怔怔地望着陌生人离去的方向,走出茶棚,看着池杳冥,“公子,为何不拦着他们?”眼泪又有些在眼眶中打转,“渡江他,眼睛现在看不清楚,会吃亏的。”

良久不见池杳冥回话,雪绯红禁不住回眼看他,池杳冥的眼睑低低垂下,眸子虽然是睁着的,却有些无神,她的眼角扫视到他另一边的衣袖,神色微冷,又不免焦急,斜斜顺力想让他先坐下,却听他以一种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不要。”

顾梦蝶也在同时发觉了池杳冥的异样,慌手慌脚地从怀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池杳冥又续道:“梦蝶,扎我百汇、灵台、玉枕三穴。”

两名女子皆是一愣,随即神色俱严肃了起来。“你疯了,”雪绯红皱眉道,“那都是位置极其重要的死穴,你想做什么?”

梦蝶更是吃惊,手中虽然抽出了银针,却有些踟蹰,“公子……”她怯怯地叫道,“这样强撑着不是办法……”

“你还想不想救渡江的性命了?”池杳冥轻声问道,语气认真且略带命令的意味。

顾梦蝶的手颤了一下,最终还是咬了咬下唇,毅然抬手下针,速度极快,雪绯红但见银光一晃及过,再定睛时,三根银针已经回到了顾梦蝶手中,而池杳冥昏昏欲睡的神色早已不见。

明知他这是以银针刺穴来强行阻止自己陷入昏睡,雪绯红却想不出任何可以劝阻的理由,此刻琅珂举手投足、甚至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里,都蕴着难以阻止的毅然和决绝,莫向年和冷疏桐相继离去的打击一面令他身心俱伤,另一面也意味着整个幽冥谷所有人的生死存亡都义不容辞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或许,劳累和奔波,才是不至于令他因心病而彻底垮掉的良方。

“雪姑娘,你认识那人么?”池杳冥忽然问道。

领会到他也同样注意出方才的陌生男子不止一次打量过自己的事实后,雪绯红迅速在头脑中搜寻这数年来所遇见过的每一张面孔,“没有,”她说,“但是我确定他知道我是谁。”

“以渡江的性子,”池杳冥点头道,“不会那般老实地留在那些人手里,而他们定然也不能全然相信了他,梦蝶,把你那只八哥唤来,从天上总能看得清楚一些。”

顾梦蝶依言朝天空学了几声鸟儿的啼叫,果然不一会儿就自天际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点,顺着梦蝶的示意径自转了个弯,朝那些人离去的方向飞去。

“你那个小鼎被他们拿走了么?”池杳冥又问道。

梦蝶点点头,池杳冥皱皱眉,“小柳陪梦蝶先回谷里去,让大家警醒着些,莫要……”他沉默了下,“莫要光顾着陪伴冷姨而忽略了四周动静,至于谷口的药阵,便麻烦梦蝶你了。”

“可是……”顾梦蝶咬着薄薄的嘴唇,看了看池杳冥,又往韦渡江被掳去的方向望着,一副游移不定的样子。

“快去吧,”池杳冥的语气沉了沉,又软声道,“渡江用自己把你换了来,你可不要再出意外叫他担心了,既然那些人的目标是雪姑娘和我,前面便不会再有什么埋伏。”

小柳也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支烟火筒,扯去绳结,在空中划出一道流星般的银亮火光,“蝶姐姐,我已经通知了谷里的人,都会出来接应我们的,听公子的话吧。”

雪绯红注视着小柳将一步三回头的顾梦蝶拖走,低哂了一声,“这个小柳叫韦渡江师父,却叫梦蝶姐姐,将来这辈分可不就乱了套了。”

池杳冥没料到此时她还有心思思考这个问题,愣了一下,随即也挑了挑唇角,“幽冥谷不在乎那个,反正渡江也从没把小柳当徒弟来看,那几个孩子都被他认成弟弟的。”

“那些孩子,都是无家可归的了么?”

“算是吧,”池杳冥看了眼灰蒙蒙的苍穹,“莫伯伯喜欢孩子,可惜他看不到自己的亲生骨肉了。”

雪绯红侧眼看着身旁的人,他们正并肩立在茫茫雪野之中,池杳冥半个身子的力量被她用暗劲托在手臂上,却无法从表面上看出哪怕一点谁依赖着谁的模样,昨夜义庄里的那些许温暖相偎,似乎只是一场幻梦罢了。

她张张嘴,想问他“你是如何被莫谷主救回来的”,却在话出口时换成了:“你的右手不碍事吧?”

低头看了眼鲜血淋漓的虎口,池杳冥笑了笑,“无妨。”今晨起,他便一直感到从未有过的无比倦怠如滔滔洪流般袭来,生怕自己会在这等紧急时候睡去,他每每倦极就暗以食指指力强点虎口,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既然那人对我有所暗示,”雪绯红将目光从他手上收回,“我去会他一会便了。”

“他很快会回来的,”池杳冥看着她,“渡江是权宜之计,只为救回梦蝶,以他的轻功,就算是仅仅用双手,也足够把那些人甩得很远,他一逃走,那人自然会返回,不过那时,莫说幽冥谷,便是整个北峻山也不是那般好进入的了。”他的语气里是全然的从容不迫,仿佛将一切可能都掌握在指掌间,有如稳坐中军的疆场少将,深谙纵横捭阖之道。

雪绯红眉睫闪烁,却依然道:“那是幽冥谷的事,我去寻他,则是我玄天楼的公干。”言毕,她看了看池杳冥,似乎想从他眼中瞧出某种情绪,然而那双眸子此刻恬然无波,她慢慢稳住心下涌动的不明滋味,轻轻将手臂从他臂下抽出,衣袂却顿了一下,她抬头看着扯住自己衣袖的青年,他仿佛是有重重的矛盾和难言,她凝视着他,却依旧慢慢把袖子自他手底扯了出来,重新沿着来路追了回去。

池杳冥静静立在雪地里,低首看着身旁那一双深陷雪地的足印,有什么从他眸中闪烁而过,瞬间消弭在仿若琼宇的深邃之中,他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茶棚,却迈不开步子,只能从唇角溢出一丝叹息。

“要我帮忙么?”少年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惊风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随后很正经地摇头,“哎呀呀,你把雪姊姊气走了,不过说真的,跟着你,我见着了雪姊姊好多不曾见过的表情。我玄天楼碧炎阁阁主原是个冰美人,怎么你将冰融化了,却假装不认得那一滩水了呢?”

45
惶别离

男子回来的时候,看到白衣青年端坐在茶棚里韦渡江坐过的位置上背对着他,他的背影很单薄,却无端生出一种渊渟岳峙之压迫感,有那么一瞬间,令这个男子有些许的恍惚。

一个眼睛圆圆的少年站得很远,双手随意地笼在袖中,笑嘻嘻地瞧着他,像是在保护茶棚里的人,又像是事不关己。

男子收回目光,再次踏进棚子,慢慢坐下,“池杳冥?”他问。

对面的人点点头,“阁下有何指教?”

男子脸上丝毫看不出受骗之后的愤慨,反倒是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池杳冥,末了,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做笔交易,仅此而已。”

池杳冥不动声色地按按额头,“最近我做了很多交易,却一个子儿也没有赚到,阁下只说说想要什么便了,在下没有当商人的潜质。”

“即便同玄天楼那里也没得到什么么?”男子弯起食指,慢慢敲击着木桌,发出笃笃的单调的声音。

“这位先生,”池杳冥的眼中划过一道寒光,“虽说远来即是客,但你出手冒犯敝谷中人在先,又不知忌讳,专趁此时机意欲落井下石,请恕我难尽地主之谊,幽冥谷虽是避世,却也不惧同谁做对。”

“哪怕是同朝廷?”男子压低了声音,静静地问。

无数种光芒瞬间变幻在池杳冥深邃的眼眸中,所有的情绪于交睫之际流星般闪过,他再次抬眼,瞳中冷凝如冰,冻结了全部的曾经,“那朝廷也未免太看得起我幽冥谷了。”不知怎地,他的声音里有一线的喑哑。

“我们也知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那人缓缓续道,“不过公子前些时候的所作所为却不能不令我们担心,想必公子亦不希望有什么兵将冒昧前来搅扰谷内的安宁吧?”

“你现在还不是搅扰了?”池杳冥笑了一声,涩若苦丁,“说说吧,朝廷想从在下这里要些什么,幽冥谷的税赋?”

“公子真会开玩笑,”对方干笑了一声,“不过是希望公子能帮忙寻回一个人罢了,至于那人是谁,我想公子心中自知。”

“还有呢?”池杳冥眼睫不抬,专注地看着自己衣袖下露出的手指。

“公子手下颇擅商战,从玄天楼那里拿下的漕运事宜,”对方顿了一顿,“还是希望……”

“交给你们是吧?”池杳冥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罢了,就当是我幽冥谷上缴的税赋了。”

那人显然没有料到池杳冥会答应得这般痛快,便仿佛是令他先前小心谨慎布下的埋伏和计谋俱都变得苍白无用了,一时间,本来运筹帷幄的信心也凝在了脸上,良久,从齿缝间笑了笑,“既是如此,我也好回去交代了。”

“其实你此次的本意是在下的一条性命吧,两千两金子,在下的性命,倒也值些钱。”池杳冥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令对方的身子一僵,却没有说话,想是默认了。

“我知道了。”白衣青年点点头,神色波澜不惊,陌生人却于恍惚刹那间感到一种无言的落寞在身周回荡,他眨了眨眼睛,想去确认这突如其来的凄清从何而至,得到的是错觉般的朦胧和对面那人身后的一片莽白,遮掩了全部的视线。

他带着满怀的信心和数十名高手前来,本以为面对的是难以撼动的铁板,那蓄力已久的铁拳,却最终打进了一团毫不着力的棉花堆里,反倒呛了自己一肚子棉屑。

目送着男子离去,池杳冥的眸子里无悲亦无喜,带着些空虚、带着些朦胧,直至雪野中闪现出一抹渲红的银袂,他茫惑的目光中才重新显现出一些微芒。

自远处看到那个端坐在茶棚中的男子,发丝在时不时平地卷起的朔风中飘拂凌乱,他却恍然不觉,如一座已存在了千年的石像,没有丝毫抗拒地成为了倥偬时光的俘虏。不知是因为干冷的空气还是呼啸的寒风,雪绯红只感到一种涩涩的疼痛自鼻翼一直绵延到五脏六腑,肆虐于每一处经脉和血管。

她最终走了过去,池杳冥抬头看着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琅珂,”她说,“我需要去都城几天。”

池杳冥没有动,雪绯红看着他眸子里的微芒渐渐转弱,最终如一颗陨落的星,消失在夜色深处,抹去了全部存在过的痕迹,心里的疼痛,却翻天覆地地叫嚣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听见他问,喑哑地,“为什么?”

苦笑了一下,雪绯红从袖子里扯出一张单薄的纸,其上的字迹因为纸页的拂动而无法辨清,却足够令他认出那熟悉的撇那是出于何人之手,十一载中,人已变,挥洒的笔墨,却依旧如昨昔一般,遒劲、坚忍。

“御笔亲书呢,”雪绯红唇间的笑容没有任何寓意,只是单纯地在笑,却又包含了全部纷杂的心绪,“你说,我能不奉旨么?”

“不要去,求你。”

“什么?”她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听到的。

“我说不要去。”池杳冥重复着,声音虽然低沉,却异常清晰。

“不去,”雪绯红低低说着这两个字,蓦然抬头,“你看到这上面写了什么么?”她的声音在雪野间响起,无端地传到很远,“他说,我父母的骨灰在都城,如果我还是钟家的女儿,我便没理由不去。”她说得异常平静,眼中的讽刺却越来越深,“所以,就算这是香饵钓鱼,我也得去会会那撒网的人不是?那可算是,我的仇人。”

“你明知……”池杳冥似乎想将自己撑起来好正视她的眼睛,折腾了几下,最终没能立起,“你明知那般,却为何一定要去。”他的声音接近叹息,“你不是说,要去幽冥谷的么?”

“琅珂,”雪绯红慢慢坐在他的对面,“你是在,留我?”

池杳冥不答。

“除了危险这个借口,你能再给我一个挽留我的理由么?”她轻轻问道。

换来沉默良久。

“你……还没见过冷姨的宝宝吧,”池杳冥干涩地说,“去看一眼,好么?”

雪绯红冷笑着看他。

他于是轻叹口气,“你找琅珃,是为了报仇?”

“当然。”

“那么,”他的目光里闪现过祈求,“我就是琅家的人,是你的仇人,雪姑娘,你杀了我吧,只要别去皇宫。”

“琅珂,”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在心底蔓延,“你何时变得如此儒弱?我只道那一年的折磨让你将光芒内敛起来,却不曾想到它其实吹灭了所有复燃的可能,”她淡淡地说,“那么我降低些要求,琅珂,告诉我,你叫我什么?”

“……”青年垂下眼睫,脸色比身后的雪还要苍白。

“其实,你早就知道你大哥在四处寻找我,对么?”

等来的依旧是沉默。

“我一直在想,再次见面时,你可曾称呼过我的名字,”雪绯红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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