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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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 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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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极尽诱惑,以他的家世和才貌,不受到众星拱月般的围追堵截反不可信,我对他从没更高指望。但是,对他自责的“登徒浪子”、“无药可救”,却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深思。想不到他当真是做下了必须负责的事情,这个人,一向只是轻描淡写。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任由银蔷有了孩子,任由她孤身失意返回家乡,不闻不问,毫不关心?清云虽行江湖事,但也决不容许治下弟子未婚而孕,以谢帮主等精明,银蔷纵然避入乡间,又怎能瞒得住?

    我愣愣坐倒,心潮翻涌。想到刚才质潜所说的“你恨我了,是不是?”――重重地恨起来,那个浪子,那个失德无行的浪子,明知是负了人家,潜意识里,却还在盼望着是银蔷恨他,是银蔷决绝。

    第一次,对质潜真正的失望。也许,他真是太受优容宠待了,自小起人人围着他转,替他着想,任他行事,竟养成他这样的自私霸道,可以对身外事不管不顾!

    花外轻响,这声音来得突兀,如是宗府内人经过,脚步决不会这么轻悄戒备。天时渐晚,宗府内外数千盏明灯陆续燃起,倒是我所处的沉香亭,高悬的灯笼还未点亮,外围的光线和着半明半暗的夕阳斜晖,映得光影涌动,参差明暗。如有人暗袭,恰是最佳时机。

    声响停在蔷薇架外,果然不是明路上来的。我整理了面前石案,袖拢书简,不紧不慢地由阶上走下。

    沉香亭建在人造斜坡上,大红杜鹃盛放如灼灼火焰。经过蔷薇架,忽以足尖踢起一丛杜鹃,花瓣散作漫天彤云,斜刺里飞出。激射的同时,我跃过篱墙,刚欲喝问,却听得对方大声惊叫:“啊哟!”声音清脆,犹带童稚,架下掌风击出,我在半空还了一招,这才翻身落到地面,看清面前两个人,不承望是彭文焕和龙天岚这两个捣蛋鬼。

    那惹事生非的小家伙拍手大笑:“文大姐姐好俊的身手!要是你出的不是花瓣,而是暗器,这会子我只能乖乖躺着啦!”我的功力尚不足飞花伤人,射花只为惊敌不为伤敌,但数百片花瓣一齐飞出,这少年不及躲避,落满一身花瓣,连那张可恶的小脸蛋上也粘了两片。再看彭文焕,笑呵呵一揖到底,一袭灰衫清爽萧疏:“姐姐,得罪了。”

    “怎么会是你们?”我皱着眉头,“你们进来,可曾见到温八爷?”

    文焕笑道:“宗府新上设防,我和岚弟很是好奇,想试试能够闯进几重防护才被现。多有得罪,待会姐姐在宗大哥、温八爷面前帮我们美言几句。”

    我皱了皱眉头,文焕这么做,行为略显莽撞。宗府新上三层卡哨,两个人悄没声息的一路闯进来,可见得三层卡哨极其无能,最关键他还带了个纯粹的外人龙天岚,宗府即使表面不说,暗地底难免不满,问道:“这早晚过来,是有什么要事?”

    文焕一拍头:“瞧我这记性,贾仲哥哥来了,我是特特过来报讯的,若是方便,请姐姐和宗大哥过去别邸。”

    我失笑道:“嗯,原来你是‘特特’过来报讯的,才私闯宗府这么胡闹。要不是‘特特’的,这会子打了个转又该回去了。”

    我引他们到了前厅,见了温八等人,只说是和他们约好的。温八笑嘻嘻的不加多问,一面强行叫醒质潜,出去清云分舵。

    我策马到质潜身边,把书简还给他:“对不住,我捡到了,……也看到啦。”

    质潜喝过醒酒汤,精神尚可,只眼底藏了几分酒意,茫然地接过,攥在手里,苦笑着:“我……”

    初见银蔷的信百转千思,由不得恨他怨他,这会儿见了面,又替他想起种种说辞,他是想要负责的不是吗?他是深深自责着,痛恨自己的不是吗?不然,风月几时暗换了那明朗清廓,添来如许憔悴,不言悲凉?却只道:“她对你情深意重,切莫辜负。”

    孩子虽没了,并不代表他就有理由不再负起那份责任。

    贾仲等候已久。带来谢帮主口令,对此间局势只“圆融应变”四个字,更有价值的是他带来了一份有关许瑞龙的机密文件。

    我们和许瑞龙冲突,与龙谷涵结盟是近日之事,计算行程,贾仲出之日,谢红菁无论如何不能预知。当此关头,送来这份许瑞龙的材料,自是这边的事态展,早在谢帮主算中。

    有关许瑞龙来历记录并不复杂:粤猊,来历不明的绝美少年,疑系孤儿,为清云宿敌黄龚亭收养并指派,刻意结识朱若兰,由此接近清云。包藏祸心,掀起清云历次血案。吴怡瑾数度擒到此人,有杀他之意,念其不是恶,每次均为其逃脱。

    此人一度消失。重新出现时化名许瑞龙,破脸毁容,变得奇丑无比、然而心机深沉,为皇帝力助,覆朝倾宫由此人一手安排。十年来逐步集相权、兵权于一身,日具倾国之权位,势成祸患。

    许瑞龙有一妻,娶因不明,为上阱蔡家族长之女。迹以后,许瑞龙逐儿虐妻,人性尽失。日前其妻病亡,留一子于蔡氏祠堂,身患重病。

    他最初出现,假装文弱书生,实兼数家之长,尽得黄龚亭真传之外,还有一身诡异的邪功,具体来路不可考。

    其下附详尽材料,是化名许瑞龙之后的他,在朝堂上所干种种恶行,列出了他的帮凶、和他的政敌两张不同的名单,以及这些人的势力强弱,性格习惯。其中,赫然连皇帝也列为其敌,资料中对于皇帝只有“性好胜,喜功”五个字的形容。仅以此看,这位好胜爱面子的皇帝,不可能自己出面反对十年来一直对外洋洋号称“宠信如己”的权相。但皇帝暗藏杀机,谢帮主竟把握得如此精准,不由不令人佩服。

    也有关于龙谷涵的分析,被视为许瑞龙最有威胁性的大对头,但对许相多年来苦无实际对付手段。这真是说到了点上,即使我们和龙元帅结盟,他所能提供的,也唯有“不惜任何手段除去此人”之建议,他所能为的,仅是善后。

    材料里虽然提到我母亲,但一带而过,对于粤猊诱哄朱若兰,我母亲几次擒放皆未加详述。但在这份材料里,十分清楚明确的记录了彭岳勖罹难全过程,甚至收录了许瑞龙给瑞芒大公的数封书信笔录,信中透露了大离军队兵力分布,铁证如山,许瑞龙是里应外合致使彭岳勖一战而败的关键因素。不但如此,在张恒贞沙场上拾夫骨殖回到边关,魔巫流言忽起,也是被暗中操纵着的。

    文焕自成人知事起,便不断在追究父母死因,数年猜疑,终得落实,目中如欲喷出火来,大声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一掌击在桌面,灯烛扑的倾倒。

    我扶起烛台,轻声道:“文焕,这人武功太强,还需从长计议。我们四人加起来也非其对手。”

    文焕冷笑,想说什么却又忍住,灯花爆起,不住毕剥声响,我凝视着微弱的烛光,想起了曾向慧姨夸口所言:不能力敌,便当智取,眼前看来,连智取的可能性也极小。

    这份材料未曾揭示许瑞龙真正的身世之谜,倒把我们引向另一个迷茫的深渊,从材料所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人没有弱点。

    一个人,可以狠心到不要儿子,虐待结妻子,还有什么能撼动到他那冰冷如铁的心?

    质潜弯起手指,一下下敲在桌面:“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他与我们势成水火,很难接近,更遑论趁其不备的接近。”我说着,心下微微一动,我要接近他,倒不是没有机会。

    质潜深深看我一眼,有点紧张:“可别单身去冒险。文焕更加不许莽撞!我所说的攻其不备,是指他下的三月生死状而言。一战成败往往只看谁抢得先机,他说过,三月之后方才对付我,这人自负能耐,想必不会反悔。这三个月里面,我不相信他一次落单机会也没有。”

    “即使落单,我们也不是他对手,以他武功之高,怕是连虹姨也非其敌。想要单独接近他或有可能,大批人马接近则不现实。”我冷静地提醒他,想起此人武功之可怕,心头犹自冒出阵阵寒气,“况且,从材料上来看,他可全然算不上是个言出必践之人。”

    “材料材料!”文焕再也忍不住地作起来,忿忿然道:“那就对着这些没用的纸,一天到晚盘算筹划个没完没了等死吧!”

    他募地起身冲出,房外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吼,龙天岚叫着“文焕哥哥”尾随而出。质潜稍一犹豫,也起身追了出去。这里数他最大,自然要负起为长兄的责任。

    文焕吼声惊天动地,出离愤怒,我和贾仲两人在房内面面相觑。

    半晌,我问:“慧姨好吗?”我一直是想,慧姨该托人捎封书信来的,可知我多么盼等她的援助她的指教啊。

    万万不曾料到贾仲的回答竟是:“慧姨如今生不如死。”

    好比一记炸雷,在我头顶轰然炸开:“你说什么?!”

    贾仲垂下了头,不敢接触到我震惊的目光:“老夫人又到了清云,直接找慧姨,不知谈了些什么。之后就大雷霆,责问我母亲不应放纵慧姨前犯之罪,由她大胆妄为。”

    “慧姨怎么说?”

    “她向老夫人请罪。”贾仲回答,“于是当年旧案提起,慧姨被禁足,禁言,甚至禁身。”

    我心里不住冷下去:“什么叫禁足,禁言,禁身?”

    “她本该押入重牢,只不过现有两名弟子,责任未了,就以冰衍院为狱,终其一生,不得出冰衍一步,不得见外人。此为禁足。

    “禁言,除了原先服侍她的丫头以外,冰衍院另添两名婆子,成日加以约束。教授弟子,不得讲题外之话,连得嘘寒问暖都不许多置一辞。

    “还有禁身,她着囚衣,虽不加镣铐,手上却缚一只金铃,所到之处,必有声响,以此来限制自由。”

    贾仲淡淡的语气,多了几分悲伤:“因而她现在,是笑也不能,哭也不能,立也难,行也难,生不如死,大苦至斯。”

    我以手压住桌面,眼前灯影摇晃,天旋地转。

    慧姨从前说旧案随时可翻,我以为只是随口一句,哪知我离开不过三月,巨变已成。

    “我苟活于世,尚有心愿未了。我会小心在意,不叫这旧案重翻。”这旧案已经翻了,而且是白老夫人翻的。老夫人何以会翻?!

    贾仲犹在感慨:“我想,慧姨人还在,但她心已死了。她被人这般凌辱,但见过她的人都说,从头至尾,未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慧姨性子不如我母亲刚决,却决非含辱偷生之人,她究竟有何心愿未了?我深深懂得,只会为了一个人,一件事,那是为了我的母亲,为我的母亲!她是为她清誉未复,还是有别的更重要的理由?!

    一些我不敢深思的事情,如狂飙卷过,拨云见雾般的自行明朗。清誉令名,这是我作为一个女儿极力为父母身后欲成之事,但在慧姨心里,未必重要,况且连她自己,也是自身难保。

    我母亲临死之时,恩怨俱泯,慧姨的性情,亦非怨怨相报之人。那么,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甫回清云,即听她提起,我还有一个弟弟或妹妹,当时大惊。

    但慧姨自那次以后再未提过,想是看到了我的抗拒,不愿深谈,那孩子多半尚未找到,至少是没能确认。――没想到一朝案翻,限制了自由。

    我克制住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失控情绪,尽量不动声色:“小妍怎么样了呢?”

    “那孩子……以前常是生事,经此一事,却似突然长大。刚开始她整日沉默,一个字也不说,慧姨不哭,她竟也滴泪未落。我们都很替她担心,以为她受创太深。哪知不几日又恢复了往常性情,照样爱笑爱闹,到处惹事淘气。只有一件,旭蓝常去求我母亲、求绫姨她们宽赦慧姨,她从来不去。这孩子年纪虽小,心思埋得忒深,竟是谁也看不穿了。”

    我怅怅出神。慧姨对她那无限宠溺,以及慧姨提到的弟妹之语,总令我无端害怕,在清云园那段日子,刻意与小妍敝一段距离,不知如何,又不由自主地关心她。我本担心,这孩子性情急燥率真,锋芒太盛,只恐遭受挫折,但以此看来,她又是成长得过快了。

    “文大姐姐,”忽然觉贾仲目不稍瞬地注视着我,一字一字地问,“你想见辛大哥么?”

    咏刚化名谷荆,早于月前暗入京城。

    我整天忙碌于拜访朝廷官员,与各方势力交好、会谈、甚而勾心斗角,咏刚下落划过心湖,偶尔泛起几丝涟漪,倒是贾仲这样一个全然的旁观,更为洞察。

    由着贾仲的指点,东方露出第一线曙光,我来到一个又脏又乱的集镇上,镇前有河,混沌的河水日夜向东,一种恶臭的味道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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