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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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榜眼-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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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要如何拿办,事情尚未成熟之际,这心里的打算自然尚不便宣于口。

    是以,皇帝带著试探的口气问道:“世昀,朕的为难你应当清楚明白,现在朕只问你句话,你是否胆敢冒死一搏?”

    不想皇帝一脱口便是极难回答的问题。元照不得回绝,亦不得允诺,踌躇一会儿,索性把心一横,猛地辽袍伏地,抬起脸来迎向那炯炯目光,沉声回奏:“回禀皇上,微臣不愿造谎。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为大清、为社稷,微臣自是万死不辞!可……微臣千万不能对不起立有『盟约』之人。”

    微一怔,皇帝有些愕然地看著堂下跪在面前的男人,头系红缨珊瑚顶戴,双眼花翎抛后,一身蓝黑长袍,衬得风流俊逸的脸孔益发潇洒倜傥。皇帝不由忆起先前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登时明了他嘴里所说的与有盟约之人为谁。

    心下了然,纵满腹疑惑,这种事就是身为皇帝的,他也实难启口发问,故仅轻叹一声,背过身去,刻意转开话锋,敛目厉道:“既有『盟约』在身,朕也不教你为难。死一字是说得过重了,朕要的是,你必死的决心!”他忽地转身过来,目不斜视地问:“不知你可否做得到?”

    “微臣绝不辜负圣上期望!”元照忙伏地叩拜。

    “朕给你的密旨呢?”皇帝微微侧过身,以眼角余光斜视。

    “在微臣这儿。”元照接过抛来的眼风,随即起身自袖里拿出密旨由穆和顺呈了上去。

    拿回密诏,皇帝先是掂量一番,逐条详阅,立即放入一只木匣粘贴封条后递了回去。“此诏为保命符令,你得好生收著。”接著他便在龙案上执起朱笔加批一道旨意:“查两江乡试弊案,遣刑部定谳,闻元照身居二品大臣,竟妄违圣恩,系以旁权诬陷忠良,朕予革职查办,暂入天牢,钦此!”念罢,始终立于身后的御前侍卫立刻跃了出来,连同一旁环守的侍卫各按腰刀,一左一右扳压元照的肩头。

    元照当下就是一惊,急忙抬眼上看,却见御座上的皇帝同时也拿眼盯著这边,缓缓说道:“世昀,得暂时委屈你了。”

    听得这话,元照顿时明白过来,看来这牢狱之灾是躲不过了。沉吟片刻,在众侍卫的压制下,他忽然挺身启奏道:“微臣尚有一事,特求圣上恩准。”

    “你说吧!”

    “待此事过后,还请圣上恩许微臣辞官回乡,复归布衣──”元照叩头伏地,在未听得圣裁恩准,决意长跪不起。

    元照琅珰下狱的消息,不胫而走。

    不过短短半日辰光,即传遍宫内朝堂,元照因江苏弊案一事,恐有诬陷以遮其恶行之嫌,暂且革职拿问。

    这是很重的处份,在事情未明朗前,便著人拿入天牢,可以见得皇帝对此案倍受重视,满朝文武皆议论纷纷,向来不耻依附的一派大臣直为元照叫屈,却没有人公然与尉迟复作对,谁也不愿上书祈恩,知晓此一举元照定然失势,反越发敬而远之,另以尉迟复为首的廷臣们,则自管得意叫好,拿住要处,便又是一阵批论不绝。

    纵观朝廷,有人想著不好,这一回,就算真是诬陷下狱,或言得罪了中堂大人,自难保命,也有人说元照一去,当无善类,日后怕是小人坐大的天下,因而欷嘘不已。

    纷纷扰扰,举朝上下无人不知,尤是翰林院里一片哗论,已官至侍读的陶安匆匆忙忙赶往礼部,方要进殿竟恰好与人碰个正著。

    陶安定睛一看,正是昔日同为登科鼎甲的张青凤。但见他气定神闲的朝宫门走去,神色从容,毫无任何异样,陶安心中不免奇怪,大步一跨,上前问道:“张兄是在等人?”他凑过身去,低声再问:“是元大人吗?”

    身子猛地一震,张青凤回身一见来人,遂点点头,露齿笑道:“陶兄有事?”

    “难道张兄还不知吗?”见他一脸疑惑,陶安往四旁瞧了下,顾不上寒喧,直接把手一伸,将人拉至不显眼的偏僻处,尽量放低声音说:“你甭等了,元大人已让皇上给押入天牢了!”

    张青凤惊得瞠大美目,一时间似乎尚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话,只颤著声问:“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不出半日。”陶安微微一叹:“现宫中早已传遍,我只当你知晓,谁知你竟毫不知情。消息是从干清宫传出来的,应当不会有错,我也差人打听过了,元大人是给革职拿办,欺罔大罪,怕真得杀头了。”

    “还有什么消息没有?”

    奇了!陶安大出意外地问道:“你怎反倒来问我?”略显讶异的目光,从张青凤脸上瞧去,想看是真不知还是刻意佯装,于是他复又探问一句:“我以为你与元大人早已结为『腻友』了。”

    听得这话,张青凤不由脸上一热,纵是实情,也不好当众坦言,再者元照本欲制造出他俩之间言实相符的意像,更不得否认。

    他闪避似地笑了笑,不答陶安的话,只说:“出了这样的大事,我是真不知道,虽时有耳闻,可我总以为是玩笑话,也就没多注意了。”

    “你也太漠不关心了!”

    陶安对他冷淡至极的表现显得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张青凤所处的礼部几乎全是尉迟复的耳目,寻日吵嚷非议是有的,莫怪他难以当真,而且若非与他尚有交情,一般绝不会多事来探问口风,尤其恰碰在敏感点上,一些不中听的话要是教有心人听去,岂不自招祸事。

    他细细想去,将所有见闻以规避的方式同张青凤简明述要地说上一遍,后下个结论道:“元大人下狱已是铁一般的事实了,俗话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于官场纵横,必得有权在手──我知道这么问是太多事,可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没有?”

    “事出突然,我得多想想。”张青凤垂下眼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说得不错,多想想是好的,不论如何,这是很紧要的一步,宁可多费神细思,也不要草率而为。”眼尾一梢,陶安意有所指地道:“话我只能说到这里了,眼下权臣当道,保有清操绝俗虽难得,但这『俊杰』也非人人可当啊!”

    听出些端倪来,张青凤先是不作声,然后惋惜似地点头称是:“处境难为,只怕里外不是人。”

    “那倒未必。”见张青凤抬眼瞧著自个儿,陶安摆出思索的神情,沉吟了好一回才道:“这回元大人下狱,大伙儿都心知肚明是谁做的好事,我知你不是个甘愿依附他人的人,虽不逢迎,可表面仍来个巧妙迂回,也好过以卵击石。人生在世,不是图名,就是图利,若一样都不得,那真是白走这一遭了。眼下有个现成的机会,就瞧你愿不愿了?”

    “陶兄的意思是……”

    “不、不!你千万别误会!我有妻有子了,哪里有这样的心思!”陶安脸红紫涨使劲地摇手,索性把话给挑明著说:“只我想象你这样的人才,就此埋没未免可惜了,既中堂大人有心栽培,何不欣然应许?”

    此言一出,张青凤全然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是来当说客的。

    秀眉微挑,他深深瞅了陶安一眼,忽地抿嘴皮笑肉不笑地道:“有劳陶兄费心了。中堂大人的好意我明白,可在这当下,若贸然允受了,流言纷纷,无端惹来恶名,我这又是何苦呢?”

    “是是,你考量得很实在。”这也证明张青凤并非全然没这意思,而是碍于现在的窘状无法顺当表示。

    如此一来,事情便好办了!心里这样想著,陶安越发激起三寸不烂之舌鼓吹道:“纵是这般,可心里的好歹至少得教人摸出点儿头绪来,老让人悬著,岂不辜负那一片心意。”

    张青凤长嘘短叹几回,并不说话。

    “倘或张兄不嫌弃,由我给你拿个主意吧!”

    “愿闻其详。”

    “不瞒你说,中堂大人早料得你会有此顾虑,已在府中为你设宴,是否有心,就瞧你自个儿了。”其心动摇,眼看就要水到渠成,陶安不慌不忙,反而装起一副十分郑重谨慎的态度。

    张青凤垂目颔首,口中虽无表示,陶安却已自认明白带笑离去。

    复而抬眼,张青凤暗自冷笑,当初陶安是个不愿屈附的倔梆子,谁料事过境迁,竟也难免沾染不少官场恶习,面上装什么落落寡合不齿倚附,对上尉迟复这个真小人,陶安不过就是个装腔作态的伪君子!

    可……方才所言之事,见陶安的意气神态,并不像说谎。

    元照入狱,原是意料中的事,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快得如此令人措手不及,甚至他以为,这仅是元照和皇上联手演出的戏码,如今假戏真作,将人拿入刑部天牢……那是死囚才会待的地方呀!

    心里咯登一下,张青凤缓缓放开紧握的手,已然汗湿一片。

    隐隐约约地,不知从那儿兜来的心境,也抑或是不愿面对所自生的宽慰……兴许,事情并非想象中的糟。

    出了一会儿神,忽地远远兜来一声声急促的叫唤,张青凤一个偏身,穆和顺已气喘嘘嘘地赶上前来,左右见仅他一人,尚不及歇缓,随即自袖里拿出一封信悄悄地递予他,低语道:“张大人千万别声张,这是元大人托奴才给您的。”

    了然于心,张青凤把信紧紧捏在手里以袖遮掩,瞟了一眼甬道,朗声笑问:“唉呀!这不是穆公公吗?瞧您老急成这样,是要赶去哪儿?”

    穆和顺闻言一楞,倏而会意过来,立马打蛇随棍上答道:“奴才自是替万岁爷办差去,实在不得耽搁,请恕奴才不俸陪了。”一个欠身,便踩著焦急的步伐匆匆地走了。

    看著穆和顺远去的背影,张青凤也不多留,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出宫门,摆起不急不缓的神态,直接拦轿回府。

    刚入门,张青凤便直趋后堂,摒去春喜的侍候,小心翼翼地闩上门板,颤魏魏地探手拿出一只黄皮信封搁在案上,任凭自个儿灌下一杯又一杯的热茶,一双深黯眸子仅直楞楞地瞧著,迟迟没有拆阅的意思。

    消磨半日,只怕换来断肠句。

    他不愿把事情想糟,可现实已摆在眼前,容不得不信。

    呆了好半晌,待杯底已涓滴不留,张青凤无奈强打精神,这才展信详阅。

    然而,现出的瞬间,著实教人惊楞。

    看似厚实的信封仅有三张纸,只见上头写著两句话──

    首句写的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第二句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而第三张纸上却空白一片。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张青凤翻来覆去,心中还疑。

    在这紧要关头上,元照竟还有心思玩起猜疑的把戏来。心底不由得有些气愤,他再照看几回,细细深思,始恍然醒悟。

    蓦地,他是想通透了。

    『原是暂且牢中坐,卧看明月风清时,一番心思百计量,遥送玉茗堂前梦。』

    但终千言万语道不尽,故最后仅留白纸一张,毫墨不沾,意思是待他复归详谈。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语意深远,元照实在用心不浅。

    但……这些意思也只是他自个儿的臆测罢了!同样的话,不同的心境,自有不一的解释。

    是好是坏,尚瞧不准,但可以见得的是,至少眼下景况还不算坏。

    纵是如此,信上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张青凤移来灯煤,将好不易拿到的信燃烧殆尽,灼烈的火光交错映照在略显苍白的容颜,影影绰绰,不甚真切。

    依这般情势看来,进呈皇上的折子是要写的,而且他还要写得不冷不热、不卑不亢,更是要写得条理分明、可进可退,最重要的是,需简明厄要,直取要点。

    倘或必要,写到动情之处,甚至明明白白的求情也未尝不可,怕仅怕,此折子若落入旁人手里,便是一步死棋了。

    研墨摆纸,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临笔踌躇,就怕此笔一落,太过心慌反而写出不知所云的字句来。

    就这样不自觉呆了好半晌,好歹将重点提要大致描述一回,他反覆照看,总算妥当,又重新画样重腾一份这才罢笔。

    他跃然而起,至多宝格取出一把利刃,直接划开折子内里,将一只纸笺放入,再以糯米和水捣浆,糊合切口,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

    如此一来,便已准备就绪了。

    “春喜!”张青凤高声叫唤,接而一个小丫头咚咚地出现在跟前。他掩去适才忧虑的神情,拿出一只玉佩嘱咐道:“要是你爷儿回来,就说中堂大人盛情相邀,我赴宴去了。”

    “春喜知道了。凤少爷,还有什么要交待没有?”

    他倾头想了想,忽地忆起一句很紧要的话,不得不说,于是急忙补上一句:“倘或你爷儿问起,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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