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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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榜眼-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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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一片心、一段情,就此断送?

    快跑渐趋缓慢,张青凤停下步伐,两腿像是打了桩似的,直定定地立在无人大街上,左右张徨来回顾盼。

    眼底所见,均是苍茫一片。

    万籁俱寂,每户人家前高挂著灯笼烛火,仰脸朝天,远边黑鸦鸦的天际挂著一轮皎洁明月,隐忍在眼眶打转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青石板地上,点滴晶莹泪,映出一张蜡黄苍白的容颜。

    “苍天不仁……苍天不仁啊……”他疯也似地抚额大笑,一步一趋,嘴里不停念著“人月永团圆”。

    强自抑制满心的愧悔,张青凤拖著蹒跚步伐立于一座府宅前,但见门前冷清,完全不似以往轿马往来热闹喧腾景象。

    高高的灯笼挂于门顶,残灯摇曳不止,抬眼一看到正门大开,任冷风潇潇吹入,他心中一酸,不禁再次泪流满面。

    扬手推开虚掩的门,经甬道,进堂屋,所到之处仅有景物依旧,大伙儿就像是消失一般,平日所见的家仆、长工,还有最教他熟悉的春喜、管家全都不见踪影。

    此处,俨如废墟。

    不过是十来天的光景啊……张青凤闭上眼,手足不住瑟瑟发颤,一股悲酸哀凄之气在胸臆间扬起波滔骇浪,逼得喉头苦涩难当几要作呕。他极力压抑,含著凝在眼眶打转的泪、含著道不尽无从可诉的苦涩,举步维艰地绕行。

    犹记得初入府那天,总管躬身相迎,春喜捧了个热呼甜香的桂花糕,还有世昀脸上那不由衷的言笑,仿佛又影影绰绰地重现眼前,忽而清晰、忽而模糊,怎么是一句心如刀割可以了结的。

    如今,记忆中的繁华景象,那些安逸悠闲、把酒言欢的自在日子,难不成真似同昙花一现,花谢梦醒?

    可就算是一场梦,也太短、太快!

    早知会是唱一出生死离别,他怎么也要拚死上奏……

    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说什么也绝不离开……

    多少日子来,他是用一封信和几句签语所积聚的希望来强撑著,才不至于让他颓丧失志,然则说穿了,不过是欺骗自己的不实想法。

    心潮起伏,不知是痛、是悔、还是遗憾?但明明白白的是,后悔的药确实苦涩难咽不好尝。张青凤抬起马蹄袖大力拭去刚止又落的泪,再抬起头来,虽凄然尚存,却已换得一脸平静。

    双眼目空,他呆呆地看向前方,穿过回廊,直来到后院花坛前,冷风呼呼作响,繁花雕零,平添潇凉。

    张青凤走上前去,也不过就迈出一步,眼梢忽现出一截白袍。

    逐渐上看,花木遮掩中竟见穿著一身半新不旧的月白缎面薄棉袍,头戴一顶珊瑚结子边掺灰黄貂毛的黑帽,完全一副富家子弟打扮的男子站于石桌前,手持酒杯,独自仰望明月。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寂静中透出低浅微沈的清朗之音,皎洁银光洒落一身,登时现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清俊脸庞。

    以为无缘相见,今竟伫立身前。

    应是思念过度,因哀恸凝成的幻觉。揉眼再看,眨眼再瞧,待看清眼前略显消瘦的面容,他不由倒抽口冷气,直觉地往后颤退。

    “喝──”瞠大眼,张青凤简直三魂去了七魄,惊愕得难以言语。

    “安静些,瞧你这模样像见了鬼。”一听到后头响起鸡毛子的鬼叫,元照眉头紧皱,然后朝他扬起手中的酒杯,薄唇掀笑:“青凤你回来的正好,现会儿我也甭学李白举杯邀明月了。”

    见他完好如初地站在那儿,心还有疑,张青凤轻手轻脚的走近,眼睛瞬也不瞬地直盯著他瞧,待确认无误后,眸底疑惑渐聚。“你不是让皇上给……”

    “罢官了。”元照把话接得十分顺当,像个没事人般。

    罢官?这又是从何说起?看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张青凤此刻不辨做何滋味,只道心口一道怒气不得不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面布恼色,他转头张望,依旧不见半人。“府里上下的人都去哪儿了?”

    “如你所见,全散了。”只留下始终不愿离去的总管和春喜。元照视若不见他脸上的薄怒,提起酒壶倒了满满两杯,递给他道:“明月当空,如此良晨美景咱们何不对饮一杯。”

    垂目看著他递过来的酒,张青凤伸手不接,嘴上反而凝出一抹笑,直接覆在他持杯的掌被,一个狠心使劲,将黄澄澄的酒泼得对边男人一头一脸。

    “这酒的滋味如何?现在可以说清楚了吗?”脸上犹在笑,眼底却殊无笑意。

    抹去脸上的水酒,元照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入喉头,竟是一脸笑笑,并无任何恼怒不悦。因为他知道,前生后死不过一那,悲喜交替的太快,张青凤难免无法调适,心有怨怼责难是情理中的事,他不意外,甚至有些高兴。

    想想,一个心底最为在意的人以为已成地下鬼,岂知此时竟又死而复生,好端端的站在眼前饮酒作乐,谁能不惊惶?

    思及此,如玉般的俊颜不由得泛笑,笑容越扩越大,看在张青凤的眼里,心里更是无端燃起一把火。但他倒还沉得住气,闷声不响地瞅著,挂在唇角的笑意却淡了。

    见此景况,知晓他非是打破沙锅问到底。元照摇著手里水酒,慢悠悠地看向他,话到嘴边,反而不知从何说起,待把余酒喝尽,这才娓娓道出自与他一同入宫面圣当日起,至眼下安然景况的所有因由。

    其中转捩巧妙,无不殆尽。

    原来那日进宫后,皇帝急招元照养心殿问话,岂料一个转眼间,即刻沦为阶下囚,纵闻所未闻但也不是未曾想及的事,所以他仅是愕然并不吃惊,兴许早料中会有这样的结果,也就从二品大员成了待罪之身,所幸皇帝格外开恩,暂囚火房,虽未受饥寒之苦,可所通声息也仅有家仆二人。

    谈到最教人无法忘怀的几桩要事,如今想来仍心有余忌,他不自觉又提了一遭。

    “那时皇上将我拿问住时,说实在的,我心底还真有点怕……”元照欲言又止地,随将目光转至凝神倾听的俊容,牵动唇角轻声叹息:“怕……我再也见不著你了。”

    张青凤默然,不知该做何回答,仅略略低下眼,遮去月光照耀,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为何。

    元照无声笑了笑,接续道:“怀藏密旨,我倒不惊不惧,但唯一教我寝食难安的是……你可知道暗无天日的辰光有多难熬,心里念的、想的,偏偏看不著、碰不著,镇日提心吊胆从没有一日安睡过,唯有的声息,还是靠总管和春喜稍进来的。”他一副无关紧要轻描淡写地说著,脸上的笑容却始终未断。“春喜说,要是你三日未回,就让我送呈上奏,可都已过了五日,迟迟未有上喻,而你依是不见踪影,这万般煎熬的滋味,著实令人难受。”

    接著他又连当初心中的盘算,如何运连操纵事情发展,将所有布局串成一气的经过一并说个详细明白。

    两方上折,孰是孰非,皇帝终心有所疑,下九卿、詹事皆无所得,即如互劾之案,遣大臣往谳,向为尉迟复所制,因此心中已有计较,仅隐而不露,查其实观其变,直待御前定夺。

    是故,那时皇帝问他能否冒死一搏并非虚言恫吓,只为日后布局。

    而今,终究是脱难了!

    他每说一句,张青凤的心就揪疼一回,一颗心紧紧地被吊著,待他说完,已是满脸虚汗,双眸眨也不眨,到最后,甚至红了眼眶,差点就要在他面前失态了。

    “这些日子你不好受,我又何曾快活?”想起几日来的提心吊胆竟,是人家手中的一步局,早就安排好的,张青凤心里便有恨,说起话来也就不似先前那般温润,而是一连串咄咄逼人的口气。“事情到了何种地步,好歹让我有个底,这上头的信儿,任凭我使尽法子,就是打听不出个究竟,我怎么不慌不忧心,还你就当我是个铁石心肠,不理不睬也无碍是罢?”

    忧心害怕化为怨愤,是可以体谅的,但就怕他误会至深,以为有意相瞒,这就是非得澄清不可的事了。于是,元照也跟著激动起来,赶紧说道:“我怎么会不知担心受怕的滋味?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之所以瞒你,乃因在这紧要处上,一举一动都是赔上性命的事,倒非我贪生怕死,而是我万不能做个失信之人。”停顿了下,他突然执起张青凤的手,并同覆于胸口,以一种严正的态度低语道:“保住一条命,为的便是与卿一句『与子偕老』……”

    纵是平日再厚皮,听得这样话也不免羞赧,张青凤猛然抬眼怒瞧。“你──”红著脸气呼呼地窘骂道:“你瞎说什么!”嘴里这样说著,却丝毫没有抽手之意,仍紧紧熨贴在温热的胸膛上。

    “哪里是瞎说。”元照轻笑两声,索性十指交扣,将人栓至跟前。“说起来,多亏了你,也是为得这句话,我现下也才真有命活。”

    “急召面圣当日,我便知自个儿是躲不过了,幸皇上真是位仁慈圣君,这革职拿问一面是做给满朝文武看的,一面则是在一个『拖』字。”贴近张青凤的耳旁,他笑笑又说:“皇上用心之深,我岂能辜负?若非你实时上奏,带上那匣中之实,说不得现会儿我仍在牢里数日子呢!”

    听到这里,张青凤即有另一番领悟。这些日子白让自己提吊著一颗心,说不怨不恨,是绝不可能的事,可他之所以如此在意,无非就是希望元照安好无事,到今元照平安归来,就是再怨再苦,也算值得了。

    转念到此,他嘴上仍然不饶:“罢、罢!你说的我全知道,我也不是不讲理,只你往深一层去想,尽瞒著人,一点消息也不走风,万一要我走岔棋路,岂不全盘皆输、功亏一篑了。”他抬起一边的眉,用略带讥讽的意味说:“你拿命去赌,我也是以命相搏。”

    言辞在情在理,元照也不好驳他,只有连声叹道:“唉,你又何必尽往险处闯……宴无好宴,你非沛公啊!”他人虽看似安好,就不知……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可一见他泰然自若并无显出任何一丝异样,元照的脸色更是难看,但嘴角仍是强牵起淡笑。

    “早知你安然无事,我也省得淌这浑水,不过倒是让我带上个好东西,此趟鬼门关走得也不算冤枉。”尚还未觉,张青凤反手一推,将彼此间拉出个距离来,这才自袖中掏出一只打叠方正的卷子,眨眼笑道:“这是那日翰詹大考上的让尉迟复换调的卷子,是我从书斋里取来的,他只当我使上『栽赃嫁祸』之计,却不知我换得一手的是『移花接木』。”早在他进折上奏时,便将一切禀明于夹片中,只要和此卷比照对拟,会有什么结果,几乎可以推想出来。

    元照闻言,不慌不忙地摊开一看,果真是亲笔毫墨,细观卷上诗词,还记得大考当日,张青凤曾说试卷已出一韵,核对瞧来实在一字不差。

    这样一来,与此相应,便是铁证如山了!

    元照转脸相问:“你打算呈给皇上?”

    “纵虎归山,终有日再成大患。”出口的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元照沉吟不语,仅是默默收起卷子,随即转身拿到烛台上烧了。

    “世昀!”来不及阻止,张青凤只有眼睁睁地看著好不易得来的证据就这么没了。他不由眯眼怒问:“你这是做什么?”

    元照笑笑地摇头,面有凄沧。“现在的尉迟复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要东山再起,难呐!何必非把人赶尽杀绝。倘或将这卷子呈了上去,凭欺罔一罪,便是个抄家灭族,徒留缛杀大臣的坏名,无非陷皇上于不义。此人虽阴险奸巧,到底是有才干,皇上保全的心思,我不能不顾。”

    “你倒宽容,尽为他求情。甭忘了,他可是处心积虑要害死你哩!”张青凤哼地冷笑,倒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不!青凤我……我宁可你安好,也不愿你投身这样的险境中……”就为了这东西贸入虎穴,实在不值啊!

    张青凤奇怪地睨著他。“世昀,你不会是误会什么了?”眼珠儿滴溜一转,投放在略显哀痛不舍的俊颜,漾出一抹有趣的笑。“你与尉迟复在朝中共事多年,难道还不清楚他向来『疑人不用』的性子吗?他早疑心于我,为明哲保身又怎会轻易动我,更何况,好歹我还是个官呐。”

    “这么说你没被……”

    这可真是大大的意外啊!就因共朝多年,他太过清楚尉迟复的行事作风,从来无所顾忌,以那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权势,何所不能,又仅会因张青凤尚是个朝廷命官而有所忌惮,不敢贸然下手。

    其中,又是有何缘故?

    “尉迟复的种种事迹,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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