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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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榜眼-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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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头一震,张青凤收回瞅探的目光,眨著眼,很是无辜地笑道:“小弟心中并无任何疑惑,仅觉得元大哥你……笑……”思索百回,勉强挤言:“笑得真好看。”

    “是吗?”元照摸摸上扬的唇角,“你不是说平日老见我笑脸迎人,唯独不对你笑,现下我只对著你笑,不好吗?”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那日他醉得昏沉,又染了病,神魂早不知颠倒何处,只知当他一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拧眉拼凑脑中残余不多的片断回忆,似真似幻,想到后,张青凤也搅不清是真是假,还是从头至尾仅是南柯一梦?

    元照将他所有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自是猜出他不吐露的疑心,幽幽地解答道:“当日你确实是喝多了,可一切的一切,绝非是梦。”眼角一斜,他把唇一勾,笑得有些邪佞。“那时,你真是老实得紧,平日听不得的心底话,也都坦言相告了。”

    “因小弟早已将元大哥当成自家兄长般,许多事,也就心无防备了。”

    “凤『弟』,你当真无事同我说?”元照刻意在“弟”字上加强声量。

    能有什么事?张青凤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回视。

    还装?

    “其实我早已明白,之所以不言语,是因我想听你亲口说出,咱俩同住好歹三年有余,想必你也多少识得我性子为何,既你能酒后对我吐真言,现下何以不能明说?”元照离开床畔,只手将头上的红缨顶戴卸下,顺便斟茶倒水,转过身来,是一脸温和的笑。

    “元大哥指的是何事?”越听疑窦越深,张青凤此刻真是满腹疑团。

    元照哼地一声,显然耐心用尽,移身走至床沿落坐,把手里的热茶递过去,摆出一副“再不说,当真要我亲身揭穿”的表情。

    轻道声谢,张青凤接过茶水,慢慢地呷了一口,眼角偷觑,但见那双修长微挑的凤目仍静静地凝视著自个儿,眼色纷杂。

    只一眼,他立刻调回目光,落在茶梗浮起的澄黄水面,怕是瞧见太多不该看见的东西。

    人的心思,眼睛是最藏不住的。

    咚咚咚,心跳如鼓,目光灼灼,似是一股火焰熨烫他全身,现下他真有一种猫盯上耗子的紧张。

    恍然间,一句句低沉的嗓音传入耳里。

    “凤弟,我不是要强迫你,只这一件事,非得你亲口道出,日后万一出了事,我也好心无芥蒂地帮你一把。”甚至是名份……

    “元大哥,请恕小弟实在不懂你的意思。你是聪明人,小弟亦大言不惭地自认不居于后,但人有百种心思,甚至成千成万,人心太过复杂、太纷乱,我不是神仙,没有一双火眼金睛,倘若元大哥不明说,就是花了一辈子,我也猜不出。”

    当真要他说开吗?女孩家好面子,面薄心细,他也是好面子之人,由他亲手将这层面纱揭去,并非不愿,而是他怕……“他”会怨他……

    “依你的聪明才智,怎会不知我要说的是什么呢?”元照笑了笑,尽量教人看起来无害且真心。

    从不知道,一个大男人要执拗起来,是比一头牛还难拉的回。张青凤无言地翻著白眼,嘴里咕哝几句,漫不经心地对上他的眸,见他不目转睛地笑著,眼底带著热切的期盼,索性也抛出一抹无力的笑。

    “元大哥,我认了。是小弟愚昧,是小弟自恃甚高,不知人外有人、别有洞天……”

    元照立刻打断他的话。“不需谦逊。你够聪明,凤弟。”

    要不,怎会老令他气得咬牙、气得难以维持惯有的笑颜,气得经常忘了戴上面具、气得他七窍生烟却又挂念于心……有太多的气,可也有太多教他没法视而不见的地方,太多的太多,融合起来竟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打从见到张青凤的第一眼起,他便认为是个麻烦,一个挥之不去又棘手的麻烦……而今,他仍是个麻烦,却成了刻在心版上念念不忘的麻烦,教人浑然不觉,回过神来即一头栽落,倒入万丈深渊中。

    是错觉吗?他怎觉“凤弟”二字听起来有些刺耳?张青凤抬手搔搔耳旁,一个不留心,似乎碰著了什么,接著感到自个儿的胸口一片火热,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就压在胸膛上。

    “啊!烫、烫──”回过神,一股针扎般地刺痛袭入心坎,他惊得差点跳了起来,无奈身子沉重,依旧使不上力。

    一旁的元照也被这突然的意外慌了手脚,随即恢复冷静,立马将一块湿漉漉的巾帕覆上他的胸口。

    可当指尖不意轻触底下的肌肤,一股异样袭上心头。

    来来回回用了冷水浸敷好几趟,一张像是误食黄连的苦脸总算缓和展颜,元照不由松了口气,再见他神情泰然,丝毫没有任何扭捏不安──尤其他如此欺身相近。

    暂压下的疑惑尽浮眼底,双眸不离,元照毫不避讳地注视著他,回想方才不经意地触摸到他的胸口,竟意外地一片平坦,甚至硬实得教人难以相信,就如现下这般靠近,弥漫鼻间的并非女孩该有的馨香,而是满身药味和淡淡的墨香。

    眼角瞟去,再见他毫无异状,不因自个儿碰触到他的身子而有任何不悦,反气定神闲地露出笑,眉唇弯弯,看不出一丝臊意。

    “你……你是男子?”他颤音道,抖得几不能成句。

    对他的异样,张青凤只当视而不见,依然露齿笑问:“元大哥不也是男子?!”

    视线下移,元照宛若逃避地闭上眼,好一会儿,缓慢睁开眼来,印入眼帘的事实,却将最后一丝奢望打得粉碎。

    这样的发现,怎不惊得他手足无措,甚至是无法思想了。

    三年前,初见的那一眼起,惊叹“他”年少有才的同时,亦怨天怨地,怨苍天弄人,无端给他招来撵不得的祸害;如今,他不怨了,命运轮转,人的心思会变,终日相伴,当日避之不及的一举一动皆牵绊著自己的目光,等他发觉时,已悄悄地沁入心坎、渗入骨髓。

    可现下,如平地一声雷的事实轰得他措手不及,心版上,那细微不清却又无可忽略的部份成了一根针,扎进去疼,拔出来更疼。

    不解元照为何忽然变了脸色,张青凤偏著头,抬手挥摆,“元大哥?……”一句话未说全,手便被大掌紧紧钳住,放肆搓揉。

    他的手修长有形,看似白晢纤柔,实则节节分明,摸起来意外地粗糙,以为该是滑嫩如丝、温润如玉,谁想柔若无骨的柔荑竟指节有茧──那是读书人常握笔杆所生的软茧!

    大掌紧缩,元照愕然抬眼,可说是巧夺天工的清俊容颜却未露惊慌之色,只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倘若是一般姑娘家,必定红脸惊呼,或斥骂、或娇羞……会有的反应他全想透了,再怎么著,绝非同眼前人这般,有的,仅是淡淡地讶异。

    让人这样肆无忌惮地握著手,左掐右揉,对像还是个男人,这……这真是头一遭啊。双眼瞪得有如铜铃大,张青凤翻眼瞅看,薄红著脸,心底“格登”一跳,猛地想起当日于翰林院外,尉迟复同他说的话。

    元大哥今年二十有八,官运亨通,早已立业,却未曾娶妻,是为何故?

    纵横朝中近十年,却无任何一笔风流帐,在风花雪月男女俗事上,竟如一张白纸,滴墨不沾,莫非他不近女色,只好龙阳……张青凤越想越心惊,汗珠一颗颗自额上溢落亦不自知。

    欲不著痕迹地抽回手,无奈元照抓得死紧,寻常时候,他的力气本来没有他大,难不成得将手折半,才有脱离的机会。

    “元大哥,能否请你放手?你、你掐得我疼了……”

    元照怔仲了下,难掩惊骇地对上他的眸,哑著嗓问:“你,是男人?”未闻答言,他状似自语地喃道:“雄曰凤,雌曰凰……不可能、不可能……”再思及木兰辞中的一语:“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何况短短三年,怎知青凤为凤凰?”

    他忽地冲问:“你名取源何意?”

    张青凤吓了跳,仍吐实道:“据父母所言,乃是取自于『皎皎鸾凤姿,飘飘神仙气』一诗,为唐朝李白所著。”

    所谓凤有五彩,青凤主鸾雏,诗中鸾凤,系指贤能的少俊之士,饱含父母对孩子的期望,奢盼他能成为国之栋梁、少年俊才。

    如此想来,一切的一切,便很明白了。

    原来,并不是“鸾凤和鸣”,而是“雏鸾才俊”。自始至终,全是误会一场……

    仿若失了神般,元照不停地叨絮道:“真是误会?”

    然,一句误会,困他三年,教他又怨又叹,甚至到了后……为此欢喜。

    也是一句误会,教他跌得粉身碎骨,欢喜成了晴天霹雳,结结实实打在他心窝上。

    这三年来,他烦的是什么?恼的又是什么?到头来,他费尽心思,竟是以一句“误会”了结。

    元照呀元照,你当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了!又羞又恼,他气急败坏地抬头,狠狠地瞪了眼满是迷惑的清俊脸庞,颧骨浮起可疑的薄晕。

    可笑复可悲,他想大笑,却笑不出来。元照捂著脸,挣扎半晌,出口的,竟是幽幽叹息。

    早该明白的啊!

    忆起过往种种,何以未觉?是因他未曾留心,他的眼只追随著那张俊美过分的脸,心底只在意他别于旁人的身份,久而久之,他注意的,已是那整个人了。

    元照回过神,注意到张青凤正尴尬地笑著,循线看去,落在彼此交握的手中。

    他微放松力道,掌心的温暖立刻被抽回,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浓浓的失落。虽非柔软无骨,亦无意料中的温润青葱。

    不知怎地,他就想这么握著,纵使真相已大白,他仍不愿放手。

    淡淡的红晕又再一次窜上两颊。低望了会儿,元照收回自个儿的手,故作若无其事地检视张青凤胸口上的烫伤,察无大碍后,便拿开上头微热的湿巾。

    替他找来干净的衬衣换下,收拾一床和满地的凌乱,元照始终抿唇不吭声,就连素来带笑的俊颜,亦无任何神情可言。

    直到收拾一个段落,他仅抬眼望了望四周,遂将目光调至张青凤过于苍白的脸上去,思量一阵,唇瓣微动,似是说了些什么,便默默起身离开。

    楞了楞,张青凤愕然地抬起头,精致美颜已是臊红一片。

    “是听错了吧……怎么才一病,耳力也跟著变差变浑了?”皱著眉,他抬手挠了挠耳后,欲藉此镇定心神。

    可挠得耳旁都有些疼了,心头纷乱依旧。

    “肯定是我听错了,元大哥向来待我冷淡至极,今儿会说上这么多的话已算异数,就是有再多的……”他猛力拍著自个儿的脸,嘴里咕哝:“哪是什么好心呢!兴许是我病了,这才特别关照。”是不想让他病死在府上罢?元照视他为麻烦,他何尝不知,倘若得在府里摆上座灵堂,岂不更晦气。

    想到此间,心头微有涩意,目光落在桌上不及带走的红缨顶戴,他不觉地扯下抚在胸口的布巾,揣在手里,久久不放。

    真是个男人吗?

    瞠眼细瞧,花瓣似的脸庞镶著一双杏桃凤目,人在病中,难免面无血色,兴许是发热的缘故,两颊泛起粉色的红晕,真是人比花娇,要论西子、貂蝉,未必可比得上。

    说俊,还怕是少夸了。

    然,视线顺延而下,及至唇颚,几许隐约可见的初生青髭,再往下瞧,以往总是让衣物遮掩的喉头,确实有结上下滑动。

    打量至此,满腔的绮想顿时化为轻烟,随风飞散。

    果然非他错眼……

    暗叹于心,元照移开目光,低首垂目,双唇抿成一条线,慢条斯理地拧干巾帕,正要往那张俊秀得过火的脸擦去,突感一道重力压住手腕。

    “元大哥,还是小弟自个儿来罢。”张青凤不大自然地笑了笑,连忙抽去他手里的湿巾,胡乱往脸上一抹,抬手便往水盆丢去。

    噗咚一声,恰恰丢个正著,洒出一地的水。

    元照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暂将水盆移至一旁,这才又在床前坐了下来。

    “你呀你,都已过弱冠了,竟还使些孩子举动。”一知晓张青凤是铁铮铮的男儿郎,语气声调也就比往常严厉了些,可仔细听来,却隐约掺有宠溺的味道。

    “嗳,人嘛!常保赤子之心亦无可厚非啊!”张青凤不以为意地笑著,偶一瞥眼,忽见元照的袍子上洇了一大块深色水渍,心里难免有些不好意思,遂笑一笑说:“不过,论到底,还是我孟浪了,望元大哥念我少不经事,也就甭与小弟计较了。”

    若真要计较,怕还计较不完呢!暗自忖道,元照斜睨他一眼,这一瞧,巧不巧地,刚好碰著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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