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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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榜眼-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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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真要计较,怕还计较不完呢!暗自忖道,元照斜睨他一眼,这一瞧,巧不巧地,刚好碰著张青凤抬眼上看的目光。

    四目交接,两人的眼波里同时现出彼此。

    那间,周遭仿佛陷入黑夜般地寂静,双目不离。也不知磨煞多少辰光,还是元照率先醒过神,把脸微偏,有些讪色地道:“凤弟,我现仔细一瞧,你当成了金马玉堂一流的人物,真真是个风流少公子。”

    此话一出,张青凤倒忆起昨日之事,元照诸多的怪异行径早化为一团迷雾,梗在心中解也解不开。

    他虽不是个耿介之人,城府一向不浅,可无端堵个疑惑在那儿,并不好受。想问,一时半刻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暗暗思量,便决定从远处兜来。

    “元大哥,这些日子你担待了。”

    突来飞来一言,元照楞了下,随即款款笑答:“好端端说这甚么话?既你称我一声大哥,担著情义二字,你我何需客气。”

    “唉,纵是亲兄弟也未及到这份上去。”悄声一叹,张青凤状似感慨地垂目道:“这几日,全仰仗元大哥的看顾,像我这样白吃白住的无赖,你却待我同兄弟一般的好,我若不知感恩,实该天打雷劈,万死亦不足惜。”说到此,他又长叹一气,面容涩然。

    “无缘故地,做啥提这些?”瞧他一脸认真,说得好像真受了什么大恩似的,元照失笑道:“待你好,是我自个儿心甘情愿,于你毫无干系。”他略停一下说:“只有件事……”

    “甚么事?元大哥不妨直说,现在就只你我而已,再无旁人。”

    说起来极为惭愧的话,教他怎好明言出口?颜面如何丢得起?

    思索半晌,他仍选择闭口,强把升至喉头的话全都给咽了下去,摇头笑道:“没事,全是我自个儿误会了。”

    不提倒好,一提起“误会”二字,张青凤倏地想起昨日元照宛如失了神般,频问自喃,嘴里直叨念著“误会”。

    究竟是误会了甚么?抑是何等的误会?足以教精明如他显得手足无措。心下不解,略抬眼,却见元照打挺背脊,身形微偏,双目游移,那恍恍不敢直视的模样实在不得不令人起疑。

    张青凤暗自琢磨,飞快的把话想了一遍又一遍,眨著眼儿,不动声色地说:“元大哥你待我的好,我是记在这儿。”他指了指自个儿的月亮门,随即双眼一黯,故意苦笑道:“然对元大哥而言,我始终是外人,这份情义,我又怎好独放于心?”

    不难听出话里的责难之意,更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元照偷觑他几眼,显出为难的神色。“凤弟,你是聪明人,何必定要我说出口?”偏头展颜,以笑掩饰不自在。“你想知道,并不难。”

    听这一说,张青凤当真低头思索,将昨日的对话从头至尾细细想了一遭,脑中千回百转的,总有几处想不透彻,纳闷反添。

    他才要开口相问,旋即省悟,不仅解开迷团,亦明白元照为何迟迟不愿开口。

    老天爷,原、原来他是将自个儿当成……又窘又怒,他把眼一扬,看似要发火,可想起元照之所以不愿出诸口舌的原因,不蒂是为自己保全面子;同时,也让他免陷窘境,倘若元照真“实言不惧”,这仇、这冤,便是结下了。

    如此一想,倒抚平不少火气,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儿郎被人视作女娇娥,这桩长达三年有余的误会,仔细想来,实在好气又好笑。

    要说恼,他的确有满腹的牢骚和不悦,可要正面撒火,于情于理,更为不妥,而且元照亦将两人的颜面作得圆满,他又怎好大剌剌地撕脸撒气。

    脸皮虽生得一张观音面,于内,他到底是实实在在的男儿性格,这心眼总比娘儿们大得多。

    “那……”张青凤深深吸口长气,心头已由激愤冷静下来,唇角抹笑道:“元大哥,现会儿还会将我错认吗?”

    尽管他笑得极为温和,但看在元照的眼里,却是笑意不见底。

    不愧为一甲榜眼,显而易见,他那些无法启口的话,张青凤已是清清楚楚了。

    “我知道,这事确实是我的过错,当初真不该『以貌视人』。”但……说真格的,细论起来,也不完全是他的错。

    待经历此事后,他是真正地体会到,“眼见为凭”有时亦不能全信,可这样的代价,似乎有些过大了。

    “既事过境迁,小弟也不好再说什么,怪只怪自个儿生得一张『花容月貌』,晃眼瞧来,的确挺容易教人误会……”只为何他人不会产生这样的误解,偏偏元大哥这个结,一捆就是三年之久。最后一句话,张青凤深知绝不能说出口,纵他理亏在先,还是得筑个台阶,倘若恼羞成怒,到时苦得仍是自己,尤其他还想厚著脸皮在这儿赖吃赖住呢!他眨眨细长的凤眼儿,眯成一条线直笑道:“再者,小弟亦非小心眼小性子,所谓大丈夫应当有容乃大、胸襟宽阔是不?”

    嘴上不计较,心底怕是计较得紧。元照挑起眉,明知他心里打的主意,也就顺水推舟,连连叠声道:“是、是!凤弟果然是位明理人。”

    虽是他自己把话说得和缓,可心里一口气不出,倒憋得人难受。张青凤突然略感懊悔,反而希望元照如先前那般,处处出言对恃,不料至今的元照,却一派迎合。

    等等!这么说来,之前他之所以毫不理睬,难不成原因也是出在这“误会”上头?

    只因元照将他错认为女子,考上榜眼入翰林,在他眼里,自然是“欺罔”之举,莫怪元照处处走避处处防,又碍著他与大哥的关系,不得不多加关照,而且元照为人俐落、谨慎,本不喜沾惹麻烦事,如今……

    天哪!他处在这般胆颤心惊的日子究竟有多久了?思及此,噗哧一声,张青凤差点就笑了出来,只好匆忙抬手掩口,眼梢一瞥,再见他鬓发似乎扇杂几根斑白发丝,可见这段日子里,是多么的劳心劳力。

    从排斥到内心坦然,这长达三年之久的折磨也够他受得了。张青凤心想,既然已真相大白,再去深究责难,倒没意思,况自个儿学问才识不输人,胸襟气量更是不落人后,但倘若让自己主动说出口,不但令人难以接受,甚至是委屈了。

    抹抹唇,思量几回,他这才开口:“每回大哥和我提起,直说你的好处,那时我总不信,世上绝没有这样的人,能让大哥如此推心置腹的生死之交,究是怎生模样?是否真如大哥所言那般?后来我终于明白,元大哥确实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

    “你真是这么想?”元照不由暗自冷笑,这些话能有多真?!

    早知那张嘴滑溜巧言,一连串甜言蜜语说得面不改色,孰知真心?还是假意?以往的他,总是嗤之以鼻,可现今听在耳里,委实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总觉心底乱糟糟的,宛如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涩,全搅在一块儿。

    “元大哥是不信我?”难道还得把心掏出来不成?张青凤冷哼一声,嗤笑道:“元大哥要不信,那也就罢了,只小弟想问一句,自咱们相识以来,小弟可有任何一句虚妄之言?”当然,最早先的登门书信除外。

    倘或要论有,亦不全然,他晓得张青凤向来善于窥人喜怒,一言一句均能把话说得好听圆满,要说是假话,也实过于牵强。

    明白是自己将话说得太硬,元照不免有些歉然,斟酌好半晌,强作镇定地说:“没有。”

    “那元大哥何以不信我?”张青凤冷声一笑:“莫非,就元大哥当大哥是兄弟,却不当我是兄弟?”

    元照闭口不言,只把脸偏了过去。

    见此光景,何需再多言?显然是默认了。张青凤一语不发地低著头,忽地把被一掀,作势就要起身,不过大病初愈,身子尚虚,才一使劲,便一阵阵晕眩袭来。

    下意识伸手探出,他连忙抓住东西以稳住身子,谁知一只强劲的手臂将他拦腰一抱,又硬生生地按回床榻去。

    “你这是做什么?病才转好,现一见风,怕是又多添场病出来!你还嫌药喝得不够吗?!”

    “就是再苦,都由下官自个儿承受,不劳元大人费心。”张青凤说得云淡风轻,一脸无谓。

    “你──”不料他会口出此言,元照霍地起身,愤怒地道:“你这是存心气我!”

    “下官不敢,仅非亲非故的,实不愿再多劳烦。”

    元照气得浑身颤抖,脸色铁青,再见他不畏不惧,一脸平和,似乎毫不在意。心中怒火倍增,但他却隐忍不发,反而朗声大笑,笑得泪都渗了出来,拿握在手里的绢扇拍道:“好好,真有你的!”他扬起脸,满面寒霜,以一种世间罕有的清冷语调说:“能将我逼到此般绝境,是你厉害──张青凤,你赢了!”

    这话是怎么说?此番话听得张青凤大惑不解,同时也有些生气,索性把脸偏过一旁,默不作声。

    “你说得对,绍廷是我的知交好友,常言『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多年来相交相识,我与他,兄弟情义自然不假。”元照偏眼过去,语调冷然。“你我虽识三年有余,可至始自终,我从没当你是兄弟过。”

    听得此话,心头像栓了结似地,紧得疼,张青凤不由一震,宛似一盆水兜头倒了下来,淋得他一身湿冷。

    “那你何必……”

    张青凤刚开口,元照立即打断他的话,紧接著说:“你甭急,等我说完,你再说也不迟。我是不当你为兄弟,然对你的情义却不少,甚至多上许多。”说到此,他的面色已有些赧红,双目直视,仍接续道:“张青凤,唯独你,能逼得我非说不可,也唯有你,教我又气又恼。”

    为何气?因何恼?这下张青凤更是不解了。

    “我气的是,你素来逢迎笑语,无所分别,谁晓话中真意;恼的是,则是懊恼自个儿不该多上一层想望。”元照深深吸了口气,决意大吐胸中之言:“张青凤,你听好了,我从没当你是兄弟,日后亦是。我对你,不单仅是兄弟情义;我与你,更不愿一辈子的为兄为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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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这一席话不啻为天外打来的一记响雷,轰得张青凤怔楞无措,整颗心像是要跳出胸膛来,耳内乱哄哄的,根本无法思想了。

    是说笑吗?他本欲含笑提问,抬眼却见元照一脸正色,神情肃目,并无往常的悠闲、从容,莫非……他是认真的?

    一时半刻,张青凤如坠五里雾中,无从想象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切渺渺茫茫的,孰真孰假?他没法分辨,脑中只盘旋著那最后的两句话,惟有将双眼睁得有如铜铃般大,张口结舌地瞧著眼前的男人。

    话既已说开,元照退无可退,反倒沉稳地落坐以待,薄唇紧抿,就等著张青凤作何响应。

    四周突然陷入一股诡谲的气氛中,两厢皆沉默相视,环室寂静,消磨许多辰光,两人仍旧无言无语。

    深知心急无益,心一急,便容易坏事,是以,元照在等,默默地等待,毕竟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了结的事儿。

    他是抱著破斧沉舟的决心,绝非一时鲁莽,更非草率而行,只因自真相大白的同时,他亦暗自颓丧许久,每每闭上眼,心心念念全是不该有的胡思暇想,反覆再三,他仍无法提起慧剑斩断不应有的情丝。

    挣扎、踌躇,种种的苦烦愁闷他全受过了,无奈难以视而不见。

    曾几何时,平静的心湖早已让人头下一颗石子,层层涟漪不迭。

    不过一绺情丝染上身,难抛难解,既然事已至此,反正也不是啥毁天灭地的绝等大事,什么天道正理、男女伦常,他从不在意这些,何不抛开层层紧箍,正视自己的心?

    他本来的打算是,倘若张青凤真无法接受,或愤慨羞恼、或出言斥责,他也不勉强,甚至他从没奢望张青凤有任何响应,他能一吐心中之念,一切都足够了。

    转著念头,他不自觉收敛起剩余的笑容。良久,他慎重其事地加上一句道:“对不住,我明白不论作何回答,都是一种难堪。我只望,不管多久、是好是坏,就等你一句话,如此我便能彻底死了心。”

    事犹未起,何能心死?

    一听此话,方寸间张青凤倏地涌起数番无可言喻,亦无可捉摸的异样感受,尚厘不清何故,心底的话,却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不像是个轻易罢手之人。”

    他的确不是。元照微微苦笑,面露涩然地道:“情一字,终不得一厢情愿。”看向那双微挑的凤眸,就此不移。

    这话一出,便是更加挑明了。心弦一动,张青凤不禁倚红著脸,垂首省思,一下子,千千万万,错综复杂的思绪全都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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