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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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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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顾及地奔泻,形成一道蔚为壮观的飞流瀑布。即使是久旱无雨小河沟里也仍然汇聚着汩汩山泉,形成潺潺泉水奔流不息,经年累月的流水使石板变得又光又滑,人走在上面稍不留神就会摔跤。
这块溜石板又是我们的必经之路,二叔身强力壮挑着一担柴早已快步如飞的把我抛下很远了,我一个人远远地拉在后面形影孤单。大雾、猫头鹰夜幕中的啸叫无不令人毛骨悚然,脑子里禁不住浮现出儿时大人们讲述的鬼故事,不时地回过头看看身后,担心真的有魔鬼袭来。正在我心神不灵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连人带柴双膝重重地跪在溜石板的岩石上,柴担也顺势从肩膀上掉了下来,疼得我脸上渗出了一粒粒汗珠。我试着站起来,可是双膝针扎似的难受,尤其是左膝似乎失去了知觉,怎么也不听我的使唤。我只好强忍疼痛慢慢地爬过那片岩石,靠着岩石边的一个土坎稍事休息,想等到天亮再走。
天亮了,远处村落里传来了生产队长催促社员出工的吆喝声,这时我才能卷起裤腿看清膝盖到底伤得怎么样。当我把裤腿卷起的时候,鲜血还在顺着小腿肚子往下流,在慢慢地浸湿着鞋帮。我又一次试着站起来,终于站起来了,接着又试着走了几步,尽管疼痛难熬,但还能听从使唤,心里不由得为没伤着骨头而庆幸。我一步一跛地走到小溪边洗尽腿上的血迹。只见膝盖的肌肉里还镶嵌着一颗豌豆大小的砂子,我试图用棍子拨但没有成功。一向聪明的我突然想到膝盖骨是硬的,只要用力就会把砂子顶出来,于是我双手抱紧小腿杆,咬紧牙关两眼一闭,使劲往外一顶,然后睁开眼睛一看,砂子居然被挤得蹦出了三尺开外,露出了白花花的膝盖骨。鲜血还在继续往出渗,我在伤口上撒了一泡尿——这是我们农村人治血常用的土办法,然后用包干粮的一块纱布将伤口捆扎好,又试着走了几步,比以前轻松多了。看看被我抛在一边的那担柴心想:柴不能仍下,一家人的油盐指望它,妹妹们读书的笔墨纸砚也指望它。家也不能不回,呆在里上不沾天下不沾地。我咬紧牙关把柴担拾起来放在肩上往回走。每走一步都要疼得皱一下眉头,呲一下嘴。我暗自告诫自己:坚持就是胜利。走了一里多路之后伤口麻木了。走路也稍微利索了。
放早工了,母亲发现我还没有回家,开始着急起来,来不用询问二叔,放下手里的工具就去接我。翻过我家村北的一座高山,老远就看见我挑着一担柴一跛一拐的在回来的路上挪动着,就一个劲地跑上来接过我肩上的柴担,一个劲地询问我:“怎么走路一跛一跛的?”
“没什么,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跟头。”我轻描淡写地问答着母亲的问话,其实见了母亲,我几乎想大哭一场,但是心里暗暗叮嘱自己母亲支撑这个家不容易呀,我也不小了没有理由不勇敢地承担痛苦。
肩上挑着担子,要赶路,不然又要耽搁上午出工,为了工分母亲也没有再问什么。等到走到了,母亲一眼就看到我那破布鞋和裤腿上的血迹,说什么也要看看,硬逼着我挽起裤子,解开纱布。母亲看了伤口又禁不住流下了辛酸的泪水。那天她没有吃早饭,就又出工去了,我也胡乱塞了几口出工去了……我们什么都没说;都怕年迈的奶奶伤心;但我和母亲心里都有很多想说的话。
几千年的生产生活方式决定了中国农民一直是生活在最底下等公民,但他们同样也一直都想使自己过得好一点,砍一担柴最多只能卖两三元,这样的日子已经不满足了支付,于是就又把目光盯向山上那一棵棵笔直笔直的松树,偷一根松木杆子可以换人民币十元以上,是一担柴的三倍之多。在那个年代可以买一年的油盐,交一个学生两年的杂费,做两套新衣服,穷得无奈的农民经不住金钱的诱惑,开始冒着被处罚的危险铤而走险。先是少数人偷偷摸摸地,神不知鬼不觉,起三更睡半夜,后来竟然偷的人越来越多,由隐蔽到公开蔚然成风了。因饱经风霜而变得一向胆小如鼠的我也害起了红眼病,加入到这一不光彩的行列。
船漏偏遇顶头风,别人偷平安无事,可我才刚刚开始,我们村偷木料的事就被公社发现了,公社党委决定要对我们村进行全面清理,从重处罚,狠刹滥砍滥伐的歪风。这下全村人都慌了手脚,想千方设百计藏匿罪证,逃避处罚。时值初冬,很多人都想到把偷来的木料沉到水中。
那是一个冬月的晚上,老天虽然还是满天繁星,但一阵阵北风把堰塘的水刮起了波浪。不知是谁获得公社明天要来搜木料的消息,于是全村人都趁着夜色藏匿偷来的木料。我和母亲摸仿别人的办法,把刚刚偷来还没来得及出手的五根松木杆子扛到离家不远的一口堰塘旁边,用铁丝把它们紧紧地捆在一起,然后推进水里,可是杆子怎么也不往下沉。我不得不脱下身上的棉衣,冒着刺骨的寒冷,跳进没过肩膀的深水,爬上木杆企图用身体的重量迫使它沉进水底。可是等我从杆子上下来,可恶的木杆竟然又漂了起来。母亲见势不妙,赶忙搬来石块放在塘边,我再把石块运到水中的杆子上,就这样来回折腾了四五趟杆子才慢慢往下沉。开始我咬紧牙关还能坚持,后来终于抵挡不过寒冷的侵袭,倒在了水中。在岸上搬石块的母亲一见发出了心疼的惊呼:“起来,起来,杆子我们不要了,不能把人冻坏了。”
听到母亲的喊声,我强撑着从水里站了起来:“妈,杆子是小事,可我们不能被抓住当典型呀,我们丢不起这个人呀。放心吧,妈,再坚持一会就好了,刚才是我不小心滑倒了。”我安慰着母亲,又在木杆上加了两块石头,终于把它沉进了堰底。
第二天,搜查的人果然来了,结果什么也没搜到就走了。也许是搜查的人处于对农民的同情,做做样子以儆效尤。风波过后,一切都归于平静,我和母亲在贫穷凄凉的交织下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家,直到妹妹们一个个长大我们家才算有了一些生机。
十七、苦涩恋情
    中国农村几千年的传统习惯养儿就是为了传宗接代,继承香火,繁衍子孙。家家都是儿子一旦长大成人,就张罗着托人说媒提亲,什么感情,什么喜好,老人家是管不顾的。我虽然是独生子,但由于家境的贫寒,父母亲和许多中国农民一样早早地就企盼我娶妻生子了,要不父亲怎么会在临终之时心急火燎地把幺姑奶奶找来,把为我找媳妇当作他最大的遗愿拜托给她呢。当时姑奶奶和父亲的对话我全没放在心上,以为姑奶奶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安慰父亲而已。没想到父亲死后的百天忌日之后,姑奶奶果然上门提亲来了。
那是离我十七岁的生日还有一个多月的一天傍晚,我和母亲还没有收工,姑奶奶又和往常一样带着我们急需的东西到我们家来了。父亲死后姑奶奶经常来看望我们这孤苦伶仃的祖孙三代。每次姑奶奶的到来,亲情和着感激之情的涟漪都会在我的心底里涌动。这次我仍然和以往一样,放工回到家里看到姑奶奶正和奶奶亲热地拉着家常,奶奶脸上露出了父亲死后从末有过的笑意。
“姑奶奶,你稀客。”我放下劳动工具,象往常一样亲热地和姑奶奶打着招呼。说句实话无论是父亲在世还是父亲离我们而去,姑奶奶一家都对我们恩爱有加,每当我们见到她时就不由自主的从心底涌动着一种特有的亲情。
“不稀客,你放工了,我的孙子就是懂事。”姑奶奶一边回应我的问候,一边称赞着我。
“亮成,还不快谢你姑奶奶,你姑奶奶就是为你的事来的。”奶奶对我说到。
什么,为我的事来的?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住头脑了。“我有什么事呀?奶奶。”
“你姑奶奶为你提亲来了,女方是你大表姑家的女儿,姓杨,叫杨明秀。”奶奶介绍着。
“你爸爸临走时专门托付我,要我为你张罗婚事,我早就对你大表姑说了,你大表姑想到是亲上加亲满口答应了,只是你爸爸还没烧过百天忌日,我就一直没说。现在你爸爸的百天忌日已经烧了,我想着你的事也该办了,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呀?”姑奶奶说了一大堆的心里话。
大表姑本是大姑姑奶奶的女儿,大姑奶奶离我们家有一百多里的路程,平时很少有来往,每隔三年两载才能来一次。大表姑是幺姑奶奶作主嫁在离她不远的一个山村,和幺姑奶奶来往十分密切。现在幺姑奶奶出面说合这门亲事,当然是十拿九稳的。听了幺姑奶奶的一席话,奶奶和母亲都面露喜色,感激不尽。按理说我也应当高兴才对,可是环顾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家,想想父亲刚走大丧的阴影还笼罩在一家人的心头。再说,母亲支撑这个家已经是在水深火热中挣扎,按照农村的习俗说媳妇是要花钱的,母亲从哪儿弄钱,我不能再为母亲增加任何压力了。想到这里我拿定了主意:“姑奶奶,我年纪还小,我不想说这个事。”
“年纪是小,可这是你爸爸临死前对我的嘱托,我不能让你的爸爸在九泉之下还说我这个当姑的不守信用呀。”姑奶奶解释着。
“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我真的还很小。”
“又不是要你马上就结婚,先定好放在那里,了结你爸爸的心愿,也了结我们的心愿。”姑奶奶继续劝说着。
“姑奶奶,我父亲刚死不久,家里欠了一大堆债,我妈支撑这个家已经很难了,说媳妇又要花钱,我妈到哪里去弄钱呀?”
一听说我是为没钱推托婚事,姑奶奶连忙说:“你大表姑说到很好,都是亲戚她也很同情你们,能不花的钱尽量不花,只要人聪明能干什么都不说了。”
母亲也连忙说:“既然大表姐不嫌弃我们,我们感谢不尽。幺姑,那就全靠你在那边说话了。”
“妈,我想这事还是过两年再说,我实在是太小了,等我们家度过了眼前的难关再说也不迟。”
姑奶奶见我仍然不同意,心里有了一丝不快:“我一向说我了孙子懂事,哪晓得你这么不懂我们老人的心,你是我娘家唯一的一条根,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错过这个机会,让我的娘家断了烟火呀,你说等到,人家就等吗?”
奶奶见姑奶奶有些不高兴连忙说:“小孩子,不懂事,你当姑奶奶的莫见怪,这个事我当家,就这么定了。”
母亲也赶忙说:“我们大人作主由不得他,幺姑,你定个时间叫姑娘来上个门。”
我知道她们都是为我好,都是为了这个家,也不想让她们再为此事徒增烦恼,就再没说什么了。
过了几天,幺姑奶奶带着大表姑和她的女儿到我们家来了,因为大表姑从没和我家来往,我是第一次见到她们。大表姑见了我家长里短的和我拉了几句家常,算是对我的考察。第一次相亲我有的只是腼腆羞涩,只是粗略地扫视了女方几眼,倒也觉得,她长得眉清目秀,白净净的鸭蛋脸透出淡淡的红润,扎着一对齐肩的乌黑的发辫,一米六左右的单薄的身材,上穿兰底红花的布衫,下着一条黑色裤子,全身打扮活脱脱地展示着山村姑娘特有的土气。那时的我还不懂得对女人的审美,也根本没有心事去品味她美在何处。说是谈恋爱其实一句话也没有说,不知是少女的羞涩,还是少女的矜持,在我家里待了一天我没听到她说过一句话。
第二天早饭后,她们决定回家了,这时母亲从箱子里拿出了两件布料和五十元钱,作为上门礼送给了她。五十元钱对我们家来说可是一个天文数字,我一直都想问母亲是从哪里弄来的布料和钱,但碍于她们在场,我一直没有开口。等到她们一走我就迫不及待地问母亲:“妈,钱和布料是从哪里弄来的呀?”
“这个,你别管,我有办法,人家来了我们总不能让她们空手回去呀。”尽管母亲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但我心里清楚母亲为我的婚事一定又挪下了一笔不小的债务。
春节就要到了,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男方要接女方到家里过年,早早地母亲就和奶奶商量这件事。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对我说:“儿子,我给你二十元钱,你明天到街上做一套新衣服,人家都在准备接没过门的媳妇来过年,我们也不能让人家说我们的薄话吧,要到人家家里去上门,总得有件新衣裳吧。”
听了母亲的话,我的眼前不由得想起妹妹们守在别人家杀年猪的锅边,眼巴巴地企盼着自己碗里有一片肉,不由得想起那天幺姑妈送肉来时,母亲眼里那酸愁的泪水。到目前为止家里连一片肉都没有,我还有什么理由去谈婚论娶呢,我知道母亲又是在为我借债了。于是我对母亲说:“妈,今年就不说这个吧,等明年好过一点再说吧,你去给姑奶奶说一声,我想他们能理解的。”
母亲和奶奶见我说的有道理,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其实我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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