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紫绮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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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血紫绮琴-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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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阿姨,最漂亮,学问又大,俺妈说了,叫俺好好念书,长大了娶个像素心阿姨那样的媳妇。”
春天来了,大山终于开始复苏了。山顶上的雪化成了汩汩的溪流,百转千回地向山下奔去,路上春雪初化的泥泞也被上山伐木的队伍踩得结实起来,苦苦地熬过了一个冬天的山花野草们争先恐后地冒出了地面。春天是不准打猎的,这是山里人遵循了千百年的规矩,因为春暖花开正是野兽们繁殖的季节。苦苦地熬过了一个冬天的人们,都开始忙碌起来。尽管存下的粮食已经少得可怜,只要看看漫山遍野的野菜和蘑菇,还有正往肥沃的黑土地里撒下去的种子,春天到底还是充满了希望。
然而,跟着冬天一起被封冻起来的,还有一些不太可爱的东西,那就是上头的文件,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下传。张牧教授被规定每天砍五大背柴火,送到山下大队的会议室里。人们忙完了一天的事情,就都聚集到这所被称为会议室的大砖瓦房里。女人们抱着小孩带着针线活,男人们抽着烟,大家围坐在巨大的火塘边听队长念过了期的报纸或者毛主席语录,有时候也讨论现在的形势。不过每次一说到形势,女人就带着孩子们往家里走。
杨素心一开始也好奇,跟着大伙一起去开会,后来也觉得没意思,索性就不去了。可是,不管怎么样,中央的指示和精神是要学习的。尽管每次开会到最后都成了男人们抽烟扯皮、女人们烤火做针线、孩子们钻来钻去的乐园,张牧教授每天五大背干柴火却依旧是断不可少的。
青黄不接的季节,家家的餐桌上都是清汤寡水的野菜稀饭。杨素心在翠儿姐的家里也住得不好意思了,她决定去佳木斯买些粮食布匹来补贴一下生活。
翠儿姐看出了她的心思,这个热情泼辣的妇人差点都翻脸了:“你要这样就见外了,不要怪姐给你翻脸。这年月你上哪里去买粮食?咱这还算好的,听说城里都饿死人了。你没听上次的工作队说的吗?现在北京啊哪里啊,到处都乱成一团糟了。你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去啊,那等于是去送死,现在外头就整你们这些有学问的人。”
杨素心被她这一番连珠炮一样的话给噎住了,想想也是,翠儿姐虽然书读得不多,却是一个很有见地的人。
翠儿姐见杨素心不说话了,心里也知道她是个明白人,语气也就缓和一点了:“明天我去城里给林生买点布面做鞋子,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出去逛逛,在这里也把你给憋坏了。”
山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
佳木斯确实是乱成了一团,大街上到处是戴着红袖章白袖章的年轻人。他们到处贴标语喊口号,偶尔还会发生一些小小的冲突。
翠儿姐和杨素心都不敢停留,匆匆买了些生活用品就赶紧往回走了。像是要证明自己说的话,翠儿姐特地赶着马车绕到火车站。
到了车站才发现,整个火车站人山人海。车窗上、座位上、座位低下、行李架上,总之只要是能容下一个人的脑袋那么大的地方,都挤满了人。从外地涌向这里的人潮与从这里涌向外地的人潮汇合在了这里,人们喊着口号,互相推挤着,有孩子和妇女的尖叫不时从人们的脚下歇斯底里地发出来。在这样的环境下,杨素心根本就上不了车,就算是上了车,紫绮也会被人们挤得死无全尸。
有一天,杨素心和张牧教授坐在院子外的空地上弹琴,林生牵着那只腿伤早就好了的狐狸玩耍。
翠儿姐骑着一匹没上马鞍的马闯上山来,一见他们三个人,便勒住马头气喘吁吁地说道:“快,快把琴藏起来。破,破,破四旧的人上山来了。”
张牧教授被批斗了这么些年头了,直觉地感受到了危险,他立刻抱起古琴往杨素心怀里一塞,一把拉起林生往翠儿姐的怀里送,一边沉着地说:“你们快走,他们是冲我来的。”
翠儿姐焦急地摇着头,她大口地把气喘匀了:“不是不是,刚才场子里开会了,一队红卫兵正在挨家挨户地找字画古玩,说那都是四旧,要打破的。我一想您老的那把琴可是有些年头的,砸了可惜啊。”
杨素心惊得瞪大眼睛,抱着琴愣在那里不动。
翠儿姐一跺脚,接过古琴也不管横竖就往怀里一抱:“盒子呢?用盒子装上,把你那个长帆布包拿来!大生快去抱些高粱杆子来,张老师你不要愣着,快去找铁楸。”
众人七手八脚,把那紫绮古琴用盒子装上,再用帆布袋套上,几层油布裹好以后,包上一层高粱杆子用细麻绳扎起来,埋到了屋后面刚挖出来的泥坑里。翠儿姐端着一瓢水往刚填上去的新土上一浇,长长地出了口气,拍着手上的泥土说:“这下好了,明天一早这地就结霜了,看不出来了。”
张牧教授忧郁地看着那块湿漉漉的新土,黯然地说:“想不到这琴挣扎了几千年,还是有被埋到土里的一天。”
杨素心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没关系的,有一天紫绮还会重见天日的。”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小林生的背影。
大家在院子里站着,翠儿姐搓了搓手,略有些为难地说:“我先把大生送下山去,下午那些小畜生们一准来找您麻烦。”
张牧连连点着头:“把素心也带下山去,这里不安全。”
杨素心淡淡的说道:“我没什么不安全的,我要在这里陪您。”
翠儿姐叹着气说:“素心妹子你是不知道,这回可和以前的批斗不一样了。”她压低声音说:“有人想浑水摸鱼哩。”说完拎着林生上了马,丢下一句话:“下午我一准上山来,您老保重。”说完一夹马肚子,飞奔下山去了。
6
翠儿姐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一队带着红袖章、手里拿着木棍的年轻人闯进了张牧教授赖以栖身的小院子。
为首的一个半大小子横着一棍子打倒了半截篱笆,手里举着一本红宝书大声地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完冲身后一挥手:“同志们冲啊,我们要消灭一切封建势力的余孽,建立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
张牧教授和杨素心站在那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小将们的自尊受到了侮辱,何况还是一个冥顽不灵的右派分子和他的忠实支持者。他们如同蝗虫一般,推开张牧和杨素心,冲进了小房子里。他们四处翻寻着,却一无所获。
为首的那小子勒起张牧教授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老顽固,那把古琴放在哪里了?说!”
张牧教授和杨素心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翠儿姐说得对,有人想浑水摸鱼。现在他点名要古琴,就说明确实被人盯上了。杨素心和张牧迅速地对望了一眼,继续沉默。
小将们还在院子里里外外地找着,一眼看见院子外面的那只狐狸,脖子上居然还拴着一跟细麻绳,蜂拥上去,十几条棍子一齐下去,可怜死里逃生的狐狸转眼之间变成了一堆肉酱。
杨素心听到了狐狸临死前的惨叫,她冲了出去。刚跑出院子三四步,就被人一棍子抽在后背心上,她痛叫一声扑倒在了血肉模糊的狐狸尸体上。眼看着棍子还要往下落,张牧教授突然推开了那领头小将的手,扑过去护住了杨素心,棍子如雨点一般地落在了张牧教授的头上、身上。
领头小将发现不对头,赶紧喝住了大家的棍子。杨素心的脸上、头发上都沾满了狐狸血,她艰难地转过头爬起来。张牧教授无声地从杨素心的身上滚到地上,后脑勺被打开了一条足有三寸长的口子,血从伤口正往无声地涌着,不一会就浸湿了一大片草地。
闹事的小将们发现真要出人命了,都害怕地往后退着,领头的那小子虚张声势地说了一句:“这就是冥顽不化的右派反动分子的下场。”
杨素心扶着老教授的头,轻轻地把老教授放在地上,站起来向着为首的小将逼近着。她的脸上、头发上、手上身上都沾满了鲜血,眼睛里喷射出愤怒和仇恨的火焰,她声嘶力竭地吼道:“畜生!”
她的样子,就像一个屹立着的复仇女神,小将们心虚地往后退着,不知道谁先开的头,一个个掉头往山下逃去。
第十二章
怀戚者闻之,则莫不懔惨凄,愀怆伤心,含哀懊咿,不能自禁;其康乐者闻之,则愉欢释,舞踊溢,留恋澜漫,噱终日;若和平者听之则怡养悦愉,淑穆玄真,恬虚乐古,弃事遣身。
――嵇康<<琴赋>>
1
杨素心抱着张牧教授,一动也不动。张牧后脑勺的伤口已经被杨素心用衣服包起来了,血依旧汩汩地往外冒,不一会就浸湿了那衣服。
翠儿姐骑着马出现在对面的山头上,她纵马飞奔到杨素心面前,一看杨素心怀里的张牧教授,吓的脸都变色了。她大声地对着杨素心的耳朵喊:“素心妹子,你快回来啊。”杨素心被她着一喊给惊醒过来,哇地一声哭了。
翠儿姐从马背上的褡裢里取出一大包草药,吩咐杨素心赶快去取些温水来。杨素心依旧大哭着,翠儿姐一着急,上前狠很地在杨素心的脸上扇了一耳光:“现在是哭的时候吗?快去,晚了张老师就没救了。”
杨素心抽噎着进去,火塘上的罐子被人踢翻了,水把火扑灭了,屋子里到处都是水和着灰烬。她只好从屋角的水缸里打来一盆凉水,默默地帮翠儿姐给张牧清理伤口。
等翠儿姐把张牧教授的伤口处理好,敷上草药,杨素心已经软软地昏倒在地上了。
翠儿姐这才发现杨素心浑身是血,她赶紧又找来一条毛巾,蘸着水擦着杨素心身上的血迹。还好,杨素心没有受伤。
翠儿姐不敢去动地上的两个人,她吃不准他们还受了什么伤。只好进屋去把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归整好,又生火烧了些开水灌杨素心喝了下去。张牧的头已经不再流血了,面如金纸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胸脯微弱地起伏着。
杨素心被连呛带灌地喝下半碗热水,咳嗽着睁开了眼睛。她爬起来看见张牧教授,又哭了起来,翠儿姐用温柔的语气对她说:“好妹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受伤了没有?能不能先帮俺把张老师抬到炕上去?”
杨素心呜咽着点了点头。
两个女人把张牧教授抬带炕上放下来,天空仿佛也看到了这一幕人间惨剧,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进了云里。说话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了高粱杆房顶上。翠儿姐赶紧又冒着雨跑出去,把马拉进院子里的屋檐下。两个人相互依偎在门口,大雨铺天盖地,淹没了这人世间一切的欢乐和悲伤。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小了许多,翠儿姐突然惊跳起来,急促地说道:“你快去看看张老师,他要醒了要喝水,千万别让他喝,用湿棉花给他擦嘴唇,好生看着,熬过今夜就好了。”说完急急忙忙地拉着马走出院子,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杨素心愣愣地看着翠儿姐远去的身影,在才恍然大悟:翠儿姐上山来了,刚才雨下得那么凶,小林生一个人在家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正胡思乱想着,张牧教授轻轻地呻吟起来。她赶紧跑到炕前,张牧教授被打的青肿的眼睛微微地睁开着,想起身,手指动了动却没有成功。
杨素心轻声说:“您受伤了,不要动,翠儿姐已经帮您上过药了,捱过今夜就好了。”她边说边用棉花蘸了些热水给他擦着干裂的嘴唇。
张牧教授艰难地摇了摇头,手指又动了动。杨素心看着张牧的手指,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指微微地指了指她,又指了指后屋的方向。杨素心明白了老师的意思,她呜咽着说:“您放心,我会保护好古琴的。”
张牧教授好象对她的表态并不满意,他又强调似的指了指她,她一下子忍不住,哭了起来:“您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会一直这样子的。”张牧教授满意地吁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杨素心叫了几声:“张老师,张教授?”
张牧没有反应,杨素心慌了手脚,她大力地推着张牧,张牧教授在她的推搡下无力地晃动着他那已然失去了生命力的躯体。
2
翠儿姐回到山下的篱笆小院时,只觉得天昏地旋…屋后被山洪冲出了一条浑浊的泥沟,山水还在哗哗地奔涌着。大片的篱笆墙像轰然倒下的积木一般,横七竖八地躺着。高粱杆房顶因为失去了支撑,凌乱不堪地塌在了一片混乱当中。
翠儿姐站在屋前愣了一会儿,突然清醒过来,她像发了疯一样地哭喊了出来:“大生,大生”
林场里所有的人家几乎都不同程度地被大雨毁坏了房屋,隔壁的王婶一家也在忙着指挥几个儿子修复被大雨冲塌的篱笆墙,听到翠儿姐的哭声,赶紧跑出来看。一看这光景,王婶一家也跟着紧张起来了,要知道林生可是翠儿姐的心头肉啊。
老王头说:“那会雨下得大,你跑到哪里去了?俺们家的房子,还是俺老俩口子顶着木桩才撑住了没塌的,当时哪顾得上啊。”
王婶一拍大腿说:“哎呀,不会是让洪水冲走了吧?你那会上哪去了?”
王婶的大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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