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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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百合-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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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麒把他的私人物品都搬回了仁重殿。

她终于明白了。
他确实会谅解她,帮助她,支持她,但也有底线。
这次争吵她不认为自己有错,然而纠结谁是谁非已毫无意义,一触及底线,就全完了。
多年的夫妻,多日的如胶似漆,为什么那个死人仍是他的底线……

“阳子,去把台辅请回来吧。”仙蕙并没有惊慌失措。
“就算他来求我原谅,原不原谅还要看我的心情!让我去找他赔罪?休想!”
“阳子,别这样。”
“都是他不好!”在最信赖最亲近的内务官面前,阳子的表现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是是,都是他不好。”仙蕙温柔地安抚着她。

本以为王和宰辅是彻底决裂了,现在看来并不是。仙蕙暗中松了一口气。女王显然只是在跟爱人怄气,而宰辅的近侍和朋友想必也会好言相劝。于是仙蕙顺着阳子,说了景麒好多坏话。

******

冰释前嫌按说指日可待,奇怪的是夏去冬来,直到正月,云上云下都在恭贺新禧了,景麒却仍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凶相。
政务之外,他不肯和人多说一句话,连看都不肯多看一眼。

青帐中发生的变故,有心人已经揪住当值的内务官盘问过无数次,却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知道和先王有关。

“台辅,早上好。”
“……出去。”
于是,元宵节的大清早,景麒刚出浴,就发现青辛不请自来,正大剌剌地坐在卧房外间的床榻上。一时间,房中充斥着男人晨练过后的汗味儿。
可景麒哪有心情跟他废话。

“主上得罪了您,下官又何罪之有?”
“您擅闯至此,就犯了以下犯上之罪。”
“我想和您单独谈谈。”
“出去。”
“我必须和您单独谈谈。”

青辛站了起来,却只是动手撵小厮出门。

“我会迟到。”景麒冷冷地向他指出了事实。
“那么,请让下官侍候您更衣。”

和花草共置在箱笼里的衣物鞋袜虽已备妥,但就算景麒放弃早餐,青辛也必须长话短说。

“行,你说吧。”景麒径自挽起金发,用玉簪粗粗一插。

金与玉交相辉映的景象,其实只是内务官眼中的日常风景线。但青辛这样的朝廷重臣通常止步于广德殿,骤然见到,难免吃惊不小。
金发的实质是鬃毛,所以麒麟有披头散发的特权。考虑到景麒近十年来就没怎么变过身,这种便于更衣的举动,其实也不足为奇。

“下官是专程赶来谴责您失职的。”青辛好不容易才把心思从鬃毛上拉了回来。
“什么都不知道,就专程赶来大言不惭?”
“那么,请问我该知道些什么?”

天青色的浴袍褪了下去,景麒低下头,若有所思,若有所指。
映入青辛眼帘的并不是光润如玉的后背。
那背上有一个丑陋的刀疤。
水刀从景麒前胸刺入,又从后背穿出,那胸口的刀疤一定更可怕吧。青辛没想到,疤痕居然至今未消。

他呆呆地看着景麒,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转到前面去,陪景麒一起看胸口的疤。
在景麒的背上,脊梁骨一节一节清晰地浮了出来。明明是麒麟,不进食都不会死,怎么瘦成了这样?怎么会瘦成这样?

“请问……我该知道些什么?”
“呵,不便说。”
“只怕您今天是非说不可了。”
“是么。”
“您的缄默已经动摇国本!”
“我知道。”
“您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便说。”
“说!不然,我这就抓几个小厮进来暴打。”
“……在您看来,麒麟是什么?”

“我以行凶作恶来要挟仁兽也是迫不得已。”青辛脸红了。
“您的答案是仁兽?就这样?”景麒认真地问。
“哎?唔……”
这么说起来,景麒确实是个说话不会拐弯的正经人,询问什么,必然是真心相询,不会有什么反讽之类的意图。是青辛多心了。

“我的近侍真是何其无辜……不过,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悉听尊便。”
“嘴真硬。”
“这不是嘴硬,是我的心里话。”
“老实说,不让您见见血,您放话再狠青辛也不信。”
“兹事体大,不便妄说,您逼我也没用。”
“人命关天的时候,只怕您不想说也得说。”
“是么,请您低头看看自己的脚。”

青辛的脚边,确凿无疑地围着六只利爪。
使令!
青辛愣住了。
原来景麒那些空洞的废话不仅是废话。
或许青辛该感谢他。
或许这就叫拯救——青辛突然想到了朱槿的善恶论。

如果今天青辛对无辜的小厮大开杀戒,就算能逼问出景麒的隐私,最后也不可能以喜剧收场。

“台辅,我……”
“阳子好像知道麒麟是什么。”
“……麒麟是什么?”
“……不便说。”

原来如此,原来景麒的提问就是回答。
兹事体大不便妄说,因此他用一个问题,回答了青辛的问题。

“请主上同去为先王扫墓,就可以掩盖律子夫人的事。”青辛毅然转变了话题。
青辛是个讲究效率的人,从来不钻牛角尖。
“……您的眼线竟直抵青帐,真是天官府和夏官府的奇耻大辱!”
短暂的沉默之后,景麒发出了怨言。

“隐瞒夫人的死讯是明智之举,但坐视主上陷入疑云,醋海生波,却大大的不妥。”
“问题不在这里。”
“哦?”
“醋海生波……您说话还真有意思。”景麒苦笑了起来。

(待续)






、笼中的青鸟022


已经被阳子看穿了吧?麒麟的真面目。
他无法恳请阳子作伴去水绘园,早在三十年前,他已无法涉足水绘园。因为他不能允许自己失态,不能在浩瀚面前失态,更不能在阳子面前失态。
领悟了麒麟伴王的真相之后,他才明白舒觉的痴情是多么难能可贵。
她一无所知,仅凭着满腔爱意从容舍身,帮麒麟从舍身的宿命中解脱了出来。不幸的是,当年的景麒对自身的宿命也一无所知。他恨她愚昧,恨她为非作歹,事后,竟怀着如释重负的心情感谢她选择了死亡。
故此,懊悔至今。

******

“台辅,告诉我,问题究竟出在哪里?”青辛执着地问。
“扫墓也好怀念也好,阳子一点也不介意。她只是介意我和先王之间有秘密,还不肯告诉她。”
“什么秘密?”
“不便说。”
“台辅!”

“阳子其实早就猜到了真相。”景麒拉起青辛的手,压住了胸口的刀疤。
“请您把话说明白点!”青辛厉声喝道。

温热的肋骨下是突突的心跳,真险,如果他不是麒麟,这贯胸而入捅穿心脏的一刀,准会要了他的命。

“她怀疑是我处死了先王,她觉得可怕,就恍恍惚惚砍了我一刀。”
“可先王是自杀的。”
“确实,先王对我用情至深。”
“您……为什么不辩解?”
“难言之隐难以启齿,但是,又不想对阳子说违心的话。”

——舍身处死失道的王,是麒麟的使命。
——我时刻准备着,履行自己的神圣使命。
——无论你我如何恩爱,你若失道,我必然认定你该死。
——我一直不忍心对你说这些大实话,可你现在猜都快猜到了,我又怎么忍心用谎言来打消你的疑虑。

“台辅!”
青辛突然攥住了景麒的手。
“青、青将军?”
“随我到主上跟前请罪去!不管您有什么难言之隐,都无所谓,我认为都无所谓!您缺乏身为臣下的自觉性!失了分寸!您和主上成亲是为了让她比独身时更快乐,您忘了吗?”

朴实谦逊的阳子憧憬着人人平等的乌托邦,常说女王和女奚也只是分工不同。然而人与人天生不平等,就算青辛等人能辅佐她创建一个全民享有平等就学就业就医权的国家,可众人的外表、智力、秉性和各自的运势,注定不可能平等。
譬如说,景麒就注定臣服在景王脚下唯命是从,再热烈再痴狂的爱情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青将军……”
“请问,您是谁?”
“……景麒。”
“您是姓景名麒吗?”
“……不,景麒……是我的身份。我以国为姓,没有名字。”
“景麒必须请求景王赏脸和好,这是景麒的职责,对吗?”
“可是……”
“主上垂询,臣下就该认真作答。无可奉告之类的措词,无异于冲撞九五之尊。”
“我没……”
“像您这样支支吾吾打哑谜,别说主上受不了,连我听着都光火啊!”
“我,我……”
“我不知道您的难言之隐究竟是什么,但我知道,如果您和主上之中非得有一位陷入悲惨境地,我希望是您。”

景麒没有表示异议。
王与麒麟本有尊卑之分。
不过,青辛的理由并不仅限于此。

陷入苦难的人类容易展现心灵的阴暗面,阴暗的破坏力又与个体能量密切相关。一个被侮辱被损害的弱者,满腔怨愤也只能祸害一己之身,顶多也就是连累一下亲友知交了。然而痛苦的女王足以祸国殃民,绝望的天仙或许会毁灭世界。
只有麒麟,至真至善至诚的麒麟,即使被侮辱被损害到了极致,也不会忍心殃及无辜。

——因为仁所以伟大,因为仁所以可悲。
——这就是麒麟。

人类对麒麟有时仰视有时轻视,有时两者兼而有之。
青辛明明对景麒满怀怜惜,却总是优先考虑牺牲他的权益,大概这就是原因所在。

(待续)




、笼中的青鸟023


景麒搬走之后,阳子也没有在溃不成形的“家”里停留太久。
不过,和声势浩大的景麒相反,她采取的形式极为谨慎。

先是尽可能自然地把若干公务拖到休憩时段处理,以便名正言顺启用正寝。
(如你所知,励精图治的名君几乎个个都有定居正寝的美谈。正寝的主殿虽名长乐,却是御苑内唯一严禁声色的寝宫。哪怕是宰辅,哪怕是法定配偶,也不可以在正寝中与王嬉笑亲热。)

然后,在荒废多年又得以重见天日的长乐殿,勤政的女王顺理成章定了居。

谁也不会多嘴戳穿她这种矫饰,只是暗自惊诧。
古板的宰辅大失常态,一直藐视陈规旧习的草根女王竟如此费心维护王室的体面……
只可惜群臣注定要失望了。

这番作为和谨慎啊三思而行什么的完全不沾边,阳子下意识维护的,不过是一个女人的体面罢了。

孤枕难眠辗转反侧之余,怨愤交集自怜自艾之余,她无数次反省,无数次自我剖析,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本心。

质问,其实是向他索取否认,是一场拙劣不堪的撒娇。他的温柔与热情让她的自信渐渐高涨乃至爆满,那个恐怖之极绝对无法承受肯定答案的问题,才会脱口而出。然而……他没有否认。

从最初的错愕到现今的心如死灰,爱与被爱的自信,值得被爱的自信,惹人爱的自信,逐一幻灭。

“那是史实,不是幻象,不是我胡乱猜忌……”
如果景麒有心对她格外开恩,那么,即便先王禅让真是他一手策划,他那天的反应也不会是哑口无言。每念及此,干涩的眼睛都会泪如泉涌。

“那个满嘴仁义道德满心江山社稷的混蛋欺骗了我的感情,以国家和民众的利益之名!你明白吗?乐俊,我需要你的安慰,乐俊,请你安慰我,乐俊,只有你能安慰我……”

******

一声声呼唤,在长乐殿内外回响。
……青辛只好向身边的景麒挤出了一个不无尴尬的微笑。

直视景麒需要很大的勇气,但若是刻意躲避他的视线,或许会让他受伤更深。幸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阳子的呼唤似乎毫无触动。不幸的是,青辛随即又想起,分居以来景麒几乎总是面无表情。

如此景况,强迫他俯首示好未免太残忍,青辛正要改口建议打道回府,景麒的手……已然伸向殿门。

一瞬间,将军的脑海中闪过了种种不得了的庸俗场景,不过,景麒并没有破门而入人赃俱获。
他只是握紧了六棱錾花环,怔一怔,才叩响了门。

“主上,景麒特来请罪。”
无可挑剔的言行。
青辛深感同情却爱莫能助。

久久的沉寂,不,沉寂仅限于人声。一连串琐碎繁杂的响动之后,女王说了声请进。
殿内不见天官踪影,令人担心是王特意遣走了他们。但殿内确实只有一个人和一只鸟。人是女人,鸟是青鸟。青辛总算松了一口气。长乐殿是处理政务的场所,并不禁止男性涉足。然而无论如何邻邦的使臣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大清早穿成这样在宫里乱跑,成何体统!”呵斥景麒的阳子脸好像有点红。
“我来得匆忙,衣着是随便了点,不过,有什么不妥吗?”不明所以的景麒低头检视。
“非常不妥。”
“啊?”
“随便就是不妥。”
阳子劈手抽去了景麒的发簪,霎时间,散落的金色如丝如水,荡漾不已。
“……请、请您恕罪。”
与金发相映成趣的,则是僵硬的面部肌肉和僵硬的身姿。

“恕什么罪?”
“我明明切身体会过进言不足的危害性,却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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