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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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百合-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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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惊扰他。

不过,阳子很快就忍不下去了。

摸一摸头发总不要紧吧?她一边想,一边已把泛着银辉的金丝握在了手里。

“您、您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没、没……” 

景麒醒转过来,赫然见到她,无比慌乱。

“我,我只是想让你好,好好睡,所以没,没叫你。” 

她也手忙脚乱把贴在唇边的发丝放了下来。

“哦,且容我起身。” 

“景麒……” 

“嗯?” 

“别太过操劳……” 

“嗯。” 

“注意休息。” 

“嗯。” 

这天晚上他毕竟还是主动拥抱了她,结果她就没提关于午议的伤心事。

她需要他的体谅,这样才能中止那种被人指指戳戳的狼狈感吧。但她更需要的是他不再为此事伤心。人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而道歉呢?她以前向他道过几次歉,效果并不好。他一脸不解,而且好像并不需要她的道歉。现在她终于有点明白了,人其实是为了让自己舒服才道歉吧。譬如说得到心灵的安宁,对方的谅解甚至宽慰,抑或息事宁人抑或得到舆论的认可。

所以,这一次,她要诚心诚意地为了让他愉快起来,努力做点什么。

(待续)






、荆棘的王冠020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一进应天书院,就能望见这副楹联。凝重有力的字迹是景王阳子的手笔,而楹联作者正是引导阳子走上办学之路的飞仙成伯。

和太师乙悦(昔日的松伯)一样,尧天不知成伯来自何处,仙籍似乎也与历代景王无关。据说他来自西方的国家,周游世界,最后在庆的洞天福地安居了下来。还有一个更为荒诞的说法,说他其实是来自昆仑的山客,所以才会在西方诸国境内留下了最初的足迹。

和太师乙悦一样,阳子也查不出成伯的确切来历。但他博学多才,著作等身,声望甚隆,是庆不可多得的鸿儒之一。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除了他,书院的首期生还有五位男性,五位女性。乙悦、乐俊和阳子,以及从各地招募而来的七位俊杰。没有老师,大家都是学生,阳子则兼任教材翻译。 

虽然忙得焦头烂额,她却感到无比幸福,这种火热而紧张的气氛为数十年来一成不变的的人生注入了新的活力。她和景麒的关系也有了极大的改善。每天清晨都在他柔和的呼唤声中醒来,半闭着眼由他为她梳洗着衣。

她的女官和奚也是认真而周到的,但备受呵护的感觉只有他能给。

他实践了他的诺言,为她梳头,画眉,敷粉,涂唇,对外界的非议毫不在意。实在被责问得急了,公然答曰: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既然宰辅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保守的官员也就不便继续深究了。简而言之,她不折不扣地享受到了万事有他出头的待遇。如果一定要说缺憾的话,那就是他仍然拒绝上朝,此外,还坚决不在她面前脱衣。 

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自从他俩在广德殿偏厅的长榻上兴之所至翻云覆雨之后,不,应该说从他返回后开始,他就变得不那么古板了。因为不止一次事发突然,环境所限,没脱衣服一点也不让人在意。她是在他多次拒绝共浴的要求后才开始留心的,一连观察了几个月,得出的结论是:那些看似顺理成章的事绝对不是无心之举,是他有意制造了那样的情势。

然而,她不敢问他原因,事实上她认为自己很了解原因,他无法忘记她强行剥除他的衣物的屈辱,正如他无法忘记她剥夺他面君的权利的屈辱一样。一想到他还在心里默默地忍受着痛苦,她就觉得目前的幸福蒙上了一层阴影。

怎样才能让他知道自己道歉是为了让他不再伤心,纯粹只是为了让开心点呢?

你一言我一语,话题渐渐就会不受控制,也不知会往什么方向发展。于是,阳子又写了一封信。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期待了好多天,结果仍是石沉大海。他的态度没有丝毫变化,这让她安心了一点点。如果她主动点破心结却导致他疏远了她,就让人追悔莫及了。老实说,她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后果。因为,即使拜托旁人从中周旋,他也可以用他最擅长的官腔把说客打发掉。

亲热的时候,哪怕是在亲热的时候,恳求也好撒娇也好,他都不肯让步。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是一件好事。坚持己见的他看起来才有活力嘛。所以不管多想开口命令他宽衣解带,她都忍下来了,并且为此备受煎熬。在解决自己的烦恼之前,必须优先考虑他的心情,因为只要他开始痛苦,自己也会随之陷入痛苦。他俩的关系牢不可破却又脆弱不堪,已经脆弱到了不得不小心呵护的地步了…… 

“哟!阳子,早上好!”

“姑娘们,早上好!” 

练过剑,朝阳的光芒已经很耀眼,河边有人在笑。那笑声实在是太欢畅太欢畅,所以阳子身不由己地偏离了通往左内阁的正路。时间还早,和欢笑中的洗衣女聊聊天又不会耽误什么事。

只见人工河畔的姑娘们,一个个高挽着袖子,一边干活一边嬉笑。发现御驾亲临,不仅没有噤若寒蝉,反而朝她直挥手。苦大仇深是工作,欢天喜地也是工作,如果可以按时完成保证质量,后一种态度无疑要好得多。

阳子眉开眼笑地和她们聊起了家常。

“咦?没看到我的衣服嘛。” 

“您和台辅的衣服在另一处。” 

啊,人人平等这件事,靠她一个人毕竟是做不到的。这些姑娘无拘无束地和她说笑,恐怕不是出于平等意识,只是因为她们以为她喜欢这样。

而这正是骨子里的不平等。

“哪儿?” 

阳子按捺住一声叹息,和颜悦色地继续发问。

“在上游,我们带您去吧。”

阳子摆了摆手,然后不疾不徐地沿着河岸向上游走去。

拐过一个弯,就望见了四五个忙碌的身影。这里的气氛安静、严肃得多。有一名天官在场。每个人的名字她都知道,只有一张面孔不太熟。

是了,钟灵,仁重殿的女官。其实她也是天官,但外形看起来很小,不超过十五岁的感觉。

原来她跟着景麒到燕寝来了。

她是阳子在兵荒马乱的下界捡到的孤女,当年和苏兰桂玩得很好。不过苏兰桂为人热忱开朗,她却很内向,不亲近任何人。服侍不欢迎一般人亲近的景麒,似乎最恰当不过了。在她实际年龄满十六的那天,景麒赐字毓秀,当时还向阳子解释过,这样的姓名和表字是多么浑然天成多么美好。

阳子为了学会写那个“毓”字,可费了不少功夫呢。

“毓秀,你……” 

钟灵的提篮里装的自然是景麒的衣物了。明明轮不到天官亲手洗衣来着……往事如潮,阳子想对这女孩笑一笑,却情不自禁地叹出了那口气。

她触景生情,又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夏日。虽然是无比幸福甜美的回忆,不知怎地,胸中翻涌的唯有酸楚。 

“……退下!都退下!” 

为了避免当众失态,阳子下达了毫无道理的诏命。

众人顺从地照办了。留下阳子一个,在风和日丽的秋季清晨,在宁静的河水边,慢慢蹲□,凝视着提篮。

布料不像景麒和她一样韶华永驻,当年的浴衣早已不复存在。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地告诫着她:别去洗这些衣物,这种举动对他俩的关系毫无助益,只会引来旁人诧异的目光。

就算不是做坏事,但君王无法给出合理解释的怪异行为也会造成不良影响。

……她的手指停留在他昨晚的睡衣上,没有勇气取出来,

“比起我来,你和他的身体更亲近啊。” 

她把头埋进了布料,深深埋进了他的气息中。 

“阳子……” 

一个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什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阳子一下就跳了起来:“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在吻,只是闻。不过闻……也没正常多少。阳子窘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来者打破僵局,笑了起来。原来只是铃刚做了拿手的杏仁豆腐,一路找来想请阳子在出燕寝前尝一尝而已。 

“阳子,你和台辅的关系……”

从前的景麒不苟言笑表情死板,所以阳子笑他像是戴了一个面具,众人也都随声附合。然而祥琼一直持有不同看法。即使心中五味杂陈,神色也是淡淡的,这是因为景麒不太擅长人类的面部表情。然而如今……他真的戴上了面具。

一个名为温柔的面具。 

那些僵硬的淡漠的面部表情真实坦率地反映着他的内心,现在那张微笑的脸后藏着怎样的情绪怎样的思绪,祥琼却无法揣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徒然维持着人形却一直不会做人的他,终于,终于学会做人了。抑或这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但是回想起那个天真的毫不做作的不懂伪饰的他,那个就算是狡黠也在狡黠中透着一派天真的他,祥琼就感到好惆怅,简直惆怅如死。

“祥琼,你怎么了?”

“阳子,我在为你担忧。”

“我?我现在又忙又快乐。”

“看起来像苦中作乐。”

“呃。”

“台辅为什么不出席午议?偷懒的君王常有,偷懒的麒麟可不常有。”

(延麒:啊、啊嚏!)

“我也不清楚呀。” 

“没有直接问他本人?”

“问过,他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套话。”

“于是你就算了?你明明很在意,不是吗?”

“他想说自己会说……我、我这是尊重人的表现。”

阳子负隅顽抗。

“难道台辅不是您最亲的人?”

“呃。”

“你心里有芥蒂,怎么指望两人之间没有芥蒂?” 

“话是这么说,不过,曾几何时我完全把他当作自己人,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后来,他伤了心。”

除非你不怕失去某个人,否则,就别太不见外。

关系需要经营。感情需要呵护。

这是阳子的经验之谈。

“我曾经发誓再也不管你们的闲事了,但现在却想最后进一言……” 

“说吧。” 

“先从自己做起,以诚相待,毫不矫饰。”

“我做不到。” 

“为什么?” 

“以诚相待的结果也许不尽如人意,我没有勇气面对。至少现状双方都能忍受……事实上,我又写过一封信,可惜仍然石沉大海。当面交心的后果只会更差吧。”

“不,我认为至少可以维持现状。” 

“嗯?”

“您反省了自己的种种不妥,台辅肯定也反省过了。我相信他面对一个把他完全当作自己人的人,对这个人无心的冒犯或伤害,会有更多体谅,会有充足的体谅。”

无论如何他都会维持他的好态度,祥琼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她一定要说服阳子去袒露心声。一个人郁闷总比两个人郁闷好。也许这是因为阳子是她最好的朋友,也许因为她一向认为男人应该多担待些,总而言之,她希望至少阳子是快乐的。他有办法让她快乐,对于这一点,她也深信不疑。 

(待续)






、荆棘的王冠021


要博取阳子的欢心真是太容易了,因为她对他总是坦诚相待,毫无保留。

……望着那个干劲十足的身影,望着那张比阳光更热忱的笑脸,景麒常常会陷入莫名的迷惘。他对她说了一些情话,因为他知道她正在盼望那些话;他为她做了一些出格的事,因为他知道她乐于见到循规蹈矩的他为她大失常态。那些言行对他来说其实不费吹灰之力,为什么不早点那么做呢?

因为从前的自己不甘曲“意”逢迎?

但是,所谓的“意(本心)”真的存在吗?他总是正襟危坐,沉默不语地用餐,一年四季穿着色调素净的服装,不苟言笑,尊卑有序,决不在旁人在场的时候打情骂俏,决不像禽兽一样不顾场合发情。这无疑是他的生活方式,但这样的生活方式并不是由他的喜恶决定的。

譬如说野合,字面意义上的野合,他真的厌恶吗?他对野合或者别的什么,有产生厌恶情绪的能力吗?如果不为阳子的感受着想,他就会选择定期定时在沐浴过后在室内的床上和她交合,但这可不是因为他喜欢这样。他有喜欢“什么”的能力吗?嵩里最喜欢的饮料是可可,他不太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液体,但他明确地看到了一个人喜欢某物时的样子。在他自己身上,似乎只有习惯和不习惯,没有喜欢和厌恶。对某些物或事,譬如花哨的衣服,他不过是看不惯罢了。 

既然“意”本来就不存在,也就谈不上曲意逢迎了。那么从前的他,言行举止为什么总是和阳子的希望背道而驰呢?因为他从不考虑他人的感受吗?不屑,还是不肯,还是不懂重视…… 

“真厚啊……” 

他从怀里取出她的信,久久地凝视着。信封很硬,信纸很厚,不用看内容,也能掂量出那份沉甸甸的心意——就像上一封一样。 

哧。 

白皙的指尖燃起小小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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