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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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百合-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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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厚啊……” 

他从怀里取出她的信,久久地凝视着。信封很硬,信纸很厚,不用看内容,也能掂量出那份沉甸甸的心意——就像上一封一样。 

哧。 

白皙的指尖燃起小小的火苗。 

沉甸甸的信倾刻间灰飞烟灭。 

——就像上一封一样。 

对信的内容居然没有最起码的好奇心,这一点连他自己也感到吃惊。

当年离开蓬山的时候,因为没有表现出丝毫留恋之情,他被照顾他起居的女仙责备了。她们怪他缺乏七情六欲,然而即便如此,她们还是看着他恋恋不舍地哭了起来。悲伤的泪水让他非常难受,别人的悲伤总是会让他难受,况且是造成悲伤的根源似乎正是他自己。于是他竭尽全力地安慰了她们,虽然他并不理解和他分离有什么好悲伤。让他难以释怀的是,他的安慰害她们哭得更伤心了。百思不得其解的他,最后只能归咎于自己的安慰方式太拙劣。 

——往事总是这样在不经意时浮现在脑海,值得欣慰的是他又回到了当年的状态,正确的状态。

就连看一眼信笺的欲望都没有。没有七情六欲。他的心里只剩下明辨是非的使命感。那个他恨不得与之同归于尽的“他”,那个真正应该收信的生命已经消失了,而他很好地活了下来。哦,也许并不是那么好,即使并不是那么好。

胸口深处时不时地悸动着,好像有虫蚁在里面攀爬、噬咬似的。这种时候他总会手足酸软浑身乏力,不过,不痛。不管外人怎样非议,他始终相信樊阿是最优秀的。不幸殒命的樊阿,给他留下了其效如神的药方。这是他的救命稻草。

现状令人满意。自从他意识到阳子是否快乐比他的习惯重要得多,并且矫正了生活方式之后,一切都变得令人满意了。偶尔也会有烦恼,譬如说明知阳子为他拒绝出席午议而不安,他却无可奈何的时候。

他几乎可以肯定第二封信中会提到这个问题,然而巧言令色或实话实说都不行。因为真正的理由是:他对自己是否还有出席午议的体力毫无信心。

“台辅,台辅……”

耳边传来了似曾相识的语声。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个笑容亲切的姑娘。

铃,原来是她。她又回燕寝当女御了,天天和阳子在一起。最近他搬入了介于燕寝和仁重殿之间的养心殿,所以经常会遇到她。

“有什么事?” 

“您可是倦了?不如上榻歇一歇。” 

“唔,倒也不用。” 

“那么,请用茶。”

铃笑吟吟地递上一杯热茶。

“……对不起。”

“哎?”静默片刻、意识到景麒不打算再度开口之后,铃才啼笑皆非地试探着问,“台辅是在说找借口打发我远离金波宫的事吗?”

“唔。”

“我在奏国很愉快,学到了很多。夕晖对我特别好,还交了新的朋友呢。”

铃努力宽慰着他。

“我相信浩瀚会把你安置得很好。虽然我和他是矫枉过正了,但也没后悔。”

“哦,那您刚才为什么道歉?”

铃疑惑地眨着眼。

“我的态度让你担心我是在讨厌你,而且,据说金波宫不止一人有这种疑虑。你作为当事人,一定很不好受吧?对不起。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以后也不会,你是个好姑娘。”

“麒麟眼里真会有坏姑娘吗?”

景麒认真得近乎紧张的语调,让铃笑了起来。在景麒心目中,就算是舒觉,他也不会忍心说她是讨厌的坏姑娘吧。不过和舒觉相提并论可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铃禁不住扮了个鬼脸(这一定是被俏皮的小仙蕙传染上的)。

“……也许这话听起来像是狡辩,但我确实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我对你态度恶劣但决无恶意。希望你能原谅我。”

景麒一脸紧张地自顾自地往下说着。

“我曾经不开心……但很快就想通了。我从来没觉得您有恶意。”

“以后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

“这样的话,您只能对阳子说哟。”

“为什么?我是发自内心……”

“啊啊,总之去对阳子说,别的姑娘不该听。”

铃默默地在心中对舒觉表示沉痛悼念。

“这话在人类的语言中另有玄机?”

“啊,一般是情侣之间的台词。”

“哦。”景麒尴尬地笑了,脸红了。

“如果去对阳子说,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好事发生哟。”

铃惊奇地盯着他泛红的脸,看了一眼又一眼,突然忍不住,又扮了个鬼脸。

(待续)






、荆棘的王冠022


历时四年的教材研讨圆满结束,应天书院迎来了第一次辩论会。辩论会定在月末的最后一天正午开始。是日正午,文武百官用过午餐后,按照女王的命令离开外殿,走下凌云山,步入了书院的大门。官僚们看着门上的题字议论纷纷,走进院内又是啧啧称奇。宽敞的议事大厅有一张硕大无朋的圆桌,围着桌子有十二个座位,换言之,没有首位末位的高低之分,也没有右位左位的尊卑之分(常世以右为尊)。

女王和她的同窗在完全平等的状态下求学。

乙悦太师率先主论,据说,这也是抽签决定的。

学完了教材并不代表掌握了真理。对教材理解了多少?是不是正确的理解?在确认之前不可以贸然地推行新政策。集体学习已经结束。学生们在各自的书房内思考、探索;抑或走出书院走入民间,调查世情从而得出结论。

每到月末,就用抽签决定谁来发言立论,如果观点得到全员的认可,那么下个月的论题就不再是自由选题了,而是探讨如何实行。如果有人不认可,哪怕只有一个人,主论者的观点就姑且搁置起来。当然了,本人也好旁人也好数人合作也好,都可以选择这个论点重新论证。选题是自由的,不受限制的,直到某个论点被真正确立,再进入辩论会的下一阶段。

所谓的辩论会,其实就是主论者舌战群雄。

“主上,人们生了病,就会希望请到最好的医生诊治,连理发都想找个手艺娴熟的师傅吧。为什么您却主张每个人、每个人都对治国安邦制定律条享有平等的权力呢?”

很快,圆桌撤了下去,一把椅子移到了圆圈中心。十二位学生陆续就座,官僚们也在圈外站定,此外还有许多闻讯而来的百姓,把整个议事厅挤得水泄不通。门口、窗口还有廊下,处处站满了人。 

即使厅内厅外鸦雀无声,这么大的范围,发言人的语声也不可能让每位听众听清楚吧。何况听众们压根就无法保持安静。环境如此新奇,摆设如此新奇,学生们的言论更是无比新奇,人群中不断地发出赞叹声、抗议声或争论声。不过,发言人的话语确实是清晰无比一字一句地传入了众人耳中。 

“呵,对太师来说,千里传音也是举手之劳。” 

浩瀚在青辛耳边低语。 

“可惜,台辅没来。” 

“因为这也算是午议吧。” 

“为什么台辅坚决不出席午议?” 

“那可得问他本人啰。” 

“是想让主上也吃点苦头丢丢脸吗?” 

“唔,我不觉得麒麟能产生……报复之类的想法。虽然报复之意并非恶人专属,但不管怎么说,对麒麟而言,这样的想法也太阴暗了。”

太师的论文宣读完毕后,立刻引起了激烈的争议,看来要全员认可难如登天。不过双方的辩驳始终有礼有节有章法,无论胜负如何,都让听众感到获益匪浅。 

“民众过度参政未必是好事,我是这么认为的。在那个世界里,富强的民主国家也只是少数,虽然您刚巧出身在一个颇为富强的国家,但我认为民主和富强之间并不存在因果关系,没有必然联系。您可以举出十五个富强的例子,我就可以举出一百五十个混乱而贫弱的例子。那几个强国,与其说是先行民主创造了幸福的奇迹,还不如说成先发制人无耻掠夺占据了莫大的好处……” 

辩论会持续了四个时辰,不时有人离席或进场。由于状况较为混乱,从第二次开始,根据议事厅的面积决定:旁听官员限两百四十名,普通民众限四百八十名;而且一旦入场就必须坚持到底。

********************

“终于!”阳子摩拳擦掌,“终于轮到了我主论!”

“您该安歇了。”景麒看看深沉的夜色,脸板了起来。

“啊,不行,还有几个地方要调整一下!”

“您已经准备了半年多,今晚即便熬个通宵也不会有大进展,还是好好休息吧。充足的睡眠才能保证清醒的头脑,明天辩论时才能应对自如,临场发挥也很重要啊。”

“不行不行,你不知道那些人!个个聪明伶俐能言善辩,稍有纰漏我就不能翻身了。”

一盏茶、两盏茶、三盏茶的工夫过去了,景麒忍了又忍,眼见着临近三更,实在忍无可忍。

“阳子!睡觉!”

他的语声近乎斥责。

“最后一遍,我最后再看一遍底稿……哎!”

她的身体突然陷入了一个温暖的臂弯,未及挣扎,就被抱上寝台,拉进了被褥里。

“睡吧!”景麒生硬地说,“芥瑚,熄灯!”

房内顿时暗了下来,然而阳子——辗转反侧辗转反侧辗转反侧。 

“如果我明天失败了,就都怪你。” 

“辩论会开了十五届,每届的主论者都被驳得哑口无言,您即使失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怪你就怪你……” 

“别闹了,快睡!” 

“睡不着!” 

“……” 

“睡不着呀睡不着呀睡不着……” 

“……” 

“只要给我再看一遍草稿,我就安心了,能睡着了。” 

“……” 

不管她怎么出花样,景麒就是置之不理。 

“好吧,我真的要睡了,但是你躺在这里我就绝对睡不着!” 

“为什么?” 

“嗯,嗯,因为你……在骚扰我……” 

“…………” 

虽然月光朦胧帘幕低垂,她还是清晰地看到他的额角爆起了青筋。 

“你又不吭声了,好吧,我承认这只是个玩笑,不过你躺在我身边我实在睡不着……” 

“为什么?” 

“呵,呵,因为我老是想……” 

“我去外间休息,您好好睡。”

啪地一声,他打开了她那不安分的手,翻身下地。

“啊,别忘记把铃……今晚是铃夜勤吧?别忘记把她从外间的床上撵走哦。”

“………………” 

“我只是开个玩笑……”

重重的关门声打断了她的话,室内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手电筒,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偷偷摸摸……被子被人一把掀了。 

“呃!” 

“……………………” 

“你居然只关门没出门,太狡猾了!麒麟也会耍诈吗!” 

“我会。”

景麒劈手就抢她的手电筒。 

“不要啊,还给我,这是延台辅给我的贵重的手摇发电式电筒啊啊啊。”

“那我帮您小心收好。”

景麒板着脸再度钻入被窝。 

“都说了你躺在我身边我绝对睡不着,出去,快出去!” 

“我不会再上当。” 

“电筒都被你没收了,我还能干什么?” 

“总之……”景麒盯着她,摇摇头,然后把她深深搂进怀里,“睡了!” 

她痛苦地思索片刻,终于甩出了杀手锏:“你还没有洗漱和沐浴哦。”

“唔……” 

她敏锐地察觉了他语声中的动摇,赶紧再接再厉:“味儿太大了,薰得我睡不着!” 

“嗯……” 

“本来不想直说的,想给你留点面子……”

光线太暗,她吃不准他脸红了没有,但他立刻下了地,走到门口。遗憾的是,还没等她欢呼自己的胜利,就听见他向门外扬声吩咐值勤女官进来。 

于是,睡眼惺忪一头雾水的铃出现在门口。

“请再靠近一点。” 

“是。” 

“再靠近一点。” 

“嗯?” 

“再靠近一点。” 

“啊?” 

“我身上有难闻的味道吗?” 

“咔咔咔咔咔!” 

铃捂住脸,没命似地逃走了。 

“看来您并不完全是骗人。”景麒回头看着阳子。 

“呃……” 

阳子像铃一样,一瞬间对先王进行了无声的沉痛悼念。

“不过,只能请您多担待了。因为我没有办法信任您。”

又一次,陷入了他温暖的怀抱。虽然有点不甘心,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舒泰感。其实她很喜欢他的气味,因为勤于梳洗,平常几乎闻不到。

那绝不是让人反感的味道,而是强烈的生机蓬勃的味道。所以这次她也伸出手去揽住了他的身体,把耳朵贴近他的胸口,倾听那里的心跳声。等一会儿,等他睡着了,再起床用功吧。此时此刻良辰美景,实在是无法抗拒,难以割舍。

“要我乖乖睡觉也可以,你让我看一看。”

“哈?”

景麒发出了莫名其妙的疑问声。

“我想看看你。”

阳子拽住他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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