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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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略-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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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以正中下怀,仰起脸说,“大总管别费神,奴才会做。奴才打小爱吃那个,吃客吃久了也成半个厨子了。给奴才一包绿豆一爿磨,奴才就能给万岁爷做出来。”

皇帝站在荣寿旁边,有时候眼波划过去,收势不住就容易撞个正着。养心殿的金龙藻井下挂着八角料丝灯,像个温暖的罩子当头罩下来,皇帝就在那片煌煌的火光里。为君者不容小觑,昂然挺拔,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度。同他对视叫素以害怕,可是却有一瞬不小心闪了神。南苑宇文氏的眼睛和平常人是不一样的,瞳仁上有一圈金黄色的光环,在灯下尤其的光华流转。上回没记住长相,只留下一段空洞的影像。这趟再看一眼,像是把脑子深处的记忆挖掘出来,两两重合,渐渐就明晰了。

只是突然觉得心慌,他看人的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随时可以洞穿皮肉直达灵魂。她难堪的转回身子低下头,胸口擂鼓般隆隆作响。奇怪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今天却不一样了。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如芒在背,心绪不宁。

皇帝嘴角有寂寥的弧度,他是世事洞明的人,她在盘算什么他心里有数。跪也跪得够了,天转冷了,砖面上寒气入骨,时候久了少不得作病。并不是当真稀罕一碗豆汁,不过是顺着她的话头赦免她。他启了启唇,“既这么,就交给你了。起来吧!”

素以如蒙大赦,扎下去磕头,“奴才遵旨,谢万岁爷恩典。”

腿弯子僵了那么久,那两条腿都不是她的了。左右没处攀扶,只好摁住膝头子站起来。可是又酸又麻使不上劲,冷不丁一用力,腿根儿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棍子,闷心的疼。踉跄了好几步,眼看着要摔下来。

皇帝离她近,见势不妙也没多想,伸手打算让她借把力。可是她怔忡着,临要摔了也没来攀他。他停在半空中的手握成拳头,慢慢垂在身侧。凝眉看她,这是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有这样的机会,换做别人一定拼了命的巴结。她倒好,情愿摔个屁墩也不来兜搭。

素以这一下摔得很丢面子,又疼又羞,眼里裹着泪,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掉下来。她也看见皇帝伸手来着,可是借她两个胆儿也不敢承这份恩。本来认不清人就已经被误解成存心露脸了,这会儿再往龙体上靠,不是又要被说成有意卖弄,憋着劲的勾引爷们儿么!所以摔了反倒可以长出一口气,总比得个不要脸的名声好。宫里主子多,她临要放出去的人了,不愿招惹那些无谓的麻烦。

荣寿哟一声,“这下摔得狠,屁股变八瓣了!”皇帝的动作他自然看在了眼里,连万岁爷都想扶,说明这丫头命大,没事儿了。他忙招左右上去搀人,一头道,“慢着点儿,别又闪着腰。”

素以面红耳赤,“谢谢谙达们了,我自己能行。”

到底姑娘家,和那些二板凳太监不一样。太监摔一跤立马狗颠儿的纵起来活蹦乱跳,宫女讲究个稳,叫人看见这模样,简直臊得无地自容。皇帝转过脸,地心的鎏金貔貅炉里香烟袅袅,看时辰已经近子夜了。他回到御案前翻通本,垂着眼道,“念着你做豆汁的功劳,今晚的提铃就免了。”

这是天大的恩典,素以感激不已,“奴才一定好好做,不辜负万岁爷的期望。”

期望?一碗豆汁儿罢了,值当他来期望?皇帝摆了摆手,殿里人除了文房太监全都打发出去了。

素以却行退到抱厦里,转回身正看见长满寿。她和长满寿一道在公爷府当了三天的差,总算记住了长相,再见面也能认出来。她福了福,“谙达好。”

“姑娘好啊!”长满寿碍着荣寿在边上不好多说什么,只道,“才刚小路子来找我,说今儿万岁爷要熬通宵批折子,又说你也在,怎么?万岁爷有什么示下?”

没等素以答话,荣寿抱着胸阴阳怪气接口,“姑娘今儿可得脸,自告奋勇要给万岁爷做豆汁儿呢!这不,主子念她这上头功劳,连今晚上提铃都免了。”

长满寿不吃他那一套,斜瞟了他一眼,装模作样的拍手,“哎哟,那可是万岁爷的抬爱,姑娘得惜福。这会儿赶紧问问大总管,是留下伺候上夜,还是找哪儿将就一晚上?”

荣寿皮笑肉不笑的应他,“您可是宫里老人儿,论年纪还长我十来岁,这点子规矩您不懂?要来问我?您这不是存心的给我小鞋穿吧?”

长满寿直摆手,“这话我不敢当,您是乾清宫大总管,我虚长年纪也是白活。还不是得在您手底下,听着您的差遣嘛!”

荣寿嘬嘬牙花儿,回头朝养心殿看了眼,对素以道,“万岁爷免了你的罚,我留着你不像话,别回头说大总管刻薄你。要不,你找个地方歇着去?”

这可不是在关照她,分明是存着下绊子的意思。长满寿不方便发话,只管眼观鼻鼻观心。素以不笨,御前的人都在熬夜伺候,她一个人找围房睡大头觉?真要这么没眼色,小辫子要抓起来可就满头都是了。

她笑了笑,“大总管忘了我的差事,要做豆汁儿得先泡绿豆呢!再说谙达们都忙着,我事不关己的歇下,那也太没规矩了。”

荣寿听了,拿鼻子眼儿长长嗯了声,“是个明白人儿,既然你有孝心,那就忙着吧!”他是倒驴不倒架子,吩咐完了,抱着拂尘柄摇摇晃晃往铜茶炊那儿去了。

长满寿躲在暗处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憋着坏的算计人,呸!也不瞧瞧当年什么出身,野泥脚杆子!十四岁还在王府井大街上卖呆看女人呢,穷得连个硬面饽饽都吃不上,这才割了肉进宫来的。眼下得了势,给爷摆起谱来了。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公道,老天爷真是没长眼!”

太监暗里也较劲,长满寿看不起荣寿的最大原因还是年纪。一般太监老家穷,长到七八岁时由爹妈做主净了身送进来当差,也就图个温饱。岁数小身不由己是命苦,不像荣寿那混子,十四岁上横是有把子劲儿了,不说铺子里做学徒,就算码头上干小力笨扛米也有口饭吃。可是人家不,宁愿断子绝孙也不肯花力气。这种人活着图什么?泥猪癞狗一样的东西!不过运道不赖,跟对了主子,这两年叫他长了行市,一下子飞黄腾达了。

素以对他们的明争暗斗不太上心,拿了苏拉送来的绿豆往围房里去。长满寿后头啪啪的跟来了,絮絮叨叨的念,“姑娘,你可得多留意小荣子。他知道咱们走得近,你一受罚他就把我从值房里叫来了,就等着万岁爷处置了你,再来寻我的晦气。可他没想到,万岁爷这么轻易的赦免你,他心里那个不舒坦哟……素姑娘,手上活儿赶紧撂,在抱厦里头候着,防着万岁爷要伺候。您露脸的机会来了,一步一步走好喽,您能平步青云呐!”

素以忙着打水泡豆子,听他这么说脸上尴尬起来,“谙达您别笑话我,我万万不敢存着这心思。再说御前有专门的人服侍,我在那儿裹什么乱。”

长满寿背着两手嘿嘿的笑,“我好赖不问也是个二把手,要调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您想想,万岁爷单说今晚不必提铃了,那明儿后儿呢?您不给自己打算打算?和万岁爷套套近乎对您有好处,兴许爷一高兴,您的那项罪过免了,那您又能回尚仪局,干您的老本行去了不是!”

第18章(捉虫)

反正不管怎么样,素以像被顶在枪头上似的,又给拉到了'。。'抱厦里待命。

要说养心殿真是和守规矩的地方,皇帝里头务政,外面人来人往,却一点脚步声都不落下。御前伺候都是百里挑一,连端茶送水的也有品级。长满寿在一旁指点着,“能进养心门的,离出头可就只差一步了。姑娘好好的,过两天小公爷上职了,我求小公爷说说好话,把你拨到跟前来。到了这里,人的腰杆子就粗了。就算将来出宫配女婿,人家问‘这姑娘是什么出身呐’,咱亮嗓子说‘捧过龙庭,伺候过万岁爷的’。你瞧,说出去多敞亮,多有面子!”

素以只有喏喏的答应,顿了顿又说,“体面是有了,可万岁爷不待见我,谙达也是知道的。我到御前干嘛使呢?万岁爷看见我整天生气,我怕还没出宫,就给慎行司大刑伺候死了。”

长满寿咳了声,“您瞧你这份自谦,就知道您不是个粗枝大条的人。御前零碎活儿也多呀,这啊那的。加上年下又有两个要出去,正好有空缺。你先进来零碎干着,等到了时候往上一补缺,齐活了。”

素以还是直摇头,伺候万岁爷和伺候嫔妃不同。女人和女人之间,有些贴身的活儿方便,规矩虽多,但不那么忌讳。男主子可怎么料理?近不得身,还得管住眼睛不乱看,这也怪受罪的。再说她在尚仪局呆了七八年,早适应了那里的章程。临了再学一回,也确实倦怠,不太愿意了。

长满寿见说不通,有点着急上火,“姑娘真叫我失望,忒没志气了!这年头谁不卯足了劲往高处爬?里头道理还用我教你吗?俗话说了,有钱不赚王八蛋,一样的意思。姑娘是明白人,就那么平白错过了好运道?下回家里来人探视,你问问他们,到底是图日后升发,还是让这几年功夫打水漂。照我说,弄好了将来配个贝子贝勒也不是不能够,你且想想吧!”

他怎么就那么笃定她到御前能有出息呢?素以笑笑,也没过多追问,问了他总有歪理。

这头说着话,边上一个女官不错眼珠儿的看了她半天,隔了会子过来搭讪,“我瞧你眼熟的很,你是素以不是?”

素以啊了声,“我是。”就着灯笼光看她,那女官满月脸盘子,眉毛尤其黑,像两柄青龙偃月刀。她搜肠刮肚的回忆,人家能叫出她名字,必然是早就认识的。可是她老毛病发作,一点儿想不起来了。

她难为情的绞着帕子,“您瞧我这记性!您是……”

那女官掩口笑,“不怪你想不起来,都好几年没见了。我叫那贞,选宫女和你前后脚进宫的。留牌子那天咱们还分在一拨来着,后来进尚仪局,你跟了蝈蝈儿,我跟了大梅子。咱们值房离得不远,他坦①也就隔了两间屋子。”

素以长长哦了声,“是那贞,我想起来了!”说着亲亲热热携起手来,“你到御前来了?好啊?”

“都好。”那贞笑着拍拍她手背,“还是这不记人的毛病,咱们当初那么好,现在把我忘到脚后跟去了。”

素以遇上老相识,自己眼下是这么个处境,自己很觉得扫脸,扭捏着说,“我随我阿奶,隔代传了个不认人,挺没办法的。”

“这样也好,常认常新。”那贞打趣着,看了长满寿一眼,“谙达不是在月华门上当值吗,怎么上这儿来了?”

长满寿摆着肥头大耳叹气,“有人瞧我歇着不顺眼呐!”

那贞笑了笑,拉素以到边上说话,“你还在局子里当差?”

素以红了脸,“我这几年就在那里混日子,现在连混都混出岔子了,你瞧瞧,两回冲撞了万岁爷,罚在乾清宫前提铃呢!你可别笑话我,我这人没有升发的运道。”

那贞搡了她一下,“咱们早年就有交情的,谁笑话谁呢!只不过那事儿我也隐约听说了一点儿,背地里传得不大好听。”

素以认命的点头,“我料也能料到,八成说抢着露脸什么的。其实我真犯不上,明年就出宫了,还弄这些幺蛾子干什么?”她不是爱计较的人,只要不当她面戳鼻尖骂,她万事都能含混带过。又问那贞,“你在御前哪个职上?”

那贞说,“在茶水上。万岁爷跟前太监多,女官就只有司帐、司衾还有茶水上用得着。我刚才听见二总管和你说御前出缺的事儿,怎么?想把你往前派?”

素以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是要我命呢!早几年给我派这差,那是光宗耀祖的事儿。现在……我这么大年纪了,上了职伺候也就一年,何必来回的折腾!我先头和二总管说了,万岁爷瞧不上我,见一回惦记我脑袋一回,我都快吓死了,还捅那灰窝子!”

那贞笑起来,“何至于!要我说,能往上填是好事。就跟门口狮子似的,甭管里头是铜是铁,鎏上一层金,身价自然就不一样了。家里结亲没有?”

素以道,“我额涅上回来看我,顺带便的提起过。说人家上门打听了,要过定,我们家里没答应。人还在宫里,这会儿下定算什么?我阿玛的意思是,对家要愿意等,就往后挪上一年。要是等不及,两不耽误,谁也不欠着谁。”

那贞做老成的点头,“你阿玛有远见,指不定出宫前万岁爷瞧上了给开了脸,那家里的亲事就黄了。带累人家白等一年,不厚道,是不是?”

素以咧着嘴笑,“这话当我来说你,你天天儿的在眼皮子底下晃悠,万岁爷八成对你另眼相看了吧!”

“不成事儿,万岁爷不动跟前人,来了两年,连正眼没看过一眼。”那贞捧着胸口装样,“我的心哟……”

两个女孩儿笑作一团,这时候荣寿立在卷棚那头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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