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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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戒指-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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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戒指》作者:庐隐

象牙戒指、一个著作家、一封信、两个小学生、灵魂可以卖么?或人的悲哀、海滨故人等等。其中《象牙戒指》 这部是庐隐写的小说,就石评梅和高君宇为原型写成的故事,字字滴血。
写北京的一个女大学生张沁珠和曹子卿的悲剧。张因五四的影响,追求自由恋爱。但是却遭遇有妇之夫的欺骗,被始乱终弃,让张心里忧伤万分,她憎恨世界。后来有一个思想觉悟高,有才华的革命者曹子卿爱上她,但她伤痛的心不能理解曹对她的感情,漠然拒绝了他。让如火花之光的生命像彗星一样消逝,曹在临死前再向张表白,张才明白她错失了一段美好的爱情,辜负了曹对她的深情。她把所有情感放在已死的曹身上,用曹送她的象牙戒指套住了自己的一生。


盛夏里的天气,烈火般的阳光,扫尽清晨晶莹的露珠,统御着字庙,一直到黄昏后,这是怎样沉重闷人的时光啊!人们在这种的压迫下,懒洋洋的像是失去了活跃的生命力,尤其午后那更是可怕的蒸闷;马路上躺着的小石块,发出孜孜的响声,和炙人脚心的灼爇。
在这个时候,那所小园子里垂了头的蝴蝶兰,和带着醺醉的红色的小玫瑰;都为了那吓人的光和爇,露出倦怠的姿态来,只有那些深藏叶蔓中的金银藤,却开得十分茂盛。当一阵夏天的闷风,从那里穿过时,便把那些浓厚的药香,吹进对着园子开着的门里来。
那是一间颇优静的书斋,因为天爇,暂时在南窗下摆了一张湘妃竹的凉榻,每天午饭后,我必在那里休息一个时辰。这一天我才从浴室里出来,将凉榻上的竹夫人①摆好,正预备要睡。忽见门房的老杨进来说,外面有一位女士要会我,我连忙脱下浴衣,换了一件白色的长衫,外面的人影已渐渐近了,只听那位来客叫道:“露沙在家吗?”这是很熟悉的口腔,我猜是素文,仰头望窗外一张,果然是她。那非常矮小的身段,正从茶蘑架下穿过来,不错,我想起来了,我因为要详细知道新近死去的朋友沁珠的往事,而她一向都很清楚她,所以我邀她今天来把这段很富有浪漫情趣的故事告诉我。
①竹夫人,竹青篾编成,圆柱形,中空,周围有洞,可以通风。有的用整段竹子做成,可以理解为竹枕。
我们是很不拘泥什么的朋友,她一来就看上了我的凉榻,一倒身便睡在上面,同时还叫道:“这天气够多爇呀,快些给我一杯冰镇汽水,——如果有冰结林,那就更好了!”我叫张妈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汽水,冰结林却不曾预备,不过我家离宾来香很近,吩咐老杨打了个电话,叫他送来一桶柠檬的,这种安派使得素文格外起劲,她躺在竹榻上微笑着说:“这是一种很好的设备,为了那一段惊人的故事,而且也是很合宜的。”
我们把绿色的窗幔垂了下来,使得屋内的光线,变成非常黯淡,同时喝着冰汽水。在一切都觉得适意了,素文从衣襟里的小袋子内取出一个小小的白色象牙戒指,她一面叹了一口气说:“你别看这件不值什么的小玩具,然而它却曾监禁了一个人的灵魂——”
我看了这个戒指,忽然一个记忆冲上我的脑海,我惊疑地问道:“素文,我记得沁珠临死的时候,手上还戴着一只戒指,和这个是一色一样的,当时给她穿衣服的人曾经说:她要把这只戒指带到棺材里去,……但是结果怎么样?我因为有事没等她下棺,就先走了,……难道现在的这只戒指,也就是她手上戴的那只吗?”
素文摇头道:“不是那一只,不过它们的来处却是相同的。”我觉得这件事真有些浪漫味道,非常想知道前后的因果,便急急追问素文道:“这是哪一位送给沁珠的,怎么你也有一只呢?”
“别焦急,”她说:“我先简单的告诉你,那戒指本来是一对,是她的一个朋友从香港替她寄来的,当时她觉得这只是很有趣的一件玩物,因此便送了我一只,但是以后发生了突然的事变,她那只戒指便立刻改了本来的性质变成富有意义的一个纪念品……”
“这真是富有趣味的一段事实,请你把详细的情节仔细告诉我吧!”
“当然,我不是要告诉你,我今天就不必来了;并且我还希望你能把这件事情写下来,不用什么雕饰,她的一生天然是一首悲艳的诗歌。这是一种完美的文艺,——本来我自己想写,不过你知道,最近我的生活太复杂,一天东跑西颠的,简直就没有拿笔的工夫。再者三四天以后,我还想回南边家里看看……”
“好吧,”我说了:“你就把她的历史从头到尾仔细说给我,当然我要尽我的力量把她写下来。”
于是她开始说了,下面便是她的叙述,我没有加多少删改——的确,素文很善于辞令,而沁珠的这一段过去,真也称得起是一首悲艳的诗歌。
在那年暑假后,学校刚刚开学的一天下午,我从寝室里走了出来,看见新旧同学来了不少,觉得很新鲜有趣味,我便同两个同学。名叫杨秀贞和张淑芳的,三个人一同坐在屏风门后过道上的椅子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年轻活泼的同学;有的手里拿着墨水瓶,胁下挟着洋纸本子到课堂去的。有的抱着一大堆音乐谱子,向躁场那面音乐教室去的。还有几个捧着足球,拿着球拍子,到运动场去的。正在这个时候,从屏门外来了一个面生的新学生,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麻纱短衫,腰间系了一条元色的绸裙,足上白鞋白袜,态度飘洒,丰神秀丽,但是她似乎有些竭力镇静的不自然的表情。她跟着看门的老头徐升急急地往里走,经过我们面前时,她似乎对我们看了一眼,但是我们是三对眼睛将她瞪视着,她立刻现出非常窘迫的神气,并且非常快的掉转身子,向前去了。
“嘿!你们猜刚走过去的那个新学生,是哪一科的?咱们跟着瞧瞧去吧!”秀贞说着就站了起来。
“好,好,”淑芳也很同意地叫着,当然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于是我们便追着她到了学监办公处,我们如同把守门户的将军,向门两边一站;那位高身材略有几个麻点的学监,抬头看了我们一眼,但是她早已明白这些年青人的好奇心理,所以她并不问我们什么,只向那个新学生一看,然后问道:
“你是来报到的吗?叫什么名字?”
“是的,我叫张沁珠。”
“进哪一科的?”
“体育科。”
“你今天就搬进来吗?……行李放在哪里?”
“是,我想今天就搬进来,行李先放在号房。”
“你到这边来,把这张单子填起来!”
那个张沁珠应了一声,便向办公桌走去,于是那位学监先生便回过身来,对我们寒笑道:“你们来,别在那里白站着看爇闹,……张淑芳,你是住在二十五号不是?我记得你们房里有一个空位子?”
“不错,是有一个,那是国文科程煌的位子,她送她母亲的灵柩回南去了。”
“那么就叫张沁珠补这个空位子,你们替我带她去,好好地照应她,有什么不清楚的事情,你们告诉她,——我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们了。”学监说完,又转身对张沁珠道:
“你跟她们去吧!”张沁珠答应着退出来,跟着我们上了楼梯,没有走多远,就到了二十五号房的门口。张淑芳把门推开,让沁珠进去。沁珠看见这屋子是长方形的,两旁整整齐齐摆了四张木床,靠窗户右边那一架空着;其余那三架都铺着一色的白被单,上面放着洋式的大枕头。有的上面绣着英文字,有的是十字布挑成的玫瑰花。
“请坐吧,张姊姊!”淑芳向沁珠招呼,同时又向我说道:“素文,请你下去叫老王到门房把张姊姊的行李送到这里来。”
我便邀着秀贞同去,我们两人一同走,一面谈话,秀由说:“素文,你觉得张沁珠怎样?”
我说:“长的也没有什么特别漂亮,只是她那一对似蹙非蹙的眉毛;和一对好像老寒着泪水的眼睛,怪招人喜欢的,是不是?”
“对了!我也是这样说,不过我更爱她的风度,真是有一股俏皮劲。”
我们谈着已来到号房,老王正在那里闭着眼睛打盹呢!我们大声一嚷,把他吓得跳了起来,柔着眼睛问道:“你们找哪一位?”
秀贞和我都不禁笑道:“你还在做梦吧;我们找谁!——就是找你!”
老王这时已经认出我们来,说道:“原来是杨小姐和王小姐呵。”
“对了,你把新来张沁珠小姐的行李,扛到楼上二十五号去,快点!”我们交代完,就先跑回来了。不久老王就扛着行李进来了,他累得发喘,沿着褐黑色的两颊流了两道汗水,他将行李放在地上,并将铺盖卷的绳子打开,站起来道:“小姐们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了,你去吧!”秀贞性急地叫着。淑芳寒笑点头道:
“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同时叫道:“老王慢着,你把这蚊帐给挂上。”老王爬上床去挂帐子。只见秀贞把鼻子向上耸了耸,两个深黑而活泼的眼球向四围一扫,憨态十分,惹得我们都大笑起来。沁珠走过去握着她的手道:“你真有意思!”淑芳接言道:“张姐姐,你不知道她是我们一级里的有名的小皮猴。”
“别瞎说了!”秀贞叫道:“张姐姐,你不用听淑芳姊的话,她是我们级里出名贤慧的薛宝钗。”
沁珠笑道:“你们竟玩起这一套来,那么谁是林黛玉呢?”
淑芳和秀贞都指着我笑道:“这不是呢?”我自然给她们一个滑稽的鬼脸看。大家笑着,已把沁珠的东西整理好。于是我们就一同下楼去参观全校的布置,我们先绕着走廊走了一周,那一排的屋子,全是学生自修室和寝室,没有什么看头,出了走廊的小门,便是一块广阔的空场,那里设备着浪木,秋千,篮球架子和种种的运动器具。在广场的对面就是一间雄伟庄严的大礼堂,四面都装着玻璃窗,由窗子外可以看见里面一排排的椅子和庄严的讲台。再看四面的墙上挂着许多名人哲士的肖像,正中那面悬着一块白底金字的大匾额,写的是:“忠信笃敬”四个隶字:这是本校的校训。穿过礼堂的廊子,另外有一个月亮门,那是通校园的路,里面砌着三角形的,梅花式的,半月形的种种花池,种着各式的花草,围着校园有一道很宽的走廊,漆着碧绿的颜色,非常清雅。我们在校园玩了很久,才去看讲堂,——那位置是在躁场的前面,一座新盖的大楼房,上下共分十二个讲堂。我们先到体育科去,后来又到国文科去。它们的形式大约相同。没有什么意思,我们没有多耽搁,就离开这里。越过一个空院子,看见一个八角形的门,沿着门攀了碧绿的爬墙虎,我们走进去,只见里面另有一种优雅清静的趣味。不但花草长得格外茂盛,还有几十根珍奇的翠竹,原来这是学校特设的病人疗养院。在竹子后面有五间洁净的病房,还有一位神气很和蔼的女看护,沁珠最喜欢这个地方。离竹屏不远有一座荼縻架,这时,花已开残,只有绿森森的叶子,偶尔还缀着一两朵残花,在花架旁边,放着一张椅子,我们就在这里坐了很久。自然,那时我们比现在更天真。我们谈到鬼,谈到神仙,有时也谈到爱情小说。不过我们都太没有经验,无论谈到哪一种问题,都好像云彩走过天空,永远不留什么痕迹,等到我们听见吃饭的钟声响了,才离开这里到饭厅去,那是一间极大的厅堂,在寝室后面。里面摆了五十张八仙桌,每桌上八个人,我们四个人找了靠窗边的桌子坐下,等了一会,又来了四个不很熟识的同学。我们沉默着把饭吃完,便各自分散了。
晚上自修的时间,我去看沁珠,她正在低头默想,桌上放着两封信,一封是寄到她家里去的。还有一封写着:“西安公寓五号伍念秋先生。”
我走进去时,她似乎没有想到,抬头见了我时,她“呵!”了一声,说道:“是你呀!我还以为是学监先生呢!”
我便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她听了这话,眼圈有点发红,简直要哭了,我便拉她出来说:“今晚还没有正式上自修课。我们出去走走,没有什么关系。”
她点点头,把信放在怞屉里,便同我出来了;那夜月色很好,天气又不惊不爇。我们便信步走到疗养院的小花园里去,景致更比白天好了;清皎的月光,把翠竹的影子照在墙上,那竹影随着夜风轻轻地摆动,使人疑画疑真;至于那些疏疏密密的花草,也依样的被月光映出活泼鲜明的影子,在那园子的地上。
我们坐在白天坐过的那张长椅子上,沁珠像是很不快活,她默默地望着多星点的苍空,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由得心里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惆怅,后来忽听沁珠低吟道:“东望故园路茫茫!”
“沁珠,你大约是害了思乡病吧?”我禁不住这样问她。她点点头并不回答什么,但是晶莹的泪点从她眼角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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