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第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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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第七部)-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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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苏秦长吸一口气,闭上眼去。
惠施也把眼睛眯起,似入冥思。
良久,苏秦睁眼道:“相国大人,六国会盟,墨迹未干,誓犹在耳,纵亲大业刚刚开启,就这么毁于一旦,在下实在不忍心哪。魏居三晋之中,为天下枢纽,魏国若是退纵,纵亲危矣,请相国大人明鉴!”
“苏大人,”惠施长吸一口气,脸上现出苦笑,“在下不才,这个道理却也明白。只是,列国攻秦,除去燕、齐纠纷不提,魏、韩、楚三军皆有折损,唯赵军毫发无伤,庞涓是以认定赵国卖魏,三军将士也都看在眼里,叫陛下如何去想?”
“这是秦人施的离间计!”
“是啊。秦人这么做,必为离间。然而,事实胜于雄辩,赵国百口莫辩。在下以为,苏子眼前急务不是觐见陛下,而是尽快赶往赵国,查明真相,再回头向陛下解释,还赵国以清白。只有消除误解,三晋才可复合。只有三晋复合,纵亲方可不散。”
“谢大人指点。”
苏秦起身别过,回到驿馆,盘算多时,觉得惠施所言不仅切实可行,且也是唯一的解决方案了,于是吩咐众人即刻启程,直驱邯郸。
由大梁到邯郸,必经宿胥口,由那里渡河,直入漳水。
一到宿胥口,苏秦就“噌”地从车上跳下,大步行走在那条他再熟悉不过的街道上,还时不时地拐进一些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的小店面。许多店员他仍旧认识,但他们显然没有一个认出他来。的确,今非昔比,他们万万不会想到,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大官人竟然就是当年那个每隔几个月就来逛一次的年轻书生。
苏秦在店铺里挑置几匹绸缎和杂布、针头线脑、几床锦被、几袋米面、盐油酱醋及一些山中缺乏的必需品,将之分别装入几只大竹篓里,又买几根扁担和绳索,全都搁到车上。
此地河水甚宽,全部封冻,冰层极厚,上面又覆盖一层厚厚的白雪,足以承受车马。苏秦等毫不费力地驱车过河,在岔道处拐往云梦山方向。
车到山前,苏秦吩咐袁豹等拐回宿胥口,寻个客栈安歇,自己与飞刀邹挑选几个壮士,挑起竹篓,往投鬼谷。
鬼谷五年,这段山路苏秦走过不知多少趟了,闭眼也不会摸错。然而,此时正值隆冬,山地高寒,前面几场大雪下来,均没融化,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全然寻不到路径。即使山里人,在这季节里也很少外出。苏秦一行一边寻路,一边轮流挑担,走走停停,说说道道,赶到谷中时,太阳已经落山。
谷中白茫茫一片,静得窒息,静得可怕。远处草堂也被厚厚的白雪覆盖,不到近前根本现不出来。谷中没有人迹,甚至连那些年司空见惯的兽迹也看不到一个。顺眼望去,熟悉的草堂方向不见炊烟,照理说,当是晚炊辰光。
难道……苏秦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脚底不由加快。不,先生不会另选仙境,先生一定在!先生一定知道他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一定算准了他将于此时此刻回山求解,也一定守在草堂里笑呵呵地候他!
草堂到了。
苏秦摆手,众人在离草堂一百多步处停下,放下担子。
苏秦一步一步地移向草堂,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嚓嚓”声是这条谷中唯一的音响。
堂门前没有足迹。
堂门是掩着的,堂中不见光亮透出,也似没有人气。
苏秦的心降到冰点。
苏秦在堂门口停下,闭上眼睛,长吸一口气,轻轻敲门。
门应声而开。
站在门内的是一身素衣的玉蝉儿。
“师……师姐……”苏秦猝不及防,倒退一步,嗫嚅道。
玉蝉儿没有应答,只是一动不动,如玉树临风,两只大眼一眨不眨地紧盯住他,好像面对她的是一个怪物。
苏秦回过神来,赶忙打揖:“师姐,别来无恙?”
玉蝉儿仍无回应,依旧睁大眼睛,紧盯住他。
玉蝉儿异样的眼神让苏秦不安。冷静下来,苏秦也意识到方才所问有点可笑,人家好好地站在此地,自己却来一句“别来无恙”这般不疼不痒的问候,实在无趣,遂脸上一红,深深一揖:“师姐,浪子苏秦……回家了。”
“回家了。”玉蝉儿喃声重复一句,又怔一阵,方才回过神来,脸上浮出浅笑,拱手还礼,“玉蝉儿见过苏兄。”闪到一侧,伸手礼让,“苏兄,请!”
苏秦走进来,目光扫过草堂,见先生、童子皆不在,转对玉蝉儿:“先生可好?”
“还好。”玉蝉儿轻轻点头。
“师兄可好?”
“也还好。”玉蝉儿再次点头,目光仍在他脸上,声调关切,“苏兄,你……瘦了。”
“是啊。”苏秦故作轻松地笑笑,活动几下胳膊,“瘦点好,走路精神。”
玉蝉儿的声音越发关切:“印堂青赤,看来苏兄事有不顺;须发皆张,看来苏兄神弦紧绷;额纹横切,看来苏兄思虑过甚;鬓现白发,看来苏兄操劳过度。山下几年,看来苏兄过得并不容易呢!”
玉蝉儿观察如此细微,体贴这般入心,苏秦心里一阵发酸,使出强力把住泪关,声音却是发颤,再次深揖:“苏秦不才,让师姐费心了!”
玉蝉儿没有应腔。
场面正自尴尬,远处传来搓手声和哈气声。原来,飞刀邹等一路行走,倒也不觉得冷,这辰光停下了,被汗水渗透的内衣就如冰刀一样贴在身上,实在禁受不住。苏秦向玉蝉儿笑笑,开门出去,朝飞刀邹招手。众人挑起担子走过来,放在门口。
“邹兄,”苏秦指着不远处依然存在的四子草舍,“你和兄弟们到那几间草舍里安歇,生火取暖,将就过上一宵。”
飞刀邹点点头,领人直奔草舍而去。
苏秦将所有竹篓搬进草堂,将东西一一拿出,在玉蝉儿帮忙下,分门别类放好,笑道:“这些东西全是今朝路过宿胥口时置办的,想必用得上。”
“及时雨啊,”玉蝉儿微微笑道,“这里已有半月没起炊烟了。”
“啊?”苏秦惊愕,“你……你们……”
“不打紧的,”玉蝉儿又是一笑,“蝉儿习惯了,眼下在辟谷,莫说是半月不食五谷,即使一个月,也不在话下。”
“师姐……”苏秦泪水流出,“辟谷是一事,断粮却是另一事,你们……”哽咽起来。
“是啊,有点大意了。我和师弟原说下山置办的,不想连下两场雪,把山路封了。师弟硬要下山,被我劝阻,说是索性与他比试一番,看看我们的功力究底可以多久不食,这不,刚刚辟谷半月,你就送粮来了。你呀,莫要七想八想。”话音落下,玉蝉儿“咯咯”笑起来,显得轻松自然。
苏秦细审她的面孔,见她确实显不出任何不适。在这大冷天里,草堂里既没烧炭火,她穿得也不多,然而,非但没有觉出寒冷,反倒是肤色红润,眼睛水灵,动作灵活,甚至比几年前还要年轻、漂亮、利索,只是在苗条的曲线里隐隐透出几分此前他未曾见到过的女性成熟之美。
“真没想到,分别只几年,师姐、师兄的功力已经精进如斯,若非亲眼所见,在下真还不相信呢。”苏秦大是叹服,由衷赞道。
“苏兄夸早了。”玉蝉儿笑应道,“先生能做到半年不食,半月不饮,我和师弟顶多不过辟谷六十日,水是三日也断不得的,火候尚差甚远。”
“师姐、师兄这以先生作比,就足以让苏秦敬服了!”苏秦真诚地褒扬一句,转入正题,“师姐,师弟这想拜望先生,烦请禀报。”
玉蝉儿面现难色:“实在不巧,先生早在雪前出游去了。”
“这……”苏秦惊呆了。
“苏兄,”玉蝉儿指向旁边的席位,“这样站着不妥,还是坐下说话吧。先生不在,冬夜漫长,蝉儿这也正想和你说说话呢。”
“我……”苏秦回过神来,嗫嚅一句,见玉蝉儿已经在席位上坐下,只得走过来,站在席边问道,“大师兄在何处?我这就去寻他来,我们三人聊个通宵。”
“坐下吧,”玉蝉儿朝席位上一指,“他不会来的。”
“为什么?他……”苏秦怔了。
“因为他三日前就已入定了。”
“这……”苏秦再无借口,只好缓缓坐下,表情惶惑。
“一别数年,蝉儿孤陋寡闻,山下热闹,苏兄可否略讲一些听听?”玉蝉儿两眼紧盯住他。
“师姐想听,苏秦不敢有瞒。只是,天色黑了,与我同来的还有几个弟兄,苏秦这要安顿一下,去去就来!”
“蝉儿恭候。”玉蝉儿朝他笑一下,轻轻点头。
苏秦起身,走到刚刚摆放的米粮前面,舀出一些,寻到煮饭的铜釜,径走出去。待他回来,草堂中已经燃起两支松枝,炭火也生起来,比方才不知暖和多少。席前几案上,摆着几盘干果,一壶热茶也已沏好,两只斟满茶的杯子并排放在炭盆一侧保暖。
“谢谢师姐,让师姐久等了!”苏秦席上坐定,拱手道。
“不必客气。若要谢,蝉儿还要谢你呢。”玉蝉儿指着摆在身边的几匹布和一些针头线脑,“这些东西蝉儿喜欢,自宫中出来,好久没有做过女红了。”
“师姐喜欢就好。”苏秦憨憨地笑了,“苏秦原想为先生和师姐、师兄各买两套衣装的,又怕大小款式不合身,这才出此笨策,劳动师姐了。”
“有苏兄来,蝉儿这就开吃了。”玉蝉儿嫣然一笑,拿过几个干果,剥开一颗,动作优雅地放进口中,轻啜一口香茶,“苏兄,请!”
苏秦也剥一颗,品口香茶。
“讲吧,苏兄,蝉儿洗耳恭听。”
“山下诸事,林林总总,犹如一团乱麻,不知师姐想听哪一缕?”
“就讲你这一缕吧。事无巨细,蝉儿全都想听,苏兄尽可慢慢道来。”玉蝉儿讲此话时目光炽热,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苏秦心底微颤,稍稍别过头,避过她的目光,以一声轻咳开场,将自己与张仪如何出山,如何分手,张仪如何前往楚国,如何说服越王,如何至楚,如何灭越,如何受陷害,如何逃离楚地,如何至楚,如何想出金牛计,等等,栩栩如生地讲述一遍,只瞒去他与香女结亲及自己用计迫他入秦等事。
玉蝉儿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地闭眼倾听。
苏秦讲得口干舌燥,也大略讲完了,在低首品茶的当口儿,玉蝉儿微微睁眼:“张士子这一缕该是理完了吧?”
“完……完了。”苏秦怔了下,尴尬应道。
“张士子这人,倒也有趣。”玉蝉儿对他一笑,“还有什么有趣的,蝉儿还想听呢。”
苏秦接口讲起孙膑和庞涓,讲庞兄如何妒忌孙兄,如何陷害孙兄,孙兄如何装疯避祸,等等,听得玉蝉儿唏嘘再三,扼腕嗟叹。当听到淳于髡施救,孙兄与梅公主逃至齐地后,玉蝉儿方才长舒一口气,轻声道:“这个结局,先生早就料到了。”
“是啊。”苏秦点头,“孙兄下山时,先生为他易名膑字,我和张兄皆是不解,不想,后来的事情,全都应上了。”
“苏兄,”玉蝉儿目光直逼过来,“难道你不想讲讲自己吗?是蝉儿……不配听么?”
“师……师姐……”苏秦心神慌乱,结巴的老毛病就又犯了,“师……师弟……这……这正要讲呢!”
“讲呀!”玉蝉儿扑哧一笑,“就这般讲,好久没有听到你的结巴声了。”
“我……我……”苏秦满面羞赧,“我这就讲了。”
苏秦将一杯茶喝完,又倒一杯,为火盆加几个炭块,使自己渐渐平息下来,也从出山讲起,讲他如何周游列国,如何回家,父亲如何分家析产,他如何卖掉祖地,如何衣着锦绣前往周室,周王如何接待他,如何思念玉婵儿,如何急切地听他讲述她在山中的故事,如何怀念王后,如何听老琴师每天在宫门外为王后弹琴……
玉蝉儿纵使再有定力,也是泪水满盈,几次掏绢揉眼,两道目光透过泪水温和地射向面前这张虽然年轻却已饱经风霜的成熟脸庞上,听他兀自讲述。
苏秦就如一个背书的孩子,两眼微闭,不紧不慢,不动声色,一句接一句地叙述过去几年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讲自己如何高车大马入秦,如何不知深浅、踌躇满志地在咸阳的论政坛上论政,如何感受秦法,如何在秦受辱,如何逃离秦地,如何差点客死途中,如何狼狈返家,如何在自家的破草棚里回味先生教诲、苦悟治世之策而不得,如何夜半听琴,豁然心动,如何在葬埋老琴师的过程中悟出合纵方略,如何离家至赵以策动天下纵亲,如何由赵至燕,见到燕国夫人,燕国夫人如何问候玉蝉儿,如何思念玉蝉儿,自己如何得到燕公重用,燕公又是如何资助他实施纵亲大业,等等。
苏秦的讲述是有取舍的,没说自己如何舌战六国,促成纵亲大业,如何使六国会于孟津,如何身挂六国金印等丰功伟绩,只述自己的种种荒唐、深深忏悔和反省,以及对姬雪及老燕公的不尽感恩。他甚至几番冲动,欲和盘托出他与姬雪之间的浓浓情意,好让玉蝉儿不再对自己用情,然而,话到口边,又都强自咽下。
不是不想讲、不敢讲,是他不能讲,也讲不出口。姬雪毕竟是老燕公夫人,他们的爱恋本身就是践踏周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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