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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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春烬-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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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清晰:
“别怕,哥哥会保护你。”
绛龙城的初夏极其短暂。
不过一转眼的工夫,海棠谢尽,蔷薇迟暮,御园里的荷花都开遍了。
夏日的午后最是无聊,整个人恹恹欲睡,却又睡不着。好在,鼓荡的山间的野风略微送来一阵清凉,稍稍消解了心口的烦躁。白宸浩出京巡察去了。云裳想着,日头晒得人眼晕,大概没什么人会往琴微殿里来。便换了件凉快的薄绸袍子,独坐在镜台前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着头发。
忽地,湘妃竹帘一掀,镜子里看见敏珠笑吟吟走了进来。
“什么事把你喜成这样。”敏珠向来是最伶俐稳重的,她能喜形于色,必是有了天大的好消息。
“小姐再也猜不到的。”敏珠嘻嘻笑着,接过梳子在她身后站定,梳着如瀑般倾泻而下的长发,“两桩,都是喜事。头一件是打陆茗那儿透出来的消息:帝君拟了旨,要升咱们老爷的官儿了……”
很显然,上次塞在荷包里递过去的那颗西海明珠确实起了作用。不过这个消息,云裳并不觉得意外。自她得宠以来,白宸浩已经给了沐家不少的赏赐,所谓的新政之争也渐渐被放下不提。君臣一心,上下合力,前朝的局面变得其乐融融。“爹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了,还能怎么升去?八成是你听错了。”还要加封沐梓荣?难道在丞相上头再设个新官职不成?
“加官是不能了,但还可以进爵啊。”敏珠俯下身来,贴着云裳的耳朵。“我听陆茗的说得真真的,这回啊,陛下想要给咱们家老爷进国公……”
云裳一愣。本朝传统,历来是优待皇亲国戚,少有给大臣封爵的先例。沐梓荣和黎钧两位相爷的郡公之衔,还是当年襄扶帝位全力平叛之功的特别加宠,乃是太皇太后金口亲许。后来黎家坏了事,朝中破例封爵的臣子就只剩下沐相一个,眼下又升国公。国公……这下子可把爵位给到了头。再往上就是王了。
“虚衔而已。”眼波一转,云裳故作淡定的说,“陛下只是想给老臣个尊荣的面子,哄我爹开心的,不值什么。”
“当年黎家气焰那么盛,争来争去,到了不也只是个郡公吗?我看啊,还是多亏着小姐。”敏珠高兴起来,便不太顾得看云裳的脸色,“早前我还担心,帝君老这么冷着小姐,咱们沐家的日子怕是要难过。如今看来,咳,还真是我想多了,自己吓自己。陛下对小姐那才是叫……”
“行了。”云裳打断她,“这宫里眼红心热看见我影子都恨不能气死的人多了,想方设法算计我的怕也不少,你要是在外头也这样张扬,被人听到……”
“这话,我也就只跟小姐说说。”敏珠麻利的梳好头发,给云裳看完,搁下花镜,“小顺子说,大公子知道小姐在宫里过得好,很是欣慰。”
听见沐风行,云裳顿时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热辣辣的疼。“他都知道了?”才说完就觉得这是句废话,她受宠之事满宫皆知,沐家也颇沾了她不少的光,加官进爵,他在她身边又是有眼线的,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云裳顿时有些悒悒,敏珠却未察觉,仍旧絮絮说了下去:“这第二桩事才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呢!您知道吗,帝君下了旨意,要大公子入朝听政!”
云裳身子一顿,猛一下转过身来。这事确实出乎她意料。沐风行虽有官职在身,但这些年来一直闲散在外。一边加封沐梓荣,一边喊他入朝从政……白宸浩提拔沐家的意思已是太过明显了。
明显得,令人有些不安。
门外轻声一叩。采绿扬声禀奏:“淑媛,飞音殿端妃娘娘打发人来送东西。”
云裳想着,大概又是叫人送琴谱之类。也不好怠慢,忙换了衣裳出去。不想却是几盒精致点心,并一盏拿冰镇着的碧绿色的汤。
端妃身边的宫女兰心走上来,盈盈拜了一拜,“这荷叶羹是大长公主府上做了消暑的,因为帝君公主都喜欢喝,所以年年进献。赶巧儿今儿又做了,我们主子说娘娘才入宫,没尝过,打发我来送些,请淑媛尝个新鲜。”
云裳默了默。“只我这里有,还是?”
兰心听出她的意思,忙摆手陪笑道:“公主和丽妃娘娘那里也有,已差人送去了。其他几位才人和美人那儿也送了。帝君没在宫里,这东西又不能留,看样子是赶不上了。我家主子说了,等陛下回来时,再叫府里的厨子单独做。淑媛您要是喜欢,打发人说一声,到时再给送来。”
“哦。”云裳应了声,“回去替我谢你们娘娘,就说改日我再登门去拜谢。”
敏珠知道她不喜欢在这种事上费力气,忙收了东西,打发下头小宫女送兰心下去喝茶。转身回来,只见云裳搅着碗里的汤,似是对那一盏浓碧颇有兴趣。
“端妃还真是会为人。”云裳慢慢道。自从白宸浩对她的态度变了以后,丽妃便很少往琴微殿里来了。虽然说话行事还是跟以前一样热络,但心里总像硌了什么,到底有些不自在。一如元公主所说,姜舒眉根本不是个脸上能藏住事儿的人。云裳有时想,也许,最初她为自己抱不平的那份心意是真的。但……归根结底终究是个女人,看见她真得了宠,而且日渐更为受宠,慢慢分走了帝君对自己的心,醋意还是挂上了眼角眉梢。人之常情。云裳想想,也就释然了。远了不提,清思殿听琴那日,丽妃对端妃的敌意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
她看得开,心里没什么芥蒂,只是有些可惜,到底是失去了一个潜在的盟友。
端妃的态度则完全迥异。宣婷莲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温柔且亲和的态度,但她对人对事都有一点点疏离。让人觉得离她不太近,但又不太远。连这种送点心的小事情都恪守一碗水端平的原则,不难洞察此人对世态人心的精确算计。云裳心里笑起来:就算明知丽妃会把她送的东西倒到马桶里去,端妃还是会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送去。
大长公主的家教,确实好。
低头啜了口汤,果然带着丝荷叶的清香。又一口,甘洌清甜,像是微风拂过了荷塘。只是回甘中带有一星熹微的苦意,像是青草气,但又不是荷叶的那种涩……云裳眸光一亮,忽然笑了笑,又喝了两勺下去。
“敏珠,之前陆茗怎么跟你说的?帝君什么时候回来?”
“明儿就回。才走了两日呢,小姐这么快就想陛下了啊?”敏珠一边打趣她一边扭过头来,孰料却看见如此惊险的一幕——
云裳正坐在那里说话,忽然间却变了脸色,面上煞白一片。敏珠惊骇不已,才刚叫了声“小姐!”,就看见她身子晃了一晃,扑通一下,连人带椅一起摔在地上。
口鼻里,慢慢洇出血来。
触目惊心的,溅了一地。
白宸浩赶到琴微殿的时候,云裳已经昏迷了好几个个时辰。
顾不上未完的政务,策马扬鞭连夜赶回宫来,看到的却是奄奄一息的她,面如死灰的躺在那儿,仿佛再也不能醒来。
敏珠守在床边嘤嘤的哭。云裳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
锦澜第一时间赶到,坐镇琴微殿。此时正在外面训一帮御医:“什么叫福泽深厚?什么叫必有天人护佑?!如果说沐淑媛要靠听天由命来度过此劫,那还要你们这些御医来干什么——”
这些话像锥子般扎进他的耳朵,恐惧和暴怒同时漫过了心头。“如果她死了,你们就去陪葬!”冷冷的一声,带着威严,更压着愤怒,“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总之,把她给朕救活!”一甩手,小宫女递上来的茶盏碎在了地上。
“宸浩!”锦澜没想到他会突然冲出来,更没想到他会如此失控,忙不迭抚慰,“你先别急。”
御医脸上闪过迟疑的神色,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臣不敢欺瞒帝君,淑媛中的这毒十分的凶险……要是没有解药,要是没有解药……”涔涔冷汗滑落,“臣等真的无能为力。”
“你——”白宸浩刚要发作,锦澜已然摁住了他的手。轻轻一捏,扬眉冷喝:“解药已经差人去取了。”见白宸浩不再说话,又嘱咐道,“解药自是有的,可在解药没送来之前,你们必须保证守住沐淑媛的命,绝不能让她有差池!明白吗?”
御医们喏诺称是,拎着药箱又进了内室。锦澜拉着宸浩去书斋那边坐下,叹口气道,“你也先缓一缓吧,百多里路,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想也累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可顾不上休息。听说云裳昏死过去,他便匆匆赶了回来,并未细究缘由。竟然是……中毒?白宸浩的眉拧了起来,看着姐姐,“到底是什么毒?”
“七步断肠。”
七步断肠?白宸浩的眉拧得更深了,这东西是军中用来给机关暗器粹毒用的秘药,轻易没有散落出来的可能,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宫里?
“姑姑打发人送了荷叶羹进来,端妃照例给各宫分了……云裳刚喝下去没多久就……御医在剩下的半盏里验出了七步断肠。可同时送去我那里的那份,我喝了,没事。”剩下几个才人美人也喝了,都没事。只有送到临芳殿的那份,因为丽妃午睡未起,搁着没动。过后自然拿去查验过的,也没有下毒的痕迹。
“显见的是有人要害云裳。你放心,我已经在查了。”
这是几年前丽妃滑胎事件后,宫中最凶险的一桩阴谋。云裳昏厥之后,锦澜马上令人将琴微殿上下所有奴婢都拘了起来,又去追查送食盒来的人。端妃听到消息,马上表态说自己难避嫌疑,自请禁足于飞音殿,任由锦澜去抓公主府的厨子和经手过此事的奴婢。
“要真是姑姑那边做的,我倒不怕。”锦澜想了想,暗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我怕的是……”
七步断肠乃是军中之物,确切说,是大将军手下夺人性命的秘器。纵使军中,一般人也根本见不到这东西。所以绛龙城里根本就没有解药,要千里加急去边关处取。宣家要是想害云裳,完全可以用其他凶狠的毒药来代替,如此大费周章,除非是有意要嫁祸给……
宫中能有机会拿到七步断肠的人,有两个。
“你怀疑舒眉?”白宸浩心里一沉,本想为丽妃开解两句,可是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确实,七步断肠一出,她的嫌疑,太重了。
“若不是她,那就只能是我了。”风淡云轻的一笑,锦澜把自己也扯了进去,“以前跟着将军,七步断肠见血封喉这些,我可都曾见过……”不但她见过,姜舒眉也见过。再怎么关系好,此刻她也不能再袒护丽妃。毕竟人命关天。
“姐姐!”宸浩飞快的打断她,“姐姐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既没必要也没动机。低眉稍作思索,扬声下旨:“传我的话,既然端妃已经自请禁足飞音殿了,那让丽妃也留在临芳殿听候调查!姐,你放手去查,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追查到底!”
锦澜看看他,眼底忽然有些忧虑,“一查到底?”她倒不怕查不出来,而是怕真查到什么,彼此都尴尬。“万一……”万一真是丽妃或者端妃做的,那到时候……
“不管是谁,敢在朕的后宫阴谋陷害。朕一定不会轻饶!”咬牙切齿丢下这句,白宸浩转身折返回内室中去。御医们又给云裳用过了药,但她却仍是在昏迷。听见帝君问,为首的叶太医上前施了一礼,“回陛下,给淑媛灌了压制毒性的汤药,臣又施了一次针,现在情况稍有缓和。”
白宸浩点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太医们如蒙大赦,赶紧散到外面候着。敏珠也不敢再在云裳身边多做停留,给帝君搬了个凳子放在床边,忙也退到了门外去。
低头看着床上的人儿。她的呼吸很轻,总像停了似的,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伸手到她脸上去试鼻息。轻微的翕动让他略略觉得心安。可看见裹在锦被中的云裳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唇边还噙着一丝殷红,他心里又一阵阵发紧。伸手给她拭去那血迹,他握起她的手。一片冰凉。
“不许死。”喃喃开了口,却不像是命令,而是哀求。“给我活过来,听见了吗?”
是他疏忽了,总以为自己能护着她,却忘了这宫中遍布丛生着各种阴谋。甚至,他开始懊悔自己对她突如其来的好——居心到底不纯,虽有真心,但真心里搀着假意,假意里又裹着刺探,总有那么三分,是防着沐家的故意做戏。他对她的心思把握得并不清晰,一直以来他都在怀疑:云裳顺从自己,到底是出于甘愿,还是为家门计的不得已?又或者,是跟他一样,真真假假,两者皆有?
他多么希望她可以站在自己身侧,两人并肩而立,就像当初在破庙里相依的那个夜晚,毫无保留的袒露心迹。
现在想想,也许,他不该强求她站在自己这边,毕竟,那是她的爹……血浓于水。他要求的太苛刻,白白在荒诞的猜忌和无望的等待里错失掉许多对她更好的良机。如果此时她能醒来,只要她能睁开眼看他一眼……不管了,让沐梓荣的野心继续膨胀去吧,看在云裳的面上,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姑且放他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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