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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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春烬-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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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是怎么浮上嘴角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在听到这声呼唤后像个孩子似的扑了上去。
“哥——”
西临民风并不保守,宫规再严,丽妃照样也可以在自己寝殿里设宴招待兄长。倾虹采绿对这种兄妹间的亲昵举动并不感到纳罕,二人对望一眼,识趣的退到了一边。
但见木雕美人脸上瞬间开出万朵白花,娇憨的笑靥灿若云霞。云裳上前两步,拉起沐风行的手,一叠声的絮絮:“还以为你跟着帝君在千波殿听戏呢……敏珠陪母亲大人往琴微殿小憩去了……你一手的好琴技,怎么不在殿上露一下,独自跑来这里?”
沐风行不动声色的抽开手去,淡笑一下,抚了抚额头,“宫里的酒太烈,好像有点醉,出来醒醒酒。”
听见他这样说,云裳扭头吩咐两个宫女,“你们回去告诉敏珠姐姐,就说大公子喝醉了,让她赶紧煮碗醒酒汤送来!”
倾虹采绿不疑有他,忙不迭应声往琴微殿去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云裳转过身来。满脸的笑意如风吹散,她看着他,渐渐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只一句略醉,她便明白了他的心意。刻意打发走身边的宫女,只是想争取一点两人单独相处的时机。可当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空庭寂寂,四下里静谧得只剩下呼吸和枫叶落在地上的声息。沐风行拧了一下眉头,略带无奈的咳了一声,“你怎么可以那么任性?”
云裳一怔,她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半年不见,他对她的第一句话,竟带着这样不悦的……责意?
“明知有毒还全喝掉,真不知你怎么想的!幸亏解药到的及时,不然……真要是伤了身子丢了命,怎么办?”他似是有些生气,却又强忍着不肯发作出来,只盯着她问:“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命开这种玩笑?这是闹着玩的吗?”
羽睫轻轻一扇。“原来,是你……”
她心里其实早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只是并不确定罢了。沐风行此话一出,事情再明白无疑:当日在荷叶羹里投毒的,既不是端妃也不是丽妃,而是……敏珠。
确切说,那根本就是他的授意。
元公主确实是把能查的线索全查到了,可她纵有千般聪慧万种机敏,也想不到竟是云裳在宫中唯一的心腹给她投毒!云裳轻声一哼,嘟着嘴坐在他面前的花栏上,“不是闹着玩的?那你倒是说说,你费尽心机的叫人投毒给我,安的又是什么心呢?”她虽不懂那些前朝争斗,但未必真就笨到不知道他想图什么。翻个白眼,愤愤咬紧了银牙,“——到底是我拿着自己的命开玩笑还是你拿着我的命在赌?”
“我赌,是因为我有足够的把握赢。”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沐风行脱口而出。若不是她能辨毒,他哪敢如此铤而走险?
云裳听到这句,心里愈加不乐。“没错,我是会辨识……可无论你有没有把握赢,这都是在害我!”
“我那是在帮你!”见她情绪有些激动,沐风行瞟了一眼四周,声音压得极低,“帝君对你虽好,但这份君恩并不牢靠。若不想点法子让他更疼惜你,你以后……”
“想什么以后?你都将我弄到这里面来了,还谈什么以后?!”冲口而出,只觉眼眶一酸,云裳猛然别过头去。几滴珠泪沿着面颊滑落,滴滴掉在衣襟上,洇开暗色的花朵。
沐风行伸出手去。本能的,想像从前一样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多年的相处已经让他习惯了哄她。可就在手指快要碰触到她脸的一刻,理智忽然提醒他:她已嫁为人妇,自己不该再有如此亲昵的举动。
讪讪的住了手,却不知该进还是退,修长的手指僵停在半空里,凝成一个尴尬的手势。
因为笃定她能在第一时间尝出来,所以他命敏珠在羹汤里下了七步断肠。计划本是天衣无缝:云裳浅浅的小中一次毒,必然能引起帝君对她的重视,顺势勾动端妃和丽妃的矛盾,并将嫌疑泼到她们两个人身上……这原是个一石二鸟的妙计,可没想到竟在云裳身上出了岔子,她竟然像浑然不察一般,将整碗汤全都喝了下去。
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害他在宫外提心吊胆,坐立难安。
云裳背对着他,无声落泪。沐风行想了又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轻声的劝,“既进了宫,总要有所依傍……帝君的心要是不在你身上,那你就没有着落……”
“你以为他就那么傻吗?”平复下一情绪,云裳涩涩开口,声如蚊蚋。“你以为白宸浩就那么好骗?”之所以没人怀疑到敏珠头上,一则因为他们想不到是沐家自己害自己,二就是看见她几乎丢命的事实,不疑有他。——若像他所预想的那样,她只是浅尝辄止,分寸拿捏得太过恰当,以白宸浩的多疑和元公主的机敏,谁敢保证不会露出破绽,引起怀疑?
更何况——
猛地回过脸去,望定他的双眼,“你的目的,恐怕也不止是让他更疼惜我这么简单吧?”因有黎氏的先例在,白宸浩历来最恨后宫的阴谋手段。大哥瞅准了这一点,设局将端妃丽妃都扯进去,图的什么?难道仅仅只是让白宸浩更在乎她吗?
“没错。你在后宫的地位一日不稳,我便一日放心不下。”简单直白的说破,他倒是很坦然,“云裳你记住,再怎么亲密的感情,都抵不过坚实的地位。所以,即使你不争,我也得帮你夺!端妃丽妃虽都看似无害,但你一旦得宠,早晚就会有那么一日的……与其等她们找到机会来害你,倒不如我先来做!”
“啪”的一声,生生拗断手边的一根花枝。她看着他,像是看着个陌生人。虽然紧抿着唇,肩头却忍不住轻微的颤抖,“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你——”
“我要你好好的。”他看着她的眼,一双翦水明眸里透着那么清晰的哀戚和幽怨,丝丝缕缕的目光像针尖,刺在他心上,痛,却无力回避。“我说过,只有你能帮我。我也说过,我不会让你再受伤害。云裳,无论你相不相信,我希望你明白,大哥做这一切是为了你好……”
“你真觉得这样是为我好?”倏忽起身,她攥住他的手臂,忍不住的颤抖,“将整个余生都丢进这深宫里,不择手段的去和别的女人强夺,倾尽全力只是为了取悦一个陌生的男人……这就是你所谓的为我好?”
沐风行的手抖了一下。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控,他轻轻阖了一下眼,沉吟半晌,终于吐出那句话来:“哥哥不会害你。”
“别说那么多的冠冕堂皇——你不过是,铁了心要将我送上那皇后宝座。”云裳颤抖着放开他,指甲内扣掐住自己的掌心。
“皇后?”他想了想,忽然一笑,表情很认真。“是的,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会将你扶上去。”只可惜,沐家的女儿,怕是很难登上后位吧?内忧外患,这些年来得罪下的势力憋着劲儿要报仇,依附于沐家的人马则幻想博取更多利益,年少的帝君更是早已磨刀霍霍——当年,黎钧可曾是帝师啊……他连自己的老师都容不下,难道能姑息渐渐坐大的沐家?
这些事,云裳不会懂。她只是还在气他的话。气极了,不怒反笑。怅然弯起嘴角,笑意恍惚是一朵绽放在虚空里的花。却又顷刻间被风吹散,眼底浮上一点泪来。
“云裳,你生个孩子吧……”若是有了子嗣,便彻底有了依傍,无论沐家怎样,帝君一定会立她为后的——即便将来真到了最后那一步,孩子也总归是她的一张护身符。
云裳怔住,哆嗦着唇,“你做梦!”
狠狠撂下这句,猛地转身,夺路而逃。密匝匝的花架罩在头顶,像是山雨欲来时的乌云,云裳直直往枫林深处奔去。皇后,太子……原来这就是你最终的目的。这算盘真是精明。
你将我送进宫来。
你说只有我可以帮你。
我是什么?不是别人的跳板,也终究是你手里的棋……
泪水沿着面颊滑落,她提着裙角,一心只想着快些往前跑,根本顾不上擦。
终于到了无人的所在。颓然坐在一丛竹子的阴凉底下,放声哭了出来。秋风掠过,瑟瑟的竹叶萎了一地,滚落泪珠落在上面,斑驳成一行行无人能够辨识的字迹。
最绝望的懵懂中遇见的温暖,曾以为那可以是一生的依靠。没想到,你对我的好,终也不过,比纸还薄。
云裳的身影消失在枫林尽头,沐风行抬头看了一眼天。远处有耀眼的阳光,近前则有大簇大簇的枫树,山谷里红云万叠,枫叶布满了整座山丘,在阳光下深浓剔透。绛龙城一年中有两季纯粹的颜色:春日里海棠花开的洁白,秋天时漫山遍野的红叶。记得以前,他总爱拿海棠比她,笑她每年花季都痴痴守在树下发呆。——偏又爱穿白衣裳,不知道的猛一看,还以为是那花树成了精呢!
记得她说过,偶尔也会向往红色,打心里歆羡那种像要燃烧起来的热烈。
今天倒是应景,她穿了一袭绯色的宫装,衣领袖口滚绣着暗色的缠枝海棠,妩媚中带几分古雅端庄。只是那红色与枫叶太近,匆匆隐去,身影没入林中,再难寻见踪迹。沐风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白衣更衬她些。一如当年带她漫游落雁湖时信口吟出的句子:
风行水上,云起霓裳。
他心中的云裳,宛然应该洁白如天际的月光。试想此刻,漫天红叶飘落,殷红如血的背景里,若是闪过一抹纯白的倩影……
思绪停在了这一刻,所有幻想戛然而止。
枫林尽头,白衣一闪,小径上娉婷行来的女子,恰正重叠上他心中的想象。那不是云裳,云裳虽有倾城的容貌,但却总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懵懂和娇憨。而眼前渐渐走近的女子,出尘脱俗的飘逸之中,更有一抹高华的气质,素衣不掩国色,恍若九天仙子飘落凡尘一般。
他愣在那里。甚至忘了掐自己。
是,梦吗?
很久很久……已经记不清多久以前,也曾有个白衣女子,漫步走到他的身边。直到现在,他还清晰的记着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她所有的喜好和习惯。她唇边清浅的笑容,让他魂牵梦萦了那么多年……
他用力揉了揉眼,终于确定,自己没有醉。这也不是梦。因为白衣女子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怎么没在千波殿?听云裳说你弹得一手好琴,怎么不在人前稍事施展……”
话没说完,他已然跪倒在地。“臣,沐风行,见过元公主。”
锦澜低头看着他,迟疑一下,似是对他说,又像是自嘲:“自打成了寡妇搬回到宫里,人人见了我都有一大堆的礼数。”喟然轻叹,声线像飘在半空里,“起来吧。虽是多年不见,但也不必生分至此……就当是个重逢的故人,闲聊几句不好吗?”
她说得坦然,他却内心激荡。
多年不见。
沐风行站起身来,却并不肯直视她。目光掉转,落在那袭白衣上,只见翩然广袖上绣着一小朵一小朵的银线云纹图案。一瞬间花开花败,他发觉自己真的老了,怎么忽然就想不起来了呢——当年初见时,她穿的什么衣裳?依稀记得也是白色的宫装,但已经想不起具体的式样。心中镌刻下的,只是那张粉黛不施的素颜,还有……她鬓边簪着好大的一朵牡丹。他还记得,大概挫骨扬灰了都还会记得,抬头看见她时的那份惊艳。那样灵动而脱俗的眉眼,唇边弯着一丝浅笑,双颊飞红,生生压下了身后雍容华贵的万朵牡丹。
只此一眼,御园中的各色名花纷纷萎落,尽成枯颜。他眼里只剩下她的脸。天香国色都没有她那么娇艳。
回眸间光阴流转。
匆促的一别,再见,竟隔了近十年。
他沉默着,不知该说点什么。最终还是锦澜打破尴尬,“你带笛子了吗?”
风行抬起眼来,看见她脸上的期许之意,心底漾开一丝苦意。“没有。微臣已经很多年没……”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隔了那么漫长的光阴,再面对时,无论说什么,一出口,都是错。这些年来,他只弹琴,泠泠的七弦之上,漫手奏出悲欢。笛子……那是沉沦在过往中的、少年时代曾经的挚爱,一声声清越渺入云烟,直抒胸臆的洒脱里是按捺不住的欢乐。
洒脱和欢乐,那些东西,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我总记得那一曲《醉花阴》。”嫣然一笑,锦澜脸上飞起红晕来。那是她心底最美的一段回忆,这些年,无论苦涩还是艰难,每当回想起那一幕时,总会舒心展颜。
十五岁那年的春天,花园里芍药与牡丹竞相争艳,开得格外纷繁。皇祖母高兴,破例在海棠花会之外另开春宴,邀请了皇亲贵戚们来宫里赏花。她虽是公主,可自幼却像男孩儿一般随意,从来都无拘无束。那日却破例安静的坐在祖母身后,隔着随风轻摆的帷幔,倚着阑干看楼下来来往往的人……
宸浩在身后笑她:姐姐选驸马,简直比朕选妃都隆重。选秀,家世出身之外无非是看个德言容功,一张画像就将朕打发了,姐姐这儿,可是要亲自相中了才成……哎,老祖宗偏心呢,多疼你了。
借春宴为名,召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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