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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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春烬-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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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头一鲠,一口药汁翻涌上来。不知道是什么,竟然那样苦,苦得她整个人近乎麻木。那天,她本是无意间兜转回去的。只因远远的听见一曲《醉花阴》。她知道那是大哥在吹笛子。冷静下来想了一下,也还是想跟他再好好谈谈。于是循声而去,漫步走过花园深处……
谁想到,竟撞见那样一幕——
那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眼神。仰望中闪动着一星痴恋,爱慕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缠绵。他的眼神,她的微笑,他手中握着的玉笛,还有她搭在他手臂上的柔荑……
无数细节组合成一幕唯美的画面。那两人眼波流转之间的浓情蜜意,硬生生撕裂了她的心。
那支《醉花阴》,她曾听过一次,只那么一次。那是几年前,他带着她去城外看牡丹,不知怎么喝醉了酒,回来的路上,漫手抽过一支牧童的竹笛,随口吹了半曲。
她猜那曲子背后有故事。可是后来问起,他却只是缄默。
这些年他一直不娶。大娘安排过几门婚事,最终都被他一口回绝。云裳曾听见下人们偷着议论,说沐风行年少时曾恋慕过某家的姑娘,恩爱缠绵,已然是私定了终身的。可后来不知何故,那女子突然另嫁了他人。沐家是名门望族,多少人家求着要攀亲。二哥三弟都早娶了妻订了亲的,唯独他这个长子倒是一直没着落。——相比大娘的焦灼,父亲态度宽和很多,长久以来,从未在婚事上逼迫过大哥,话里言外的意思,仿佛隐隐好像欠着他什么。云裳一直以为,必是沐梓荣当初嫌弃人家姑娘的身家配不上相府的公子,棒打鸳鸯,所以才致使情人未成眷侣,伤了他的心。没想到……
没想到,竟是这样出乎她意料的前因后果。
当日明霞殿上,锦澜说过的话犹在耳际。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她分明说了的:他们以前认识。很多年前,她曾听他吹过一支曲子。
她说,有缘。
那些没由来的亲近,公主对她点点滴滴的关照……如今一点点细细的想来,初衷皆是出于此处。自己是他的妹妹,而他则是她心中念念不忘的恋人……沐风行啊沐风行,你这算盘打得好精!拿准了你和她昔日的一点旧情足以让我受到公主的庇护,所以才放心将我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么?所以你才跟我说“公主对你越好,越要加小心”?
我自然是要防她的,可你防她,防什么?
云裳把喉头那丝苦意咽了下去。可笑,这么多年来,她竟然一直都还以为,他独身不娶,半是因为情殇,半是因为自己。这么多年的相知相惜形影相随,眼角眉梢的暧昧,从来都不曾表露过半句,她以为那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她以为他懂。她以为他跟自己有一样的心。
如今想来,真是可笑。
细想想,其实早在若干年前,他便已经表明了心迹。悠长夏日,他在书房里批公文,她在一旁帮着磨墨,顺便读一卷古诗。随口问他:“大哥最喜欢哪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脱口而出,沐风行甚至没有半点的迟疑。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当**只懵懂的读通了那份坚韧与深情,透过诗句扑捉到一抹痴心的身影。却完全没有想到,原来,他的沧海,他的曾经,他心里念念不忘的那份不渝的深情……与自己,完全没有丝毫关系。
可他却是她的沧海,她的一切。
除了他,她心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纵使白宸浩对她那样好,纵使那九五之尊的男子恨不能将整个世界都捧在她的面前,她心里也仍是放不下他。牺牲自己去取悦帝君,是为了复仇。违心的去与宫中众人周旋,只为看见沐家走上绝路之日,心中那抹恶狠狠的快意……
为此,她一直觉得对不起他。虽然恨他将自己送入宫门的决定,恨他对自己的无情,可冷静下来后,她总是一次次的原谅他。她知道,碍着兄妹的名分,即使他心里有她,也有太多的不得已。她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云裳从没奢求过。起初,她只是想守在他身边,无论是以妹妹还是婢女或者书童的身份,都行。只要不嫁人,不离开他到另一个人身边去。可是他却亲手将她送到了帝君怀里……她怨过、恨过,可哭完了,也就释然了。她明白他必须为家族考虑,她明白自己跟他站在截然不同的两个阵营。现实将她心中的希冀压得很低很低。她只想听他说一句在乎,她只想知道他心里有没有自己……甚至直到亲口听他说出“皇后”那句话时,她仍抱有一丝期待。她希望那只是句气话,她觉得他只是在哄她。
万般期待,终是落空。她亲眼看到了,原来他梦里的人,心上的花,十年如一日的深情不渝,全是为了……另一个她。
“沐风行,你让我,情何以堪。”喃喃吐出这句,泪水沿着面颊滑落。晶莹的水珠蜿蜒着堕下,慢慢滚落到领口里去,在胸前交衽上洇开一小片水渍。
寸寸相思,触地成灰。
是夜。
冷月清光流泻一地。
白宸浩一脚踏出清思殿,未等身后的总管开口解释,便已不动声色的拧紧了眉。
轻柔月光之下,黑衣劲装的女子独自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乌黑的秀发高高盘起,手中似是还有一柄弯刀。听见脚步,她侧过头来扫他一眼,波澜不惊的一瞥,无悲无喜,素日清澈见底的眼中,此刻更像是笼上了一层纱。
“你怎么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白宸浩漫步走到理她不远的地方,“这身打扮——”
“今夜有好戏。”突兀的开口,姜舒眉笑得诡秘。“陛下看不看?”
“什么好戏。”他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想多陪她纠缠,云裳还病着,他答应了的,今晚要去陪她。
“我脾气你是知道的。”丽妃看破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哂笑,“当初进宫的时候我就说过,你爱宠着谁是你的事情,哪天心里真没我了,明说一句,我不会放不开。”话虽这么说,但脸上到底还是浮起了几分不悦,分明是怄气吃醋的模样。白宸浩看着丽妃别扭的表情,不由反倒一笑。想想近来也确实是冷落了她。心里一软,伸手撩上她的耳际,几缕乌发散在指尖。“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嘴硬。还在为先前的事情怄气?”轻轻一拽,已然拥她入怀,“我当日也是气急了。我相信不会是你……”
“我不是要你信。”冷然抬起头来,丽妃眼波闪动,似是天际流星。“若只是要你一个人信,我才犯不着陪你演这出失宠的戏。——我要的是真相和公道。”顿一顿,她看着他,目光坚定。“你不也一直怀疑这宫中有人图谋不轨吗?”
白宸浩沉吟一下。先前对她的那些猜忌和冷遇,确实是出于做戏的心理。他也很想揪出那只藏在幕后的黑手,但想到那个人是……他又担心,现在下手,是不是为时尚早?
“你想怎么样?”
“请陛下赏脸看出戏!”故作深沉的一笑,丽妃理了理弯刀上的七宝络子,贴在他耳边说:“我知道你犹疑什么。但这件事情若不弄个水落石出,宫里怕是没有谁能安寝的。”果然,这话让白宸浩心里顿时一沉。——能将剧毒搁到云裳碗里的人,自然也能有办法毒死他或者锦澜。
见她转身要走,他忽然开口。“舒眉……”一声轻唤,带着一点浅浅的歉疚。“你心里真不怪我?”
她侧过头来,嫣然笑起。“自己的夫君爱上了别人。我要说不嫉妒、不吃醋……那不但是在骗你,也是在骗我自己。”喟然一叹,她舒了口气,“可是……知道吗,打从看见沐云裳的第一眼起,我就明白你当年为什么会选上我了……宸浩,你爱的,并非那倾城绝色的容颜,而是她骨子里傲倨偏执的性格和眼底深处磨刀霍霍的一抹杀气。我说的对不对?”
他在自己身上找到的东西,不过是另一个人性格的映射。只是,这份藏在心底深处的喜好,长久以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那一刻,女人的直觉让她明白,相比沐云裳,自己并不是他最想要的那一个……也好,这样一来,心里最后那一点难过和愧疚,终于可以烟消云散了。
宛然一笑,舒眉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目光灼灼。“你知道我爱你,即使你对我的爱不过是短暂的欢愉,即使总有一天会有别人将我在你心里的位置取代,我也只爱你一个。只是,就算有朝一日红颜未老恩先断,我也不要斜倚熏笼坐到明的结果……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心里已经没有我。放我离开吧。”
“不会有那一日的。”白宸浩放开了她的手,嘴角却弯起淡淡的笑。“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这些年,她对自己,比自己对她用情更深。不觉有些怀疑,当年的做法,是对是错?她本应是自由穿梭在林间的鸟,纵横驰骋在荒原上的风。可现在,却要为了挽回自己的名声和公道,不惜布下棋行险招的一局……
丽妃默不作声,足尖轻轻一点,黑影翩然没入夜色,仿佛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在清思殿出现过。
白宸浩站在原地,抬眼看看东天上的月亮。月光照在他身后的凉亭上,投下淡淡的一道影子,将整个人都罩在暗夜里。
夜色,渐渐开始深浓。
火光是三更天的时候亮起来的。
由宜春殿起,自西向东,借着风势,漫卷过一座座殿阁。
本就是天干物燥的季节,近来雨水又少,修枝时剪下的枯枝败叶堆在那儿,越发易燃。等太监和侍卫们七手八脚汲水来灭火的时候,山下已然有三四座殿阁冒了烟。
云裳被锣声从梦中惊醒,甫一起身,便被宸浩拽进了怀里。“你身子弱,别出去。”
泱泱闹了一阵,忽有内侍来报,说是倒了风向,眼见得那火便要往上山来——皇宫本身依山而建的,各处殿阁之间,丛林葱郁。若是火势真的无法控制,只怕……白宸浩再也坐不住,披衣起身踱出了琴微殿。云裳忙让敏珠搀她起来,也跟了出去。
居高临下一望,只见火光已然漫卷了宫城西南角的大片区域。大总管卓庆正急得直跺脚,一叠声的声命人赶紧去扑火。白宸浩走过去,拍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卓庆见帝君起来了,一时竟失了沉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火借风势,越演越烈。只怕是、只怕是不好灭了……”
“不碍事。”白宸浩举目看着那火势,面上没什么表情。“吩咐下去,各宫尽量避火。能扑则扑,不能扑,就躲一躲。只要别伤着人就好。”
卓庆回头看一眼身后,脸上有点急。“陛下,您是不是……”大火要是烧到半山,琴微殿也会危险。见卓庆结结巴巴的指了半天,云裳替他把话说了出来,“还是请帝君移驾明霞殿吧。”
皇城格局,清思殿居于正中,宜春、瑶华、飞音、临芳、琴微等诸多殿阁高低错落,星罗环绕四周。唯有锦澜的明霞殿远离诸宫,居高临下的坐落在山巅最高之处。看眼下这个情势,大火从山下烧上来,万一要是收不住,半山的这些殿阁怕是都很危险。虽说禁军就算拼了命也会保住清思殿……但帝君此刻还是暂且往后避一避为好。去元公主那里,自然是想当然的权宜之计。
白宸浩却不肯。
“这火来得凶猛。天干物燥,真要控制不住,一路烧上去,明霞殿位置那么高——到时候,朕还有退路吗?”
一句话,惊得云裳卓庆满身冷汗。卓庆磕磕巴巴请示下,“那陛下的意思……”宫中已然无处可避,难道要移驾往宫外去不成?
白宸浩淡然一笑,“先祖英明,早年修建宫城之时,已经留下了应对大火的退路。”未等卓庆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白宸浩沉声下令:“传朕的旨意,速将各宫人等召到千波殿去。”
卓庆眼前一亮,顿时明白了帝君的意思。“陛下英明!”
能避火的,自然是水。千波殿位于湖边,平日里备有不少画舫游船。若是真的控制不住火势,只需支开画舫,大家泛舟湖上,便自然能够避过这场劫难。
不消半柱香的工夫,各宫的主子们便都到了千波殿。原以为只要在此暂避即可,不想,人到齐后,白宸浩一声令下,要船工撑篙,将众人送去湖心岛——
一时面面相觑,谁都不明白帝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唯有锦澜不慌不忙说道:“当初修建宫城时在湖心留下那座孤岛,就是防着走水……”或者宫变。不过后面这句她没说出来。这世上,除了他们姐弟两个,再没有谁会知道,白家先祖在湖心岛上留有密道,真有乱臣贼子反叛,攻下宫城,也可先退守孤岛,而后择机外逃。
锦澜坐在画舫上,望着点点灯火照亮船头暗沉如夜的湖水,无声的叹了口气。
微凉的肩膀让她想到很多年前的那个深夜,那个兵荒马乱的夜里,她和宸浩也曾经匆促的坐上小船,躲到那座湖心岛上去过。皇祖母说,若是有人攻破了皇城,便要她带着弟弟逃出去。她叮嘱她,无论如何,都要将这江山保全……那年她几岁来着?十岁?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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