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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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春烬-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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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琴微殿的灯一直亮着。没有人说得清这天夜里宫中有多少人彻夜不寐。敏珠悄然立在帘下,躲在烛火的暗影里无声的抹泪。
沐贵妃哭过一个段落之后,她看见元公主郑重其事的跪在了帝君脚下。
宸浩慌忙伸手去搀——
“听我把话说完。”锦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味道。她半跪着身子抬起眼来,直视弟弟的脸。“明日一早,我要出京。”
宸浩心里仿佛被什么硌了一下,眉间不自觉的流露出些不快来。从这消息传入宫中的那刻起他就在担心,担心姐姐迟早要跟自己来挑明——只是未曾料到,她最终选择的方式,竟然如此直白。
“已经加派了人手去寻找。这一路道路泥泞,曲折难行,一来一去枉费太多时间,我看你还是不要贸然……”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静无波澜的句子,却令宸浩愣在当场,更在云裳心里炸开一片惊涛巨浪。敏珠也惊愕于她命令式的语气,一时忘了自己的本分,就在灯下傻傻的看着元公主。
锦澜直视帝君的眸子里,分明写着清清楚楚的倔强。两人对视许久,仿佛在彼此的眼神里寻找机会和较量。
宸浩知道自己拧不过她。姐姐的脾气他太了解,锦澜不是个会轻易表现出激烈一面的人,可一旦她下定了决断,便再也没有谁能改变她的想法。
“姐!”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锦澜显然是铁了心,语速飞快,压根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有些事,当时不做,错过去便一辈子都要遗憾和后悔。——宸浩,我已经错过一次了!你想姐姐后半生一直活在痛苦里吗?”
“让我去看他一眼。”她说着,眼里忍不住落下滴泪来。“也许是……最后一眼。”
听闻这句,云裳悲痛失声。
帝君默了默,躬身将姐姐从地上搀扶起来。“朕只是担心姐姐的安全。既如此……那便加派两倍的护卫随你同去。还有,信上报说沿江道路半数遭毁,姐姐你这一路上千万要多加些小心!”
嘴里这么说,其实他心里知道,锦澜此去绝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但就在方才那一闪念间,心中已思考权衡过许许多多遍。锦澜她只听见片面之词,并不知道雍州驿详细的情况。山崩之后,驿馆的屋舍半数都被巨石砸塌,掩埋在泥沙之下。沐风行所住的那件上房更是砸得稀烂。遭此一难,他此刻十之八九已经是魂归九天。
虽然知道这样会让姐姐异常难过,但他却是终于放下了那颗一直都在悬着的心。毕竟一个死人是无论如何都当不了驸马的,更不会再成为他铲除沐家的绊脚障碍。姐姐既然如此决然,那倒不如索性顺水推一个人情,让她去看一眼安心。
又或是,彻底的死心。
这边才刚扶起锦澜,忽见另一条身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云裳从未跪他跪得如此虔诚。哭着叩首,涕泪横流,秋水双瞳肿成一片。“臣妾恳求陛下,求必须允许臣妾随同公主一同前去雍州……”
白宸浩看看她,心说你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来给朕添乱。可话到了嘴边,低头看见她眼底的血丝和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倒又觉得不忍心了。
说到底,那是她最亲最近的哥哥,也是沐家留给她的最后一丝念想。虽说此番意外并不是他的安排,但非要拦下她,倒显得是他不近人情。
“后妃出宫倒还罢了,出京……却是没有这样的先例。”云裳哀恸欲绝的模样让他再度心软,稍微沉吟一下,索性把这个天大的人情给送到底,“你若非要想跟着姐姐同去,便低调些,扮作她的侍女吧。”
“谢陛下!”
马车摇晃着往前赶。道路崎岖险峻,一段更比一段艰难。前方探路的人回来报说,前面断崖处怕是很难过去,要主子们稍待,等民夫清出路来。
锦澜却是急不可耐,立刻下令改道绕行——渡江过去,对岸一绕三十里,为的只是不耽搁这片刻工夫,只为能尽快赶到雍州驿。
云裳缩在车角里默默的注视着公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脸上没有了娇羞赧然和掩饰?人都说情急之下更见真情,此刻她有些信了。因为面前这位一脸焦灼却又强自镇定的元公主,跟她之前认识的那个白锦澜,真正是判若两人,全然不同。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她。默默一叹,闭目佯装睡去。她可以理解……处在那样位置上,换了谁都会有数不清的假面。
她自己脸上现在不还挂着一张吗?苍白憔悴慌乱的假面,掩盖下极度的恐惧和纠结成团的心事,还有她对沐风行欲说还休的……隐约的怨。
说好了,你要照顾我一世。怎么可以就这样抛下我,独自死了呢?
沐风行,你不能就这样轻易的死掉!还有太多话没来得及对你说清楚,还有太多的结没跟你解开……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听到噩耗那天起就没有停过。云裳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为某个人而担心是如此的焦灼忐忑,比提心吊胆孤身行走在刀锋之上更令人惴惴不安的难熬。听闻噩耗如遭雷噬的一瞬,闪电照亮了这躯壳里隐藏得最深最黑暗的那个角落,她看见早就找不到了的那颗属于自己的心。(花¥霏¥雪¥整¥理)
原来,当一切表象都被剥落,选择只剩下生或死的时刻,她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放弃和牺牲掉一切,只求他能平安。
泪珠滚在锦裘上,扑簌一声。
又一声。
见她落泪,锦澜的眼圈也有些红。却强忍着不哭出来。她深吸口气,伸手掀开车帘——
绕路蜿蜒上行,山间乱石嶙峋。车子摇晃个不停,昏暗的天光里也看不清窗外风景,只嗅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江风。
雨水浸泡泥土的味道分外清晰,时刻可能从头顶坠落的巨石让她绷紧了神经。
“早知道是这样。”真的快要睡过去时,云裳忽然听见身边一声渺若蚊蚋的轻叹,“早知会是这样,便是宸浩不依,我也要任性到底。”
一路马不停蹄赶赴雍州驿。终于在第四日的清晨抵达。
天光蒙蒙放明,守卫手中的火把还未灭去。锦澜跳下车,院子里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她理都不理,径直奔着院落深处几间被巨石和泥块掩埋的屋舍而去。
雍州城主赶着上来请安,锦澜连寒暄都顾不上,劈头就问道,“可曾找到……”
“尸首”二字憋在喉头,令她哽咽不能自抑,却怎么都问不出来。憋了许久,只得深吸口气,转圜说,“可曾找到了沐大人?”
“是。”雍州城主深知这位元公主的在朝中的地位和在君上心里的分量,答话时愈发的小心翼翼,“臣等昨天晚上才刚找到了沐大人,只是还没来得及给帝都送信。”
话音未落,锦澜身影晃了一晃,几乎支持不住,快要瘫软下去。云裳被侍婢扶着,远远站在她身后,听见这句,也忍不住浑身战抖,无法控制自己。
四周一片死寂。
忽然,身后却传来恍如梦呓的一声:“云裳?”
遽然回首,秋风里一道剪影卓然而立。她愣愣的看着来人,仿佛痴了一样,连泪水都凝固在眼底。
眼前白衣的男子,分分明明,不正是她遭难身故的哥哥沐风行吗?都以为他死了,可他现在,这么清晰而又真实的立在这里!
沐风行眼带错愕的望着她,仿佛比她还更惶惑。“你不呆在宫里,到雍州来做什么?”
“你——”本想问他是人是鬼,可才刚吐出来一个字,一道身影已经擦着她的肩扑了过去。
沐风行手里的灯笼跌在了地上。没有燃尽的烛火迅速烧着了玉竹骨、木皮纸和描金字,橘黄的灯笼在晨风里呼啦啦的烧起来,像是绽在暗蓝天幕上的一朵红莲。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锦澜已经将自己的身份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去。扑进他怀中的一瞬,她终于掉下层层叠叠的泪来,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欣喜若狂。“你还活着……”悲喜交加,语无伦次,她兀自紧紧的抱着他的肩,呜呜咽咽的把数日来压在心底的泪水全洒在他的衣襟上。
“你们怎么会……”问了半句,没有再说下去。周遭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别过身,背转过脸去。
身为公主,锦澜此刻的行径,已经是太过逾越大胆。
沐风行怔了怔,静静的看了一眼云裳。隔得并不远,但她怎么都看不清他眼底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绪。未及她看明白,只见他默默的伸出手去,将公主搂进了自己怀里。
“是的,我没死。”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锦澜。”
风过山间,一片静寂。只有锦澜的抽泣声独自徘徊在渐亮的晨曦里。地上那朵红莲花彻底烧成一捧灰的时候,雍州城主轻轻在他们身后干咳了一声,“真是场误会……驿馆里的人谁都不知道沐大人那天晚上独自出去的事,天亮后找见了几个随从的尸首,便以为大人也遭了不幸。”
这话无人应答。也许压根就没有谁听了进去。
锦澜此刻关心的,只是被自己抱住了的他。见他安在,便放心了。云裳心里则只剩下彻头彻尾的绝望。沐风行把公主抱进怀里的刹那,她仿佛觉得自己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跟着公主来到这里?为什么要自取其辱,逼自己看这样一场感天动地的悲欢大戏?是,她时时刻刻都在惦记着他的生死,可他,他却又将她……置于何地?
难堪,还有绝望。
沿着心底的缝隙疯长。她多想也扑过去,像锦澜那样抱住他的肩膀——可却只能木然的立在原地。因为她知道,便是自己有那样的勇气,,沐风行也不会肯伸出手臂去给自己一个明晰的回应。
泪水渐渐干涸在脸上。她听见自己的声线飘渺空灵,远得像另一个人的声音。“劫后余生,再度重逢,哥哥和公主都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又哭起来?”
手指滑过冰凉的面颊,强自镇定的笑一笑,她看他的目光像素不相识的陌生路人。“我就知道大哥是个有福气的……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若有所指的望一眼他怀中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锦澜,抿嘴压下那丝刻薄与讥笑。“我想这次,上天补偿给哥哥的福气一定小不了。”
沐风行嘴角只剩下苦笑。
与锦澜的这个拥抱,他已经等待了太多太多年。那个令他一生改变的愿望终于在今日得以实现。可实现了,却又完全不是预想中应有的那种心境。他知道自己无须慌乱,此时此刻,理智和情感都将他推向锦澜,那个算计之中意料之外的结果,已然是,唾手可得。
可。为什么心底里总有一丝不安?云裳怨念而悲戚的双眼,一次次不由自主的在他脑海里浮现。
春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夹带着几缕白玉兰清甜的香气。午后百无聊赖的光阴,正是嫔妃们午休小寐的时刻。
临芳殿长长的回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名小宫女躲着日头聚在檐角处低声闲聊。谈得入了神,连有人进来都没看见。
白宸浩今日不忙。一袭便服,独自溜达过来,连个随从也没带。一路通行无阻,直到进了寝宫,这才惊动了内殿侍女。
才待通传,便被用手止住了。
他指一指床上的人,宫人马上会意,默默退了下去。
纱帘轻卷。几道日光透过窗缝照在床上,朦胧的金光笼住背向他的窈窕身影。他走到床边坐下,虽知她只是在假寐,却也不挑破,只伸手去拨弄垂在枕上的几缕轻柔秀发。
丽妃不回头,继续闭目佯睡,眉间却是轻轻蹙着。
宸浩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略一思索,他俯身吻住她的唇。
微熏的春风从庭前吹过,卷起一地的花香细琐。
“陛下今儿好兴致,居然想起我来了。”短暂的缠绵过后,她不再装样儿,侧身支起头来,一脸慵懒的看他,“真不知窗外吹的什么风呢?”
“你呀。”他捏了捏她的鼻子,脸上一如既往的纵容笑意。“不顶撞我几句,这一天就难熬是不是?”
“想顶撞也得有机会呢。”浓浓的醋意弥散开来,纱衣下洁白的玉臂轻轻环绕上他的肩。“我是失了恩宠的人,不像别人,正当是你的心尖子,怎么撒娇都不为过。”
他拍拍她的手,不以为意的笑。“我一直还以为,舒眉是不会像个小女人那样嫉妒别人的。”
“鬼话。”她翻身下床,独自去镜台边上摸一支簪子,“你明明知道,我是最最在乎的那个。”
“既然在乎,又何必从来不说?”他走过去,温柔的挽起她的长发,又亲手将金钗插好,“就会天天的跟我怄气,时不时还掀点子波浪出来。”
“臣妾所作一切,哪一件不是合帝君心思的。”她自镜中笑着看他,“倒是你,每次得了便宜,骂名都扔给我。”
“还生姐姐气?”
“怎么会。是那位大长公主——”一边儿说着,自己倒扑哧一声笑了,“你说她也是老糊涂了吧?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净在家里设坛作法,咒我不得好死呢。”
巫祝之术历来上不得台面,是皇宫里面最最忌讳的东西。如她所料,白宸浩听见这话,身子一僵,面上浮起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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