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套上衣衫,快步出去拉开卧室的门栓,就只见郑氏坐在门前的一张椅子里,正拿帕子捂着脸在呜呜地哭着。
“一大早的,这又是怎么了?”锦哥皱眉。
冰蕊无奈地给锦哥递了个眼色,锦哥当即明白,这椅子是郑氏叫人拿过来的。
“还问我怎么了?!”郑氏哭道,“你如此无礼,叫我如何有脸再在你外祖家住下去!”
原来是她昨晚不告而辞的事。
锦哥一眨眼,不在乎地道:“住不下去回来便是。”说着,又扭头吩咐冰蕊,“打水来。”
郑氏从帕子上抬头看看她,顿时哭得更大声:“都怪我没教好你,竟养出你这样的野性子,谁家姑娘这时辰才起?!偏你说要做甚就要做甚,把家里长辈的好意全当作驴肝肺耳旁风一般。你也不想想,以你这般性子,还能嫁什么样的人家?!”
原来,她还是说客!。
锦哥的眉一皱,刚要张嘴反驳说她大不了终身不嫁,却忽然想起昨晚她已经私下里把终身许人了。她的脸蓦地一红,一转身,又回了卧室。
冰蕊和秋白等人忙匆匆向郑氏行了一礼,进去侍候她漱洗。
等锦哥再次出来时,郑氏已经不哭了,正坐在外间里吩咐着她带回来的那些管家妈妈们去采买她要用的东西。看样子,她是打算长住下来跟锦哥耗上了。
见锦哥出来,郑氏忙遣走众人,亦步亦趋地跟在锦哥身后唠叨道:“你外祖父这么劳心费神,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可以如此不知好歹?!这三家后生娘瞧着都是好的,你还有哪里不如意?!便是要嫁天上的龙,你也得是凤才行。”
锦哥忽地站住,扭头冷冷瞪向郑氏。积威所至,郑氏顿时一阵结舌。
“娘才刚回来,先回屋休息去,等我这里收拾妥了再去给娘请安。”锦哥冷冷道。
一旁,跟着郑氏回来的林妈妈看锦哥神色生硬,生怕郑氏惹出锦哥的脾气让事情再无回转余地,忙悄悄一拉郑氏的衣袖。郑氏这才不情愿地从锦哥院子里出去了。
锦哥一阵扶额,扭头问道:“只有我母亲一个人回来吗?”
“是,”冰蕊道,“二姑娘还在那边府里。”
锦哥点点头,支开她和珍珠,又悄悄叫过秋白,问道:“小五哥可有过来?”
秋白道:“可不正好跟在夫人后头,差点就撞个头碰头呢。”又问:“姑娘可是打算出去?”
锦哥点头。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却是没想到郑氏会突然回来,偏那人好像还急着要赶回去的样子。
她垂眸想了想,吩咐道:“把我那套男装拿出来。”
锦哥在秋白的掩护下出了门,左右看了一圈,并没看到小五。想来是因为看到郑氏回来,以为她出不来,就回去了。她拉低斗笠,快速走出观元巷,又招手叫了辆马车,往清风茶馆那边赶去。
她不知道周辙在哪里,不过她相信,老掌柜定然知道。
*·*
锦哥到茶馆时,已是近午时了,正是茶馆上客的时候。老掌柜不在柜台后面,就连账房先生都不在。
她犹豫了一下,正准备招过一个伙计问上一问,却不想被人在肩头拍了一记。
锦哥一扭头,顿时吓了一跳。只见白凤鸣正弯着那双桃花眼笑眯眯地望着她。她不自觉地就倒退了一步。
见她后退,白凤鸣的眼眸一闪,逼进一步,道:“你还是这般打扮好看。”
锦哥不语,脚下却又后退一步。
白凤鸣则再次逼进一步,笑道:“怎么,原来你也怕我呢。我还以为你果真那么大胆呢。”说着,又向着锦哥逼过去。
锦哥待要再往后退,后背已经撞上了高高的柜台。
见她望着柜台皱眉,白凤鸣呵呵一笑,探过脑袋来低声笑道:“我发现,你还是这害怕的模样可人。”
锦哥浑身的汗毛顿时一炸。她努力往后避开他的脸,一边愤怒低吼:“请你自重!”
“自重?”凑在她的脸前,白凤鸣嘲弄地上下扫了她一眼。“要不要我叫穿你的身份,叫大家来评一评理,到底谁该自重?”
他的话音未落,锦哥忽然抬腿踢向他。
仿佛正在等着她这一招一般,白凤鸣轻轻巧巧地一侧身,就避开了她的攻击。他正呵呵笑着要说话,却不想锦哥趁机一猫腰,如灵狸般从他腋下钻了过去。
白凤鸣的眼顿时一沉,当即转身,一把抓住锦哥的手腕。
“放手!”
锦哥的怒喝和一声大吼融在一处,震得人耳中一阵嗡响。下一刻,白凤鸣的手上就挨了一记手刀,他的猎物被一个虬髯大汉一把揽了过去。
锦哥被周辙拉得一个趔趄,若不是他的手臂及时圈住她的腰把她带回来,只怕她就要摔倒了。
周辙一手护着锦哥,一手做了个起势,眯眼怒瞪着白凤鸣。
白凤鸣也吃了一惊,捂着手腕瞪向周辙。只微一眨眼,他就认出了他。再看着锦哥被他拥入怀里却没有挣扎,心头忽地就是一阵嫉恨,咧嘴笑道:“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周大公子。”
周辙一眨眼,猛地收回手,又低头看了一眼锦哥,道:“我们走。”说着,如一阵风般带着锦哥冲出茶馆,眨眼间就跳上一辆马车扬长而去。
看着远去的马车,和白凤鸣同行的纨绔们这才围了过来。其中一个笑道:“哟,这是闹的哪一出,哪家的小倌儿竟值得‘京城四公子’中的两大公子来抢夺?这也跑得太快了,我都还没瞧清那小倌的模样呢。”
另一个则道:“那个真是周大公子吗?不可能吧。我听说他领了旨出京办差去了,没道理差事没办完就敢回来啊。”
*·*
马车还是昨天的那辆马车,车窗紧闭,光线幽暗。
锦哥偷眼看看周辙,见他神情冷酷,便打消了问话的念头,一边悄悄去搓揉那只被白凤鸣握过的手腕。
谁知周辙却忽地拨开她的手,抢过她那只手腕,用力握住。
锦哥抬眼。
只见周辙满脸的阴霾,看着她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怒意,“你是我的!”
他蛮横地说着,伸手便来揽她的肩。
看出他的意图,锦哥也是一怒,用力夺回手腕,又抵住他的肩,冷冷道:“我是我自己的!”
周辙一滞,垂眸看向她,眼中的怒意渐渐敛去。
锦哥的怒火却越烧越旺,刚才所受的惊吓,此刻全都化为怒气在她胸中翻腾着。
“一个两个,全都把我当成物品来看!”她怒道,“想抢就抢,想夺就夺!我是人,我只属于我自己!”
说完,她扭过头去瞪着紧闭的车窗,另一只手则不自觉地握住那只手腕,再次用力搓揉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搓掉那人在她心里留下的阴影一般。
看着她的动作,周辙的眼眸一闪。虽然锦哥从来没说过鄱阳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以白凤鸣的个性很容易就能猜出,锦哥定然被他吓得不轻。不然当她被白凤鸣缠住时,脸色也不会那般惨白,就像是昨天他吓着她的时候那般。
他默默按住锦哥的手,不顾她的反抗,硬是拉开她的手,将那只被搓得一片通红的手腕凑到唇边,用力亲吻了一下。
锦哥大惊,想要夺回手腕,到底抵不过他的大力。“你、你做什么?!”她又羞又怒。
“留个记号。”周辙抬眼看看她,忽然邪邪一笑,将她的手腕翻过一面,在她的脉博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嘶……”锦哥倒抽一口气,脸上顿时飞起一片红霞。
这红霞勾得他心中一动。他一边轻舔着他刚刚咬过的地方,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
他的舌拂过她的肌肤时,她的双眼微微眯起,眸光中泛起一层水雾,线条分明的五官也在瞬间变得柔和迷蒙。
她这失神的模样直看得他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加大力道,在她的手腕上轻咬重吻起来。直到两人都喘息微微,他这才放开她的手腕,抬手抚过她的脸,凑过去轻唤她的名字。
“锦哥。”
他的气息拂在她的唇上,锦哥知道,他又想吻她了。而且,他还知道,他停在那里,是在等她的同意。
那一刻,她忽然有些感动,便也抬手轻抚过他的脸颊。
他的胡须,竟出乎她意料的柔软,柔柔地刷过她的掌心,令她一阵流连。
“你还是留胡子好看。”她喃喃道。
周辙眼眸一闪,在她唇上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一章·闲园
马车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底一扇大门无声无息打开,在吞入马车后又无声无息地合上。
周辙首先跳下马车,转身向锦哥伸出手。
锦哥略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搭着他的手臂跳下车来。
周辙的眸光在她的手腕上飞掠而过,道:“这闲园是我母亲的陪嫁。”
锦哥抬头,只见眼前是一道影壁。影壁后,一株高大的银杏树挺然而立,那树冠上的叶子才刚刚在秋风中变黄。一阵风过,几片性急的落叶随风飘落。锦哥随意一伸手,竟刚好接住一片。她低头欣赏了一会儿落叶,一抬头,正看到周辙也在欣赏着她。
她的脸一红,蓦地扭头避开他的视线。
“来。”周辙抓住她的手,把她往影壁后带去。
锦哥皱眉,正要抗议,忽听得影壁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忙大力挣回手腕,并瞪了周辙一眼。
周辙微遗憾地叹了口气,和锦哥一起看向影壁。
影壁后,很快便转出四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年纪在五十左右的胖妇人,后面跟着老中青三个男子。四人快步上前,向周辙行礼问安。
周辙笑着将那老妇人介绍给锦哥道:“这是奶娘,眼下在那边府里照料着我的院子。”
那老妇人笑眯眯地上前,向着锦哥行了一礼,一双晶亮的眼眸却是不闪不避地望进锦哥的眼里。
锦哥一眨眼,顿时也不闪不避地和她对视。
片刻后,奶娘再次弯眼一笑,从眼底深处露出亲切来,笑道:“爷的眼光果然不差,少奶奶看着就是个爽利的,夫人若在世,定然也会欢喜。”
这一声“少奶奶”,顿时令锦哥红了脸。
周辙微微一笑,又指着奶娘身后的那三个男子中的老人和青年道:“这二位是我的幕僚,毛公和郎忠郎先生。”又指着那个中年男子道:“这是安总管,眼下管着闲园。”
见他介绍完毕,奶娘笑道:“不好在这风口里说话,还请少奶奶进屋坐坐吧。”
锦哥的脸不由又是一红。
一行人进了正堂。锦哥总觉得那位郎忠郎先生看着眼熟,不免就多看了他几眼。
周辙笑道:“是不是觉得他眼熟?茶馆的账房先生是他亲爹。”
锦哥一眨眼。她隐约记得账房先生姓张来着。
郎忠上前一礼,笑道:“小人随母姓。”
锦哥忙不叠叉手还礼。
堂上忽然一静。片刻后,响起周辙的笑声。
锦哥莫名抬眼,只见奶娘、毛公和安总管也都含笑望着她,就连郎忠都憋着一脸的笑。她再一低眉,这才看到自己叉着的手,不由一窘,瞪着周辙恼道:“我既穿着男装,自然就该如此行礼!”
见她说得大方,众人又是一阵笑。顿时,初识的拘谨消退一空。几人闲话的几句后,便都在周辙的暗示下退了下去。
见他们退下,周辙道:“莫要小看了这几人,毛公管着我所有的消息渠道,是我的智囊。安总管精于人事,和各府里交道都少不得他的打理。郎忠看着年纪不大,却是毛公的得意弟子,理财算账则是得了他父亲的真传,也是一把好手。”
锦哥忍不住横他一眼,“那郎忠先生,看着怎么也有二十五六了吧?你个才十九的,竟说人家年纪不大。”
周辙斜眼,“便是我再小,总还比你大上两岁。”又拉着她的手道:“你既然要嫁我,我自然不会对你有任何的隐瞒。郎忠手里管着的,其实是这些年我自己挣下的家业,他父亲那里还有我母亲留下的嫁妆,既便将来我们夫妻不劳不作,也能逍遥一世。”
见他不害臊地说什么“夫妻”,锦哥不禁一阵羞窘,恼道:“你胡说什么呢!即便我答应嫁你,终究还不曾嫁你。就算是我,都还知道你家里由不得你做主。”
“这可未必。”周辙扬起眉,见锦哥皱眉,忙正色道:“我家的事,你尽可以放心,我早埋下了棋子,如今已经催动了,不日便能有消息。”又看着锦哥叹道:“可惜我必须尽快赶回去,若是依着我,我宁愿亲自上门去提亲。”
看着他那原该是冷冽的眸子里渐渐升起热度,锦哥的脸再次红透,扭头避开他的视线,道:“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
周辙正想说“不用”,忽然想到她的个性,笑道:“所谓男主外女主内,这个家里总少不了要你操劳的地方。”
说着,拉起她的手,走出正堂。锦哥几次想要挣回手,都被周辙大力压制了。
“我是秘密回来的,且今儿你也要过来,那些不相干的人早被打发了,没人会看到我们。”他笑道。
锦哥红着脸斜睨他:“奶娘他们不是人啊!”
“他们不会看的。”周辙笑道,“即便是看也没什么,奶娘就像是我的长辈一样。当年若不是有她护着,只怕如今早没我这么个人了。”
听他这么说,锦哥顿时想起那些传闻,想到那个失母的孤单孩子,她心头一软,竟不忍挣扎了。
周辙望着她微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