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西山上那两株夫妻树的树叶。
他的锦哥从来就不是一朵娇花,她是一棵树,宁愿和他并肩而立的树。
“好,我送你回去。”周辙微笑。
*·*
因着迁坟的事,郑氏领着儿女一直住在城外的祭庄里。如今入葬已毕,却还有回殃日,因此,她不得不带着子女搬回了观元巷的宋家。
郑氏以为,锦哥受了那番侮辱,自家大门前定然已经被好事者糟蹋得不像样,却没想到整条观元巷看起来竟没有丝毫的变化。若说变化,也只有巷口不知何时站了几个兵丁,一个个横眉怒目地瞪着远远在巷外向巷内张望却不敢靠近的闲汉们。
这一幕不禁让郑氏想起多年前家里遭遇那些兵匪闹事的场景,不禁又开始眼泛泪花,小声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无忧抬头看看窗外那些兵丁,扭头对郑氏嘻嘻笑道:“娘莫怕,这是秦伯伯和沈伯伯给安排的。”
郑氏这才心神稍定。
然而,等他们的马车进了家门,郑氏猛一抬头,发现自家院子里竟有七八个陌生的彪形大汉时,忍不住又是一阵哆嗦。
老管家忙上前解释道:“这些都是周大公子派来看家护院的。”
郑氏一阵诧异。想着周辙的用心,想着锦哥虽然失了名节,终究得了一个有情郎,她忍不住对着玉哥叹道:“你姐姐若是能就这样跟着大公子一辈子,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造化?!”玉哥一阵冷笑,“娘还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呢?!锦哥如今可是不明不白地跟着他!若是哪一天被人嫌了,看她又要如何自处!”
说完,气哼哼地领着她的丫环回了她自己的院子,只留郑氏怔怔地站在那里发着呆。
自打锦哥出事后,玉哥的脾气就变得越发的暴躁了。
无忧看看玉哥的背影,拉了拉郑氏的衣袖,道:“周大哥说了,要按期娶姐姐过门呢,娘只管放心替姐姐准备嫁妆就好。”
郑氏不禁一阵眨眼,“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大哥亲口跟我说的!”无忧拍着小胸脯保证道。
*·*
无忧的保证,终于叫郑氏安了心。
只是,晚间,锦哥的突然归家还是吓了郑氏好大一跳,以为周辙真如玉哥所说的那样不要锦哥了,望着锦哥不由又是一阵眼泪汪汪。
而,更吓她一跳的是,一向最讨厌看到她哭的锦哥竟破天荒地主动塞过来一块手帕,还学着玉哥以往的动作,十分生硬地在她背上轻抚了两下,直惊得她一阵呆若木鸡。看看锦哥,又偷窥了两眼被无忧缠住的周辙,郑氏忍不住小声问锦哥,“你们怎么样了?”
锦哥一阵茫然,“什么怎么样?”
听着锦哥在那边开口,周辙立马扭头看了过来。
郑氏一阵慌乱,忙侧身坐在榻边挡住周辙的视线,又小声问锦哥:“怎么好好的,送你回来了?是不是你哪里得罪他了?”
锦哥顿时明白了郑氏的意思,乌黑的眼忍不住就瞪了起来。她正要发火,就听周辙在她们身后笑道:“母亲多虑了,是锦哥想你们了。”
这“母亲”二字,顿时叫锦哥脸上一片通红,郑氏又是一阵眼泪汪汪,激动地扭头过去望着周辙,语无伦次地应着:“哦、哦……”
这时,一直在自己院里生闷气的玉哥听到消息过来,正好听到这一声“母亲”,顿时瞪着周辙道:“大公子不觉得这一声叫得太唐突了吗?!你是什么人?跟我们家又有什么关系?!我姐姐虽然名声失了清白,却也不是可以就这么任人轻薄的!”
郑氏一听就急了,生怕玉哥得罪了周辙,忙上前去拉她,一边低喝道:“怎么说话呢!”
这声喝斥,却让玉哥更加恼火了,甩开郑氏的手怒道:“娘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就算你再怎么心疼锦哥,想要叫她终身有靠,也不能就叫她这么不清不楚地跟着这个人啊!”
郑氏的脸色一僵,愣愣地瞪着玉哥,忽然捂脸大哭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可你姐姐如今已经成这样了,除了他还有谁再会要她?这叫我又能如何?”说着,回身就拍了锦哥几记,气恨地骂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
她正捶打着锦哥,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对不起。”
郑氏抬头,正好迎上锦哥的手。锦哥捏着衣袖,一边笨拙地替郑氏拭着泪,一边轻声又说了一句:“对不起,叫你们操心了。”
顿时,郑氏一阵怔忡后,抱着她又是一阵号啕。
见郑氏只顾着哭,玉哥终于明白以往锦哥为什么会那么忍耐不住了。她猛地一扭头瞪向周辙,“你怎么说?!还说什么按期来娶锦哥,你们的婚书在哪?!你们的媒聘又在哪?你俩无媒无凭,还说什么嫁娶?!”
周辙从锦哥身上收回视线,看看玉哥,忽然一笑,道:“你放心,所有的礼数我会一一补全。十九那天,我定然会来娶你姐姐。”
他望着锦哥,锦哥也抬头望着他,两人相视浅浅一笑。
这默契一笑,却叫玉哥看得十分碍眼,怒道:“你以为全天下都是围着你一人打转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家退亲是太后的意思,你以为你能绕过你家人自己跑来提亲不成?!”
周辙道:“我的婚事,严格说来,其实临沧侯府还做不了主。当年临沧侯府和南诏王府有约定,我的婚事须得南诏王同意才行。”他扭头看向郑氏,“明天,我会和我外公一同来拜访夫人。”
*·*
周辙走后,锦哥被人抬进自己的院子。已经有日子不见的冰蕊等人忙哭着上前见礼。
一阵忙乱过来,锦哥这才发现,原来玉哥一直阴沉着脸站在门边望着她。见她看过来,玉哥一抿唇,沉着脸走到她的身边,道:“你就这么相信他?”
锦哥抬头望着玉哥。玉哥一向注意容颜,如今因她的事,却显得十分憔悴。她微微一叹,望着玉哥道:“对不起,辛苦你了。”
玉哥一怔,再看向锦哥,便明白她是知道那个话本的事了,不禁一阵狼狈,又狠狠瞪着锦哥道:“都怪你!你从来都不肯听人劝,现在好了,栽了大跟头了!我看你怎么爬起来!”说着,嘴唇不禁一抖,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好不容易才给爹平了冤,偏你又惹出这么大的祸事,你是存心要叫我们一家子过不下去,你是要逼死我们才甘心,你……”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眼泪“噼哩啪啦”地掉了下来。
玉哥向来很会假哭,但其实她很少真正掉眼泪。而这一回,却是货真价实的眼泪。
锦哥微微一叹,道:“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玉哥一愣,和她的眼泪一样,锦哥的道歉也一样是稀之又少。
她低头看看锦哥,见她神色郑重,顿时,那种种委屈担忧全都漫上了心头,忍不住揪着锦哥的衣袖就大哭了起来。
锦哥向来不会哄人,只好抱住她,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摇晃着她。
半晌,玉哥抽噎道:“若、若是他们的法子不管用,那、那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哎哟呀,抱歉,手误,竟然没有更新上去!
、第一百一十章·求亲
如今,周辙在宋家的信用极好,他既然说第二天派人来提亲,锦哥和无忧便都相信他定然能做得到,只有玉哥不信,打一早就在郑氏眼前一个劲地转悠,时不时地伸长脖子去看门外。
郑氏就是棵墙头草,见无忧说相信周辙,她就跟着相信,看玉哥一脸担忧,她心里顿时也跟着没底起来。
好不容易煎熬到有人来敲门,郑氏和玉哥、无忧三人的眼都不约而同大亮起来。玉哥向来注重规矩,不用郑氏吩咐,二话不说转身就进了二门,无忧则蹦蹦跳跳地去开门。
因怕有宵小无赖闯门,如今看门的差事已经交给了小五他们。小五抢在别人之前打开大门,一抬头,就见门外站着个花枝招展的媒婆。他顿时咧开大嘴,向着媒婆身后的人傻笑开来。只是,当他的视线定在那人身上时,笑容却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跟在媒婆身后的,竟不是周辙,而是一个精瘦的老头儿,以及一个青年儒生。
无忧从小五的胳膊底下探头看去,不禁也是一愣,惊叫了一声:“老师?”
却原来,来人竟是青阳老先生和他的侄孙邵文祥。
*·*
玉哥进锦哥的院子时,锦哥正半卧在廊下的榻椅上,一边看着棋谱一边下着棋。
“来了。”
她往锦哥身边一坐,通报了一声。见锦哥连眉都没抬一下,她不禁就伸手推了锦哥一把,道:“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锦哥心不在焉地问道。
“好多事情。比如,万一南诏王不同意呢?上次你跟他可闹得不太愉快呢。”玉哥道。
“这是该周辙操的心。”锦哥说着,按棋谱的路子放下一子。
玉哥一想,也对。只是……
“可是,周辙他到底不是普通人,他可是宗室!就算南诏王能替他做主,宗人府那边就真不会插手?还有,南诏王若真敢做这个主,那可就是在打太后的脸了,南诏王他敢?!就算他敢,最后这一切罪过都只会落到周辙头上,偏偏他又挂了官。我怎么想,最后吃亏的都只会是我们。”
她看看仍在一心一意打谱的锦哥,不禁气不打一处来,猛地就夺下那本棋谱,“说话啊!”
“说什么?”锦哥叹道:“如今已经这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我宁愿相信他,跟他一起博上一博。”她忽然奇怪地看了玉哥一眼,“看样子,你好像并不相信他,那你怎么会帮他编那个话本?”
“我是不信!”玉哥愤愤地道,“鬼才会相信,一个话本就能替你辩回清白!”
“那你还……”
“我只是不甘心!凭什么我们就要任由他们搓圆捏扁?!他们是人,我们就不是人了?!就算胳膊拧不过大腿,难道还不许我编个故事来出出气?!”
锦哥不禁一阵沉默。其实她也不信。公平,向来是对有实力的人来说的。像他们这种小民,别人踩也就踩了。这种出气方法,说白了只不过是寻求个自我安慰,贵人不在意时,可以图个嘴上痛快,若是在意了,顿时便是灭顶之灾。
所以周辙才会那么想要拥有实力,能与那些庞然大物对抗的实力……
姐妹俩正说着话,珍珠忽然“噼哩啪啦”地跑进院子,嘴里一边还喊着:“坏了坏了,来的不是大公子,是青阳老先生!”
锦哥和玉哥对视一眼,茫然问道:“你在说什么?”
珍珠抹着汗道:“不是周大公子来提亲,是青阳老先生来替他侄孙提亲,”她扶着膝喘息了一下,抬手比着手势道:“也是第二次来提亲。”
玉哥看着锦哥,锦哥也看着她,猛地就要掀掉腿上盖着的被子下榻。
玉哥按住她,喝道:“你又来了!青阳老先生可是大儒,你要在他面前坐实你行为乖张的罪名吗?!”
锦哥一怔,顿时又倒抽了一口气。因为刚才一阵动作过猛,她牵拉到伤处了。
“活该!”玉哥扶住她,忍不住咬牙道:“早知道我们该早点打断你的腿,也不至于闹到如今这般不堪!”又道,“外面有娘,再不济还有无忧,你就不能多相信他们一些?!”
正说着,玉哥的小丫环玲珑也跑了过来,一边嚷嚷道:“大公子来了,这回才是大公子!”
*·*
前厅里,陪周辙来下婚书的,正是南诏王本人。
南诏王也是个瘦小的老头,和青阳老先生身材相似。俩老头见面,顿时就是一阵相互不满。
青阳老先生看看南诏王,又斜眼看看周辙,冷哼一声,对周辙道:“即便为了大姑娘好,你也不该再来这里!更别提什么求亲了!”
见他喧宾夺主,南诏王顿时不干了,嚷嚷道:“你是家主?你能做主?”
“我虽不是家主,但这家的家主,两任家主,都是我的学生!”老先生特意咬重那“两任”二字,以示自己与宋家的关系非浅。
无忧一心想要周辙做姐夫,便想跳出去替周辙说话,却不想被老先生一个冷眼扫来,顿时,郑氏机灵地一把揽过无忧,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出声,一边惶惶不安地左右扭着头,看着两边都不把自己当客人看的客人们。
“哼,”南诏王也冷哼一声,“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你算是父啊,还是母?!”
老先生也是一声冷笑,“对啊,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你是大公子的父啊,还是母?!”
两个老头顶起牛,周辙和邵文祥则忍不住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相互一拱手。
老先生向来是个言辞犀利的,可终究架不住南诏王是个不讲理的,渐渐地便落了下风。
“哼!”他忽然再次冷哼一声,也不和南诏王纠缠,甩着衣袖转过身,对郑氏道:“我这侄孙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大富大贵,但老朽可以保证,我们一家拼死也能保大姑娘一世平安,更不会有人因为那些闲言碎语就怠慢于她。可是他呢,”他一指周辙,“他出身高贵是不假,但大姑娘前有太后羞辱在先,后又有他亲生父母退婚在后,夫人好好想一想,这样的人家,可是大姑娘的良配?她嫁过去后,可还能得好?!”
郑氏一怔。青阳老先生的话,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向来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