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封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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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封疆- 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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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一个模样;到底是匈奴人的还是汉人的,倒也难说得很哪;呵呵!”
众食客百姓被他一盆冷水浇头,正喊着的口号戛然而止;俱是神情愣愣地看着年轻儒生,期待他的回答。
坐在角落中的某人冷哼一声,身形微动;斗笠下的黑纱逆风轻舞,纱脚微扬,露出一线被火焚毁的肌肤。
玉冠公子隔着几案一把捉住他的蚕丝手套,将他硬生生拽回,方才头也不抬地轻声道:“四年来,这样的话,讲的人还少么?何须同他一般见识?”
黑纱随从虽是听命坐下,到底意难平,用拳一捶酒案,喝道:“拿酒来!”
那声音喑哑难听得好似老鸹,刺得店伙计直想捂住双耳,有几个食客也将目光投过来,待看清了公子的面容气度,不禁都有些好奇,三三两两地低声议论起来,却得不出个结论。
新酒添满旧壶,随从又沉默地自斟自饮起来。
见角落处别无新奇,年轻的儒生又开始辩驳,听众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过去。
“你我皆是太学儒生,揽卷无数,试问天下学问无穷尽,难道都要你我一一亲眼见过方才可信?不瞒你说,我这些故事都是从另外一个儒生那里听来的,那人叫做夏侯始昌,通古今、明天地,就连陛下都被他渊博的学问所折服,近日连召他前往未央宫谈史论古观星象望气脉。若你对我所讲之话存疑,回到太学后,你大可寻他对证!”说完此话,年轻儒生脖子一梗,颇为傲气地斜乜对方一眼。
年长之人面色一红,窘迫道:“竟搬出夏侯始昌来压我,谁不知他现如今在太学内如日中天啊!唉,也罢,就算你说的是真事好了!”
旁边好热闹的人闻言哄笑起来:“是真的便是真的,何来‘算’字一说!哈哈,我们不要理他。这位儒生,你再说说,霍将军可还有其他威风的功绩?”
年轻人得意一笑,站起身,夺过邻桌客人案上的酒壶,摇一摇,感觉沉甸甸的,这才怡然踱步,在众案间缓步穿行。
行两步,饮一口酒,再讲段故事。
“转眼间,春去夏来,陛下决定趁胜追击,目标仍是河西。然而,到底该任谁为帅?是从军多年的合骑侯公孙敖,是久经沙
场的郎中令李广,还是见多识广的博望侯张骞?陛下几经思量,将目光投在了刚立下赫赫战功的骠骑将军身上,结果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文武重臣的非议声在两日内达到了最高点,皆说霍将军年纪过轻,当不得如此大任。可是陛下不为所动,力排众议,于大殿之上,在群臣质疑的眼神中,郑重地拜一位年仅二十岁的年轻人为汉军统帅,将大汉的前程、百姓的安危交到了这样一位少年将军手中,此举不可谓不冒险!唉,我大汉天子的雄图伟略和过人胆识由此可见一斑哪!”
又咕咚咕咚灌下两口酒,早有人心急火燎地叫了起来:“你先别喝酒啊,快讲,快些讲下去!”
儒生用有些脏兮兮的袖子一抹嘴,打着酒嗝道:“霍将军和公孙将军出北地,分军而行;张骞及李广两位将军则由右北平出兵,亦是分军而行。四路军队,同攻匈奴,最后分两队合而围之,这便是陛下的战略部署。后来,老将李广率四千人首先赶到目的地,遭到左贤王数万骑兵的围攻,血战了两日两夜,兵力整整折损一半,但他们斩杀的敌人数目远远超过了两千人,所以也算不得败。”
有人听得摇头叹息:“李广将军的运气是差了些,不过也的确算不得败。”
众人齐声附和:“不错,四千人与数万人对敌,杀敌数目如此之多,如何还能算败?李将军不愧是我大汉的名将!”
儒生点点头,又续道:“两日后,张骞领着上万人马赶来接应,却来晚了。原来,那些匈奴人见占不到李将军什么大便宜,无利可图,已经跑了。这样一来,陛下事先布置好的战略意图就此落空,合围之势没有达成,博望侯张骞因为行军延误而失了作战良机,罪犯‘行军滞留’,按罪当斩,后来缴纳财帛,赎回一条性命,被废为庶民。唉,可叹他出使有功,却非行军之材,真是可惜啊!”
门口聚堆的百姓不懂什么叫行军滞留,一个个嚷道:“都等着听霍将军的故事呐,你这儒生,别总是叹气啊!”
儒生无奈一笑,一甩襟袍:“不错,还是讲回霍将军罢。却说骠骑将军出了北地后,一路轻军疾驰,极顺利地攻陷了匈奴之腹地,只待公孙将军前来会合接应。可是连守两日,左等不见人影,右等不闻蹄声。霍将军此时还不知,其实公孙将军已经在沙漠中迷了路,行错了道,根本无法与他会合了!”
“啊!这可如何是好?”众人叽叽喳喳地尖叫起来,其中不乏刚闻讯围过来的豆蔻少女,一个个眼睛闪亮赛星辰,小脸通红似晚霞,又是扭手又是捏手
帕,生怕她们的霍将军遭了匈奴人的毒手。
玉冠公子听得皱眉,用双手食指轻轻堵住耳朵,以脚踹踹对面,示意随从跟自己一同出去。
黑纱随从筷子如飞,吃得兴起,腿骨都快被踹裂了,却还是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屁股跟地板好像生在了一起,怎么也起不来。
公子拿他没法,狠狠瞪他一眼,只好逆来顺受地捂紧耳朵静静坐着,等他吃完。
儒生用食指在唇前做个噤声的手势,酒肆内又恢复了寂静,诸食客停了喝酒吃菜,迫切地看着讲故事之人。
“久等援军不到,霍将军当机立断——趁着先机未失,孤军作战!于是率部驰过居延泽,踏过小月氏,飞越祁连山,生擒匈奴大小王、王母、单于阏氏、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合计百余人,又收降军二千五百人,斩敌首三万零二百颗!捷报传来,举朝震惊,陛下大喜,重封霍将军是自然的。但在这里有两人,你们不可不知,他二人皆是将军部属。一人乃是鹰击司马赵破奴,因斩杀生擒匈奴王爷及敌军,功绩显着,被封为从骠侯。此外还有一人,这个人就更加传奇了!据说,此人乃是将军在漠南一役中收纳的匈奴降兵,一场大火将其容貌尽毁,只好以玄铁面具遮住容颜,因而从来没人知道他的真实面容。但那一张玄铁面具和一双黑蚕丝手套便是那人最明显的标志,你们哪日若走在长安街头,见到如此形状之人,管他叫一声‘高侯爷’,准没错!” 
店伙计在听见他说“黑蚕丝”三字时,心念一动,眼神溜向角落处,见那玉冠公子还一脸郁郁地瞪着随从,随从却像饿死鬼投胎般捧着盘子大嚼,不由得轻声失笑,摇摇头,又全神贯注地听起故事来。
“你们可知为何?原来,此人被赐汉名‘高不识’,一身刀法冠绝汉军,凡是他想要砍下的首级,绝不需要第二刀!你明明见他方才还在数里之遥,眨眼间就能飞驰到你面前,又飞驰而过,好像全没将你放在眼内。可是,连刀光都没看见,你已经听见自己脖子那里喷出来的血声,先是‘咝咝’声,而后越来越大,待所有人都听到时,你的头颅已经飞在了半空。这时,你才发现,在空中翻滚着的,不止是自己的头颅,还有你前后左右所有同袍的首级。放心,此人绝不会让你的头颅白白掉下,定会调转马头飞奔而回,将所有斩下的首级一一接住纳入囊中!此人当初在皋兰山下就凭这一手神乎其技的刀法在匈奴那边声名大噪,弄得匈奴人一听霍将军的名字就头疼,一听高不识的名号就摸脖子……”

br》“咦,为何要摸脖子?”
“唉,你怎么这样蠢?他们是怕自己的脖子不知不觉被那高不识给砍了啊!”
“哦,对对对。你接着讲,接着讲。”
“方才我说到哪儿了?哦,对了,高不识初为校尉,跟着将军俘虏无数王子,更收了一千七百六十八名匈奴降兵,陛下器重贤才,破格封他为宜冠侯!你们看看,跟着霍将军打仗,谁都有可能封侯,哪怕你最开始不过是个容颜尽毁的匈奴降兵呢!此信一出,汉兵们中但凡有些见识的,还有谁不想投身霍将军麾下的?所以自那年开始,每个将军都有不少精锐手下转而投靠霍将军去了,唉,就连卫大将军也未能例外啊!”
“哼!”年老的儒生可算抓住了把柄,大骂道:“连自己舅舅的手下都抢,此人真是翻脸不认人无情无义得很啊!如此一个狼心狗肺之人,你还要继续夸赞下去么?”


、156陇上横吹霜色刀:受降

老儒兀自絮絮不已;坐在角落里的黑纱随从突然冷笑着打断他:“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同是血战沙场,谁不想跟随最果敢的将军,打几场扬眉吐气的胜仗?谁愿意跟个连路都认不清的将领,回来遭人耻笑?众兵士为骠骑将军马首是瞻,恰恰说明霍将军的本事;这与甥舅之谊何干?再说,汝非卫大将军;焉知卫大将军不会为了自己的外甥战功赫赫而深感欣慰?嘿嘿,要我说嘛;你这就叫小人之心。日后,还要请您老人家自重,休再做出一副对霍将军与卫将军了解极深的模样来;误导他人。”
“小、小人之心?”老儒听此人声如破锣,讲起话来语句更是难听至极,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将手中一个酒壶摔得稀烂:“大丈夫立世讲究忠孝二字,对旧主不忠之人,就该为人所不齿;身为外甥,对舅舅不孝,有何脸面立足于大殿之上,成为群臣之首?到底是谁小人之心?”
玉冠公子听他二人争辩,颇感无聊,以指轻轻一点随从落在几案上的手背,脸向酒肆外面的夜色一扬。
随从明白他是在暗示自己,时辰不早,也该回去了。心里虽还有气,还是勉强点头应命。
刚要站起身,却听老儒趾高气昂起来:“无颜再辩,便想落荒而逃了。呵呵,尔等竖子,只能勉强逞一时的口舌之利,却胜不过天下的至理。在座之人恐怕都听说过吧,李广将军爱兵如子——部下饿着,他绝不多吃一口干粮;兵士冻着,他也绝不多添一件冬衣——始终与兵士们甘苦与共。然而,霍去病呢?听说我们这位骠骑将军出征时骄纵奢靡,陛下赐给他几十车美食麋肉,他自己吃不完,就将剩余的食物全都给白白扔掉了!兵士们行军时都在忍饥挨饿,疲倦得连手都举不起来,他却禁止兵士们休息,非让人陪着他斗蹴鞠!我不了解他?嘿嘿,如此一个不爱兵、不体恤下属的将军,我呸,就该让所有人都认清他卑劣自私的真面目!”
围观众人听见此话,都感惊讶,不约而同望向黑纱罩面之人,连带着也将思忖的目光在面容俊美的玉冠公子身上转了几圈。
被灼灼的视线盯着,公子旁若无人,态度极为傲慢地将随从拽起身,沉声命令道:“走。”
年轻的儒生也大感震动,冲过去挡在随从面前,激动道:“这位仁兄,听你口气,似乎对霍将军之事所知颇深,若他所讲非实,还请予以辩驳,否则此话传扬出去,对将军声名有损啊!”
随从还没来得及开口,公子早冷声道:“弃食、斗蹴鞠之事,确有其事!好了,现下你可以让路了!

答案入耳,年轻人只觉一桶冰水浇头,整个人都被冻木了,怔怔然重复:“怎么会,这不可能,霍将军是大英雄,他断不会如此。”
站在店门口的众人也都面色凄凄,仿佛心里刚立起来的一个信念重又倒塌了。
老儒神色得意地夹一口菜,大嚼特嚼起来,口中含糊不清道:“尔等竖子……”
公子昂着头冷冷一笑,举步要走,掌中牵着的手却蓦然挣脱开来。
纳闷地回头一看,却瞧见随从低着头,两腿就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将……公子,一会儿回了府,我任您责罚,但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败坏骠骑将军的名声。这些在您眼里不过是虚名幻影,但它们在我眼中却比我的性命更珍贵。”
嗓音嘶哑,不堪入耳。
清浅的月色斜射过廊,照得一方夜纱轻拂。
玉冠公子凝视对方半晌,不知转着什么心思,眸色却越变越深,终于唇角轻扬,颌首道:“既如此,你长话短说。”
吩咐完,他自柜上拿一壶新酒,背手走回角落,坐下斟酒,态度淡然。
醇酒倾泻如注,却终有几滴溅出酒杯,落至几案上,溅开的形状仿若一小片飞扬的桃花瓣。
酒入喉,又辣又热,胸口不一会儿就转出一团暖意。
随从站在原处,负手平静道:“敢问大家一句,御赐之物,可否随便转赐他人?再有,斗蹴鞠历来是军营中的练兵之法,饱腹时要练,敢问饥饿时是否就可以不练了?危困中岂非更需要激发斗志、鼓舞士气?有人说李广将军爱兵如子,与兵同衣同食,嗯,体恤兵士的确很好,但因此而失了身为将军的威严,难道就是好将领了?将就是将,兵就是兵,待遇本来就该有所差别。如果兵将无差,怎能给人以奋发向上的激励?正因为骠骑将军独特的带兵方式,霍家军才能屡出奇兵,人人冲锋在前,终能大获全胜。河西两战后,匈奴人都在传唱一句歌谣——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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