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封疆》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一笑封疆- 第12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河西两战后,匈奴人都在传唱一句歌谣——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用戴着黑蚕丝手套的指尖遥点老儒额头,随从轻蔑道:“你说了解军情,那么你来告诉我——令匈奴人如此绝望的,是爱兵如子的李将军么?”
老儒的胡子被菜汁打湿了,嗫嚅嘴唇好久,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年轻的儒生瞧他那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我来说罢,这歌谣中所唱的便是霍将军。据说这歌谣还传到了陛下的耳中,陛下龙心大悦,立刻赏赐府邸
给骠骑将军,谁料竟被拒绝了。”
收了笑,他目中满是敬意,昂首凝思道:“将军说,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好一个匈奴未灭,无以家为!就凭这句话,他便是我景仰一生的大英雄、大豪杰!”
寥寥数语,字字铿锵,酒肆内外,人人听得清楚,更有数人红了眼眶,在心头慨然默念此句。
随从的斗笠动也不动,黑纱摇也不摇,朗声道:“将军心中之家,并非一座奢华的府邸,而是我大汉的疆土,匈奴不灭,家便不保。将军心中的家人,不仅仅是卫大将军,更是我大汉的百姓,匈奴逞凶,家人备受欺凌,谁人忍得下这口气?你们方才说忠,又说孝。好,就让我来告诉你们,究竟何为忠、何为孝!听命于天下乃是大忠,顺从百姓的意愿乃是大孝。那么,何为当今天下之命,又何为百姓之愿?我就要问问在座的各位了。”
诸多食客本就听得热血澎湃,此刻一个两个十个百个齐声叫道:“杀匈奴,保汉境!”
嘈杂的呼声直传到长街之外,原本不知发生何事的百姓们也越聚越多,都围过来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随从头戴的斗笠重重一顿,举手止住众人,待酒肆内外安静下来,才开口道:“不错,现如今天下之命是保疆,百姓之愿是卫土——不管他是谁,敢犯我汉境者,杀!敢毁我家园者,杀!敢欺我百姓者,杀!”
三个杀字一落,众人皆激动高吼:“极是!”
随从又道:“很多年前,曾有一人告诉过我,他此生之抱负乃是斩尽敢欺我大汉之人。那些狂妄之辈别说是过来侵扰,便是心里白白转过这个念头,都要吓得他们自己发抖。若我汉境人人都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匈奴岂能不灭?”
诸人的脸孔激动得发红,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立时奔到霍去病军前投身兵戎。
年轻的儒生走近随从,一掌拍向对方肩膀:“仁兄,听你话音,莫非你识得霍将军本人?若果真如此,可否再讲一两件将军的往事来给我们听听?”
随从偏脸瞧瞧公子,却见公子举着酒杯忘了喝酒,只是面带微笑,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瞧。
吐出一口气,他点点头:“好吧,我便给你们讲讲河西受降的事。”
他嗓音本极难听,可酒肆内一干人等此时听来却觉是天籁之音,各个巴不得他讲上一夜。
“还是那一年,到了秋天,匈奴单于伊稚斜对一再败给霍将军的浑邪王大为不满,密谋将之处死,谁知消息被浑邪
王的部下探得,浑邪王焉能不怕?思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修书于汉,说要投降。陛下无法确定这是真降,还是诈降,于是便派骠骑将军前往河西受降,一探究竟。结果将军率部渡过黄河之时,匈奴人马突然哗变,原来是休屠王领军叛乱……”
“仁兄,你说错了吧?那休屠王不是早在漠南一役中死了么?据说还是霍将军手下的一个斥候斩杀的。”年轻的儒生忍不住纠正起来。
随从点点头:“原本将军也是这样以为的,渡河时才发现休屠王一直是诈死。原来,他早把将军当成了心腹之患,隐忍多年,只等如此良机,好把将军一举除去!”
“啊,没想到此人如此险恶卑鄙!”众百姓纷纷骂道,“将军定要杀了他才成啊!”
随从做个手势,让大家冷静,而后又道:“面对五万匈奴人马,将军下令万名汉军原地待命,自己却只带一名部下亲自冲进了浑邪王的主帐!”
“啊——”一堆少女被吓得凄声尖叫起来:“太危险了,将军怎可如此?”
老儒拍桌子骂道:“胡说,这定然是胡说!万名汉军对五万匈奴已然是寡不敌众了,霍去病那卑鄙小人又怎会只带一名部下冲进去?”
原本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公子突然笑着附和道:“这的确是胡说——这员部下可不是霍去病那卑鄙小人带进去的,而是他自己死缠烂打非要跟进去的!哎,我说那个讲故事的,你休得再歪曲事实。”



、157陇上横吹霜色刀:漠北

随从的语声中多了几分笑意:“喏;公子,小的再不敢胡说了。不过,那位儒生,无论你信与不信,面对五万敌人,骠骑将军的确孤身冲入了对方首脑的主帐。当时那名部下被命令留在帐外;眼瞅着休屠一部尘土飞起,耳听着上万的怒马轰隆隆地逼过来;距离近得几乎数得清乱兵眼中绽开的红血丝。就在慌无可慌之时,身后的帐帘倏然撕拉一声被人用滴血的利刃割裂……”
“是将军;一定是霍将军!”众少女挤在门口雀跃,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随从被打断话头,无奈偏头望了公子一眼;那公子却只是端着酒杯笑吟吟地瞧着他。
心中一热,他假咳一声,示意众女安静,后又续道:“不错,闪身而出的人正是骠骑将军。将军左手捧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右掌横握闪着赤光的军刀,不等匈奴人反应过来,他已飞身上马,居高傲然而视。当时是正午时分,阳光猛烈,将军铠甲森然,盔上红缨飞舞,看起来犹如天神临世。有人眼尖,认出来他掌中的人头不是别个,正是号称匈奴第一勇士的休屠王!休屠部见失了首脑,人人面如土色,双膝发软,几乎连刀箭都擎不住了。将军见良机已到,大喝一声,‘浑邪王何在?还不速速将乱军拿下!’众人这才留意到,原来腿脚蹒跚,一直跟在将军身后的,正是面色惨白的浑邪王。被将军这样一喝,浑邪王如梦初醒,哆嗦着身子命令亲信动手诛杀哗变之人。就这样,骠骑将军不废汉军一兵一卒,砍落了匈奴一万颗人头,收服了四万降兵,将他们稳稳当当地押解回了长安。”
他讲话的语气平淡无比,众人却听得心惊肉跳,掌心都暗暗捏得湿透了。
年老的儒生眼珠滴溜溜乱转,见诸食客陷入沉思,忍不住质疑道:“你这故事讲得实在蹊跷——那霍去病乃是匈奴的大仇人,说他与匈奴有不共戴天之仇亦不为过,他既然只身犯险,浑邪王怎么不趁此良机扣留他为质,用以要挟陛下,并向单于邀功?别说五万人,就算派出区区五百人,骑马踩也可把他踩成肉酱了!浑邪王竟会如此糊涂,束手待擒?嘿嘿,打死我,我也不信,这根本不通情理嘛。”
这次,就连年轻的儒生也有了疑问:“我一向景仰霍将军,但这件事听来的确匪夷所思。不知将军在帐内究竟说了怎样的一番话,才能令浑邪王于胜券在握的一刻彻底改变了主意?”
黑纱随从摇摇头:“当时在帐内的只有休屠王、浑邪王与将军三人,休屠王已死,知道那一刻究竟发生何事的,便只有浑邪王与将军二人了。”
诸食客听了儒生们的疑问,本来都在等着黑纱随从答疑解惑,哪料他也不知,这下更感百爪挠心,好奇得要死。有人还愤懑得捶起了酒案,大叫道:“我没机会见到那个匈奴狗王,更加没机会见到霍将军,这下可怎生是好,叫我今夜如何睡得着?”
旁人听了,深有同感,也随着一起砸起酒案来。
厅内砰砰响做一团不要紧,把做掌柜的可心疼坏了,只见他在音浪声中不停地颤着胡子拱手哀求:“客官,轻点捶,轻点,那可是花了几千文买回来的啊。”
见无人相顾,他心口怒意顿生,转首抱怨道:“这位小哥,你也是的,明明不是十分清楚内情,又何必讲出来吊大家的胃口!”说着,还摇头叹了口气,不停地在柜上摆算筹,将今夜的损失计算一番。
黑纱随从没料到大家反应如此激烈,忙在众人愤慨的目光中退回到角落里,扯一扯公子的衣袖,低声道:“公子助我。”
公子左腕一翻,拉住对方的手掌,右手举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眨眼道:“助你?你刚说过,活着的知情人只有二人,我长得又不像匈奴降王……唉,没奈何,灰溜溜地回府罢。以后再不带你出来闲逛了,你总是这样任性无度,都怪我平日里对你管教不严,纵坏了你。”
放下酒钱,正要起身离去,酒肆外忽然传来匆促的军马声,马蹄铁踏在青石板上,清脆嘹亮的击打声由远而近。
聚在门口的百姓们诧异地回头张望,见汉军百名骑兵高举着火把在月色中疾驰而至,齐齐停驻在门口。
百姓们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竟要出动此等骑兵精锐,未免慌张四散,为汉兵闪出一条路来。可是又好奇得要死,所以无人甘愿离去,一个两个躲在树后探头探脑。
掌柜的年岁大,听过不少事,暗道:“不好,定是这几个不知深浅的在这里妄谈朝中重臣,有人密报上去,未央宫决定责罚。”深感大祸临头,登时也顾不上心疼酒案了,放下算筹,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向领兵之人弯腰赔笑道:“贵客来此,小的有失远迎。本店别的没有,美酒倒是有那么两坛,若是军爷不嫌弃,不妨移步进来一品。”
领兵之人甲胄簇新,浓眉大眼,相貌英武,见掌柜恭谨有礼,忙翻身下马还了一礼,笑道:“掌柜的不必客气,我们来此只是为了寻人,倒不是要强占您的美酒,您与其他诸位无须惊慌。”
掌柜的一听此话,心放回肚子里,一张脸笑成了花:“既如此,小的就不阻碍军爷行事了,您请进
吧。”
那人点点头,举步迈入,随即将眼风向四下一扫,见到角落里拉扯的两人,眼睛一亮,虎虎生风地走了过去。
刚刚跪下抱拳行礼,还没等开口,身后有个十来岁的少年像阵风似的抢先一步冲了过来,一把拉住玉冠公子的手臂,焦灼道:“哥哥,可找到您了,您快回府罢,嬗儿不见了,式鸾都哭昏过去两回了。”
公子修眉一挑,霍然站起,冷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年心情急迫,头脑却清晰无比,口齿也伶俐:“嬗儿失踪前,曾吵着要出来寻您。式鸾当时忙着给您缝制新衣,以为这是小孩的玩笑话,吵闹一会儿也就忘了,所以就没当回事。等她忙完一看,才发现嬗儿不见了,所以派光儿和赵大哥出来寻您。”
公子满面怒色,还要张口,黑纱随从突然不耐烦摔袖道:“还不立刻回府找孩子?有什么事路上说,要骂什么人回府骂,快走!”
公子被训得一愣,但想对方也是心急火燎才会口不择言,于是示意众人跟上,率先走出酒肆,飞身上马,动作利落洒脱。口中叱喝,领着兵士们趁夜而去。
火光渐远,张口结舌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开始叽叽喳喳。
掌柜的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迭声道:“吓死我了,还以为大祸临头,想不到有惊无险啊,有惊无险。唉,真没想到,那个公子生得那么俊,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竟是这些当兵的头儿,还在我这里喝了一晚上的酒,虽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但看起来小不了,啧啧,这才叫真人不露相啊!我活了一把年纪,今夜算是开了眼啦!”
店伙计也甩着抹布,咂巴着嘴凑近他,挤眉弄眼道:“掌柜的,我刚才越想越觉得不对。你看没看见,那个随从戴着双黑蚕丝手套,又在斗笠上蒙块黑纱遮着脸?”
有食客坐在左近,听了小伙计的话,不禁回思起来。
掌柜的不以为然:“看见了,那又怎么了?”
小伙计用手搓搓下巴,眯眼盘算道:“方才那个年轻的儒生不是说过,霍将军手下有个匈奴人,叫什么高不识的,还被封了宜冠侯,他不是就戴着黑手套,用面具遮脸吗?”
掌柜的摇头又摆手:“江湖上走南闯北的汉子那么多,戴手套的人你还见得少么?再说了,方才那人蒙着黑纱不假,但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绝对没戴面具!”
小伙计急得捶起了柜台:“我说掌柜的,你怎么这么糊涂呢,戴上面具还怎么吃菜饮酒?必然是要换黑纱的了!而
且,你看方才那些汉兵的气势,岂是寻常兵士可比?再加上来寻公子的少年自称光儿,听说霍将军有个弟弟,名字就叫‘霍光’啊!”
众人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终于恍然大悟,齐齐叫道:“啊,方才同我们讲话之人是宜冠侯高不识,那公子竟是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大家忙跑到长街上,面朝公子等人离去的方向叩头连连,激动道:“霍将军,将军……”
空荡荡的酒肆内烛火闪耀,映出一人惨白的面容和花白的胡须,他颤着嘴唇六神无主道:“这可如何是好?我方才当着霍将军的面骂了他那么多句……啊!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大颗大颗浑浊的泪还没滴完,年轻的儒生早走回大厅,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