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道:“这些虽是金陵有名的吃食,可也不稀奇,公子怎么突然想吃这个了?”
“倒不是我想吃,是辰君近日要往柘城一趟,我想她离开金陵也有半年了,家里做的虽然好,倒不如这些老店里的。”
“长公主要回来了?”
“是和子瑜一起来商议两方联军的事。”
涉及到朝政,秋月不好再问,只说:“这些东西虽然好放,但是千里迢迢送到柘城也要变了味儿了,公子送两个厨子去不是更好?”
“除去陛下有心安排,厨子我是送不得的。”文珑说,“飞絮常来常往的又送什么来?”
“是听说公子好些了,送了些寻常温补的药材。”秋月喜道,“不过,泉亭王送来方子真是好,太医令都说公子已经好很多了,再吃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能去根了!”
文珑微笑说道:“吃了这么久的药,什么病都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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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文珑做了一个梦。梦中菲菲拽着他的胳膊,一定要他回答飞絮和周沁他喜欢哪一个。
文珑说:“我只喜欢你。”
“我不信!那她们怎么总来!”言菲身后是玄武湖的碧波万顷,远处水军操练的呐喊声不绝于耳。
“菲菲,有些事我必须做,不是因为我爱她们,而是因为我是陛下的臣子。”
“你胡说!你骗我!”
“菲菲,这是真的。”文珑眉头紧锁。
“就算是真的,难道那些事比我的命都重要吗?”
号角声、划桨声、破水声此起彼伏,湖上水光潋滟,次第荡开。
言菲又说:“你知道剑割过脖子是什么感觉吗?”泪突兀的顺着面颊流过。
……
她说:“我对不起你,所以,我不能活着……”
……
“可是!”言菲突然大吼,“你为什么要找别的女人!”
“……这是为了我兑国千秋万代的基业,”文珑说,“菲菲,希望你能理解我。”
“我不理解!你为什么把这些看得比我的性命都重要!明明对我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
他抹过她脸颊上的泪珠,柔声说:“我认识一个人,他爱一个女子超过这世间的一切。可是,菲菲,我早就知道我做不到,我始终不可能爱你超过一切。对不起。”
她摇着头,泪水随着长发的摆动涓涓不绝,“……你为什么要把天下看得那么重要?”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把天下看得那么重要?……你为什么要把天下看得那么重要?……你为什么要把天下看得那么重要?”言菲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她的身体渐渐趋近透明,随风吹入了玄武湖的水中消散无踪。
而文珑只是那样站在原地,目送着她在自己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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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时,面前只有青色的帷幔垂帘。
文珑轻呼出一口气,希望能带走胸口酸涩的痛楚。
痛苦或许可以是一种连绵不绝的情绪,在他的胸腔内扎根,吸收着他的精力不停不休的成长。即便想在萌芽中将它扼杀,痛苦还是会用现实来证明自己强大的生命力。文珑发现,他于此无能为力。
可是,他为什么要对菲菲说那样的话,他明明可以告诉她……!
“那不过是一个梦。”他默念了几遍。可是那份痛楚像是盘踞在心脏上的一条毒蛇,他越挣扎就盘得越紧,它不仅要盘住他,还要用它尖锐的牙齿将毒药一滴一滴注入他的心脏。
文珑披衣起身。他推开窗户,外面是半轮明亮的下弦月。
睡在外间上夜的秋月听到动静趿着鞋子进来,犹含睡意的问道:“公子要喝茶吗?”
“不,我就想看看月色。”他站在窗边,月光倾洒在他半身,像一层轻薄的银翼纱覆在他俊逸的面庞上,那身姿越发显得超群拔俗。
即便已经是五月底,秋月也丝毫不敢大意,“公子还是多穿一件吧,小心着了风。”她回首从横杆衣桁上取下深衣要给文珑披上。
文珑只是将她披过来的衣服抱在手里,默默良久。
“秋月。”
“公子吩咐。”
“我很薄情吧?”
秋月不明所以,“公子这话是从何而来?公子若是薄情,那这世上还哪来有情有义的人?”
文珑笑了笑,没有再说。
今夜金陵晴空万里,月明星稀。月光透亮的清辉掠过树丫,洒在中庭,像是在青砖上铺了一层闪亮的银子。幽幽桂香从窗棂外飘进屋里,那甜美的香气在文珑嗅起来却如毒药,勾起他丝丝缕缕的回忆。
厢房的小院外响起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冰壶在这如水的夜晚突然跑来。
文珑蹙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建平长公主遇刺!”
文珑心中倏然一紧,问道:“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
“伤得如何?”
“长公主中了一箭,伤重不起!而且……而且……”冰壶说不出。
“说!”
冰壶猛一低头,“射中长公主的是我国特有的杀失箭!”
文珑脑中“嗡”的一声。
杀失箭,那是三年前文珑和言节两人一同研究出的一种利箭,不同于普通箭头的倒钩,杀失箭的箭头有一个精巧的机关,射中目标后会因力道而扣死在肉里,越用力扣得越紧,因而疗伤时箭头也很难取出,只能连肉剜掉。这种箭不能大量生产,目前只有入阵营在使用。
文珑很快冷静下来,向冰壶说道:“让门上备车,我要入宫。”他又对秋月说:“把我的官服拿来。”
秋月道:“公子,这已经四更天了。”
文珑道:“今晚不会有人睡得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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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珑入宫时,应天城宫门大开,灯火通明,一如早朝时分。
轩辕舒衣袍整齐,坐在御案后凝眸沉思,一动不动。彼时吾思已经在坐,连腿伤未愈的卢江都在御书房内。
文珑进来书房,刚要向轩辕舒见礼,就被皇上打断。轩辕舒匆匆摆了摆手,“别闹这些虚礼,快说说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文珑道:“事情利弊想必陛下心中十分清楚。臣尚不明原委,还请陛下赐教。”
他的态度不急不缓,几句话说得有礼有节,轩辕舒心里先就放了一颗定心丸,对文珑道:“你说。”
文珑先问:“那一箭可是陛下派人去射的?”
轩辕舒断然道:“怎么可能?朕又不傻,就算是不想与巽国联军还不至于让人去杀了她,就算要杀也不会用杀失箭!”
文珑道:“以泉亭王的文治武功,若想刺杀建平绝非易事,必是有所变故。陛下可知一二吗?”
轩辕舒道:“只听说是几日前尉迟卿,哦,建平见了一位故人,后来唐子瑜便和她疏远了,也是因此才疏于了防备。”
文珑问道:“陛下可知道辰君见了何人?”
“不知道。”
文珑略做思忖,向卢江问道:“上次往大明城去,路上辰君可见过什么故人?或者与什么人结交相熟?”
卢江想了又想,说道:“没有什么人,路上只遇到了一些灾民。”
如此,事情便说不通了。文珑正在疑惑,卢江突然说道:“哦,我想起来了!辰君曾经请离国的昭武校尉拓跋北喝了一次酒,后来我们能逃出来也有拓跋北的缘故,不过那只是辰君的美人计。”
文珑懂了,他向轩辕舒道:“臣自请为使,往巽国探望建平长公主。”
“这时候你去干什么?这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事。”轩辕舒说,“再说你怎么去?”
文珑说道:“用‘说’,自然是说不清楚,所以臣必要亲往。我国此时不宜再树强敌,臣愿为陛下深入虎穴,以得虎子。至于去的方法……臣自有主张。”他娓娓道来,语气轻缓如风,虽无慷慨陈词却莫名得使人镇定。
轩辕舒首肯点头,对吾思道:“子睿,你去准备玙霖出使所需一应物什,所携之礼必要贵重,不能使巽以为我国轻薄联姻之事。”
吾思方答了“是”。
文珑却道:“臣只需白衣驮马。”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之间
被无尽的痛悔燃烧着,唐瑾如同一尊雕像一般坐在榻前一动不动。外面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在接触到窗牖的那一刻,就被屋内沉重的气压压迫得无影无踪。床榻上躺着的女子脸色如生石灰一般,仿佛只要轻轻碰触就会如那灰白的粉末一样随风而散。
唐瑾根本不懂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怀疑她!就算她为了家国做了那些事,那又怎样?就算她与那个人有旧情,那又怎样?他怎么能这么混账的疏忽了她?唐瑾的心像被人放在炉上油煎火燎!
此时,苍术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轻唤了一声,“王爷。”
没有人回答他。
这些时日除了孙太医和刘太医来为王妃诊症,王爷几乎什么话都不说。也亏了是陛下念及王爷旧伤,让两位太医跟随侍奉,否则当时……!
苍术不敢想下去,这几日都没有人敢和王爷说话。但职责所在,他又不得不说:“王爷外面有个商人求见。”
被压抑的愤怒从“不见!”两个字中喷薄而出。
苍术咽了口吐沫,鼓起勇气再说:“说是有上好的药,正对王妃的伤势。”他又补充了一句,“那个商人姓文。”
苍术很怀疑以王爷现在的心情是否会留意到这样明显的提示。
屋内一时只能听见窗外的鸟鸣,过了半刻,唐瑾才道:“请进来吧。”语气缓了不少。
作为士农工商之末的商贾在服饰上只能穿未经染色的粗布白衣,进来的人就是这样一身打扮,他手里抱着一个原色的木盒子,想是里面装了什么难得一见的药材。
唐瑾没有起身,甚至没有转身,只说:“你来得很快。”
“得到消息当夜就启程了,”文珑说,“辰君伤得怎么样?”
“箭正射在心窝,伤到了脾胃,拔箭时……”痛楚如火上浇油般炸开,唐瑾说不下去。
“这也快有一月了,大夫怎么说?”文珑问。
唐瑾只是摇头。
“救不了吗?”文珑大为紧张。他一路过来从未想过尉迟晓会伤得这样重,他以为以巽国的医术无论如何也当救得回性命才是!榻上的人犹如放入墓中多年的宣纸,灰暗陈旧,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灰飞烟灭。
“她……”唐瑾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吐不出那些话,只道了声“苍术”。
苍术闻声进来。
“请太医过来。”唐瑾说。
“是。”
孙、刘两位太医同时过来,唐瑾道:“把王妃的伤势向文先生说一遍。”
孙太医道:“王妃起箭时失血过多,又伤了脾胃,若只是如此还有救治之法。只是王妃本就有气郁气虚之症,如今数病齐发,时复昏迷,恐怕不好。”
文珑问道:“怎会气郁气虚?”明明人离开金陵前还是好好的。
唐瑾挥了挥手,众人退下。他才对文珑说道:“她到云燕后,听说离国大军来犯一直担心……几乎没有一夜好眠,又吃不下什么,才……”
唐瑾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文珑已经明白。辰君见微知着,必然明白巽国君臣的谋划,但因她的夫君是泉亭王,她又一字不能问,一字不能说,才渐渐拖垮了身子。
文珑道:“毫无办法吗?”
“只要人能清醒过来就好了。可是,她身子太弱了。”他的痛楚直通心底。
文珑道:“我亦带了一位大夫来,或许两厢商讨会有进展。”
唐瑾眼底掠过一丝希冀,问道:“可是谢太医?”
“正是。”
谢玉进来为尉迟晓诊过脉,又看过医案,说道:“伤在胃脘,药石恐怕效力不大,或许我可以用针灸试试。”她又与两位太医商讨一阵。
唐瑾在旁凝神听着。从文珑进屋开始他就一直对着床榻,这时转过身来,文珑才看清他的脸色。青碎的胡碴,长久未眠的憔悴,两边高耸的颧骨突显了那一双凤眸。恐怕是从尉迟晓受伤开始,他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这边谢玉已和两位太医商议定了,几个男人挪到外间让谢玉好施针灸。
苍术带人上了茶,四人分宾主坐了。文珑亦知以唐瑾此时的心情怕是不能说尉迟晓中箭当日发生的事,他便向两位太医问了起箭疗伤等事。
“那箭头设计特殊,还是王爷找出机巧才没有酿成大祸,否则王妃……”刘太医说到这里看了看泉亭王的脸色,没敢再说下去。
文珑请苍术拿来那支箭,箭杆如故,就见箭头已经被拆成了几瓣,其中的机关箭簇都被分开了。文珑在慨叹唐瑾机敏的同时,也不得不叹服他的冷静。心中最重之人性命就在须臾,唐瑾还可以冷静应对找出机关,这人心志之坚何止不可小觑?文珑在心中暗暗思忖,他此行不仅要消除两国芥蒂,还必须使巽国打消联兵进军离国的念头。不过,眼前耽误之急还是要尉迟晓平安。
唐瑾始终不发一言,只盯着开向内间的木隔断。这些时日尉迟晓虽然也偶有醒来,但往往是喝一口水,说一句话,便复又昏睡。他仍记得她第一次醒来时对他说的话,仅有短短的四个字——“子瑜,不是。”她若再也醒不过来,那遗言是不是也就停留在这四个字上?自己到底是做了多混账的事情,让她在重伤昏迷之中还只记得要和他解释!
唐瑾的面上并没有表情,却让人无端觉得被沉痛压得喘不过气。苍术上前劝道:“王爷还是去歇一会儿吧,您这都多少天没睡过了。”
唐瑾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