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
唐瑾摆手。
苍术又道:“之前王妃不是总说您旧伤刚好,要当心身体吗?王爷如今这样不眠不休,若是王妃醒来看见岂不心疼?”
仍旧无声。
苍术退而求其次,“这边谢姑娘给王妃针灸,您正好去洗漱一番。一会儿王妃醒了,总不好让她见您这样。”
唐瑾这才起身,向屋内几人告罪,又对苍术说:“你让厨下备下吃的,再安排好房间。”
“是,刚才木通已经去了。”苍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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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瑾再回来时,已经收拾齐整,梳洗一番又换了衣裳,人看起来也精神了一些。彼时谢玉针灸毕了,只是尉迟晓还没有醒过来。
唐瑾向谢玉问了状况又坐回床边,亲手给尉迟晓喂了药。精细的银匙,一匙一匙喂进去,像是乞巧节闺阁女儿巧穿针眼一般仔细。尉迟晓外出身边自然带了如是和我闻,可是唐瑾丝毫不假他人之手,便只是披一件衣裳,掖一掖被角都要自己亲力亲为。那细致的动作,眼底的温柔,便是贪婪的商人对待最昂贵的美玉也未必如此。
文珑在心里一叹:如此的爱重之下,唐瑾心中的愧疚恐怕不是言语能说明白的。
听谢玉说了“气血虚乏,十分要紧,不过可保暂且无碍”的话,文珑等人退出了房间。苍术引他往下榻出去,路上文珑向他问起发生之事。
苍术道:“具体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王妃见了一个人,那人走后王爷和王妃在屋里龃龉了几句,当天夜里王爷没有和王妃同宿,便出了事。”
大户人家夫妻二人自然都有单独的卧房,只是从成亲以来,唐瑾一直和尉迟晓同住,出门在外更是形影不离。这只分开一夜,尉迟晓便出了这样大的事,显然是预谋好的。不过,尉迟晓见的这个人是不是就是拓跋北呢?
文珑又问:“你可知辰君见了何人?”
“不知,那人蒙头盖脸看不清楚,是我闻姑娘带进去的,她应该会知道。”苍术说。
尉迟晓现在身份不同,她身边的人文珑不好随意接触。此事亦不在一时半刻,文珑一路马不停蹄的赶来也觉疲累,便和苍术往下榻处歇息。
一觉睡到半夜,窗外依旧灯火通明。此地是巫穰郡的高凉县,是泉亭王的奉邑之一,文珑等人所住也是唐瑾在高凉的行馆。高凉县距原属离国的孟长大约有三百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很近,不过拓跋北若是乔装来此确实也有可能。此前文珑亦听卢江闲聊时说起过一句,那拓跋北与唐瑾在气韵上稍有相似之处。卢江当时的原话是:“其实若论长相拓跋北和唐子瑜一分一毫都不像,只是看到他时,无端就会觉得两人相像,尤其是背影。”
以文珑的了解,尉迟晓不是心志软弱的人,她不会因为这样没有理由的相似就对一个敌国的人另眼相看,而且到了让唐瑾转身离去不留余地的程度。不论来见她的那个人是谁,那个人一定是要用某种条件与尉迟晓交换。而能让尉迟晓答应的条件,文珑能想到的只有一种。
窗外鳞次栉比的灯笼反而让人看不清夜晚的月色,文珑起身整理好衣衫,他忽然想去看看唐瑾。这个时候,泉亭王大概还没睡吧。换句话说,唐瑾是睡不着的。
走出房间,在灯光与月光的相互映衬下,文珑倏尔想起尉迟晓拜为博士祭酒的那天晚上。那天太学的众多门生都来尉迟府上道贺,酒宴一直持续到很晚。那一夜也是这样的灯笼高挂,天上只有半轮月亮。酒宴散后,尉迟晓独留下他小宴。文珑知道她是有话想对自己说,在那一天之前,她刚刚逼疯了与她同样有资格成为祭酒的桓子瑶。亦如他所料,在月下对饮的时候,尉迟晓问他:“我是不是很恶毒?”文珑答她:“谈不上。”尉迟晓说:“我只是想找到他,而我只有站得更高这一种方法,所以,凡是阻挡我的人……”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杯盏里的酒一饮而尽,那双眸子里毫无波澜。
回忆结束的时候,文珑已经走到了尉迟晓的房门外,外间的大门敞开着,如是倚在门边的椅子上睡着了。文珑刚踏进去一步,在想要不要叫醒她时,如是一个激灵醒过来。
“国公爷,您怎么来了?”如是忙着起身。
“王爷在吗?”文珑问。
“在里面守着小姐。”如是看向关得严丝合缝的隔断雕花木门。
“睡了吗?”
如是摇头,“王爷已经很多天没睡过了,偶尔打盹也不过一刻半刻就会惊醒。”
“太医有说辰君好点了吗?”文珑忧心问道。
“伤口倒是愈合了,也没有化脓,只是小姐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就是偶尔醒过来一下,也很快又睡了。太医说是气血两虚,若是补不回来,只怕……只怕就一直睡了。”她说到最后红了眼圈,如是抽出帕子擦了擦。
文珑安抚得拍了拍说不下去的如是的肩膀,道了句“我进去看看”。
里间的烛火点得很亮,照映出那人如石尊一般的背影。
“或许你愿意和我聊聊。”文珑在他身后的圈倚上坐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唐瑾没有转过身,“这一招等同于釜底抽薪,离国之内还有不少人才,不是吗?”他以这样苦涩而无奈的口吻说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
“而今两国大军都只能在边境严阵以待。”文珑接着他的话说出了结论。
“呼延遵顼已经将孟长及周遭五城都让出来,以求我国不再置喙。看来斩杀使者之辱,他是一定要报了。”唐瑾说。
“谁都清楚那一箭不可能是我主派人射的。”在说这句话之前,文珑在心里细想了一番,或许巽国就此按兵不动也是一件好事。
“计谋虽不入流,但贵在证据确凿。”唐瑾说,“只要证据确凿就会有人说,其实那一箭是兑君故意用的杀失箭,用杀失箭就是为了洗脱嫌疑。”
“是啊,证据确凿。”文珑向他问道,“下午若璞有没有说辰君好点了?”
“谢太医说要再看两天才知道会不会有起色。”唐瑾无法自已心内的哀痛。
“若璞是谢神医之后,辰君不会有事的。”文珑安慰道,“我听苍术说孙太医和刘太医是最善于金疮的。”
唐瑾点了点头,在下一刻他目中的哀痛已经化为狠戾,“你放心,就凭这一箭我绝不会放过他!”
文珑道:“巽君是什么意思?”
“要看你们是什么意思。”唐瑾转过身。尽管容颜憔悴,但丝毫也不能掩盖他眸中的咄咄英气。
“既如此,你也应该很清楚吧。”
唐瑾看向床上昏睡之中的佳人,“我很清楚。”
“或许正是因为我们都太清楚了。”文珑此语不失为喟叹。
唐瑾这一叹更是愁绪满怀,“不然卿卿也不会……”
两个人的对话在唐瑾的沉默中戛然而止,他们二人心中都很清楚,端木怀不可能放任呼延遵顼吞并兑国与自己抗衡;轩辕舒不能允许端木怀利用自己打击离国,产生日后的反戈一击;而呼延遵顼此时就是要打破这个微妙的平衡,以收渔翁之利。至于最后鹿死谁手,就要看个人的本领了。
文珑在烛火跳动的静默之中,开始思考起利用端木怀的心态造成鹤蚌相争的方法。唐瑾仍旧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尉迟晓,仿佛只要这样看着她,她便会随时醒来一样。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文珑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
“你要什么?要喝水吗?哪不舒服?”唐瑾连连问道。
文珑亦起身去看尉迟晓,而尉迟晓像是没看见他一样,只是在喝了两口唐瑾喂过来的水之后,复又昏睡过去。
“……她这些天一直都这样。”唐瑾放下水杯。
文珑见到此情此景,心也不由沉了两沉。他问:“这到底是什么毛病?既不发热,伤口也已愈合,为何会如此昏睡?”
唐瑾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说。良久,他才道:“若谢太医的方法不可行,大概……你可听过‘瞑目不食’?”
“未知其详。”
文珑本以为唐瑾会解释,可是,唐瑾只是摇了摇头,就什么都不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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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谢玉为尉迟晓针灸毕了,文珑找她于僻静处问道:“辰君的病到底如何?以你我的交情,也不必瞒我,昨天你的话没有说透。”
“昨日当着人前说她气血两虚只是泛泛,亦是……泉亭王的情状实在……我真不知道长公主一旦有事,他会是什么样子。”谢玉医者仁心,她对文珑知无不言,“长公主是脾气将绝所致,然一脏绝则休矣,可说是非常不好,现在只能看看能否以温补之法缓缓补回。”
“如此说来,岂不是……!”
谢玉道:“也并非无法,刘太医和孙太医的医术都极高明,加之泉亭王此番带了不少上等药材,若能尽心调养,尚有转机。”
文珑听到此,心下稍安,谢玉说可以救应当就是可以救了。他问道:“大约需要多少时日?”
谢玉道:“这不好说,从这两日的状况看恐怕要在此耽误一年半载也不一定。”
“一年半载……”文珑在心底快速的权衡了一番,向谢玉问道,“昨日子瑜与我说‘瞑目不食’,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谢玉微有愕然,低眉沉思道:“如此说来泉亭王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
“‘瞑目不食’是《名医类案》 中所载《笔谈》 里的一篇,是说四明僧奉真给天章阁待制许元之子诊症的故事。许元之子便是瞑而不食,与长公主的病症类似,只是长公主没有那样严重。我未想泉亭王还晓医理,如此倒是不必瞒他了。”
未两日,文珑自孙太医处借来这本《名医类案》,见第三卷“瞑目不食”一篇中写道:
“四明僧奉真,良医也。天章阁待制许元,为江淮发运使,奏课于京师,方欲入对,而其子病亟,瞑而不食,惙惙欲逾宿矣。使奉真视之,曰:脾已绝,不可治,死在明日。元曰:观其疾势,因知其不可救,今方有事,须陛对,能延数日之期否?奉真曰:如此自可。诸脏皆已衰,唯肝脏独过,脾为肝所胜,其气先绝,一脏绝则死。若急泻肝气,令肝气衰,则脾少缓,可延三日,过此无术也。乃投药,至晚能张目,精神稍复,啜粥。明日渐苏而能食。元甚喜。奉真笑曰:此不足喜,肝气暂舒耳,无能为也。后三日,果卒。”
作者有话要说:1。《名医类案》:医案着作。十二卷。【明】江瓘编辑,其子应宿增补。全书集录明嘉靖以前历代名医治案,按病症分类编纂。分205门,包括外感伤寒温病及其他内科杂病、外、妇、儿科等多种病证,病案记录较详,辨证、方药亦较妥当,并附编者按语及其治案。
2。《笔谈》:《名医类案》中所注,不明,疑指《梦溪笔谈》。
3。天章阁待制:天章阁为皇室藏书机构。学士、直学士、待制、直天章阁均为皇帝的文学侍从官,除日常轮值外,还要随时随地听候皇帝的召唤陪从,应酬诗文。地位在龙图阁待制之下。
、两番心思
后三日,天朗气清。
文珑在房内研究那支射中尉迟晓的羽箭。虽说端木怀不会放任呼延遵顼吞并兑国做大,此时静观其变也是一策,但总是要有备无患才好。若能找出是呼延遵顼派人射杀尉迟晓的证据,那便再好不过了。
那支羽箭从箭头到箭杆都是兑国的工艺,很显然是从国内流经出去的。若说是入阵营用了此种箭枝被人捡去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箭从箭头到箭杆都是全新的,没有丝毫战场折损过的痕迹。
文珑又拿起那支箭杆细看,忽然他看到一个……!
“王妃醒了!”不知是谁在外面大喊了一声。
文珑放下箭杆,用布把盛箭的托盘蒙了,匆匆便去。
尉迟晓的房内站了三位太医,谢玉为她把脉毕了,正在说道:“这些日子都要安心静养,切忌忧思伤神。”
唐瑾坐在床边单手拦着她,他怀中的人脸色依旧灰白,不过好歹是清醒过来了,这已经让唐瑾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小心翼翼的环着尉迟晓,让她尽可能舒适的靠在自己怀里,唐瑾在右手牵着尉迟晓的右手,在凝神听着医嘱。他不时低下头看看怀里的人,那目光是那样小心翼翼的轻柔,仿佛只看一眼也会把她看坏了一样。
谢玉和两位太医出去商量方子,文珑这才踏过隔断的门槛进来。
“玙霖?”尉迟晓唤了一声,那声音柔柔弱弱的,仿若只是在口腔里转了一个圈就消失了。
“我来看看你。”文珑身上穿的仍旧是白衣,只是从粗布换成了提花棉布。
尉迟晓方看到他这身衣服,脑中已转了几转,转瞬间就明白了前因后果。自己中的这一箭于大局实在关键。她向唐瑾问道:“你耽误在这里不要紧吗?”
分明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还偏生要有这样一问,唐瑾的心被她紧紧揪起,温柔的声音里有着难以遮掩的恐慌,“你刚醒,不要想这些了,好不好?我就在这儿陪着你,没有什么比你更要紧。”
尉迟晓道:“十万之师,日费千金,如今两国将士都于前线,孟长是离国边界要塞发展起来的小城,并非久守之地,即便已经攻克还需及早打算,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