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晓道:“十万之师,日费千金,如今两国将士都于前线,孟长是离国边界要塞发展起来的小城,并非久守之地,即便已经攻克还需及早打算,否则眼见是占了上风,一旦……”她只说到这里眼前一黑,便软软的向一旁歪去。
“卿卿、卿卿!”唐瑾紧搂着她。
文珑向外连叫了两声“若璞”。
谢玉进来以银针度穴,尉迟晓才觉得眼前清楚一些。她的脖颈粘了虚汗,抬首想要对唐瑾再说些什么。唐瑾却不许她再言,“我都知道,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你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了。”他的头抵在尉迟晓的颈间,只能从那低垂的侧影看清他因痛苦而紧闭的凤眸。
尉迟晓只能发出犹若叹息的一声“好”。她靠在唐瑾胸前,偏首看向文珑。
文珑明白她的意思,说道:“我既已来了,都会迎刃而解,你尽管放心。”
尉迟晓微微的点了一下头,便再无力气了。
谢玉道:“气虚本就是劳心所致,此时脉象虚浮,不可费神,还是要安心静养为上。又有什么比性命更要紧?”
对常人来说,或许性命就是最要紧的。然而对他们而言,这世上或许有许多事都比性命要紧。换言之,若是那些事不成,他们的性命大概也就随之东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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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珑在箭枝上的发现可以说明两件事情。其一,箭是他让人射的;其二,箭是从他府里偷的。这两件事情截然相反,但却都有可能。次日看到那支箭时,唐瑾更相信第二种可能。不是因为泉亭王相信兑国的随国公,而是因为唐瑾知道一些文珑同样知道的事情。
唐瑾对着光看过箭尾上那朵不明显的桂花图样,说道:“偷了箭的人应该不知道这朵桂花代表什么含义,不然在这种雕刻主人姓氏的地方雕的图样,他们不会看不见。”
“现在还差一样证据,来证明这并非我国监守自盗,而是有心之人栽赃陷害。”文珑说。
“你打算如何取证?”
“我不打算取证。”
唐瑾唇角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那笑容深邃像是要穿透墙壁探得某处未知之物,“不错,没有十足的证据,就是两方都有可疑,就算我主可以决断,群臣也会起疑。我等按兵不动,兑国就大有可为。”
我闻推开隔断的门探出头,“小姐醒了。”
唐瑾几步迈进内间,就着她的床边坐下。如是已经端了药进来,笑说:“小姐醒的时候正好,正赶上喝药呢。”
唐瑾扶她靠在自己怀里,接过药碗一匙一匙喂她。我闻在旁边拿了帕子,细细的擦拭不小心漏出的药汁。
尉迟晓不时抬头看向唐瑾两颊耸起的颧骨,却不知当说些什么,只默默的将药喝完。
如是又端来一碗莲子羹,“小姐喝几口莲子羹舔舔嘴吧,那药苦死了,谢太医说这莲子、山药一起熬得羹对小姐身体好,奴婢特意加了不少糖。”
“要不要喝?”唐瑾放下药碗低头问她。
“不想喝。”
“就喝两口,好不好?”唐瑾哄道,“你早上也只喝了药,还什么都没吃过。只喝两口,若不喜欢,我们就不喝了。”
尉迟晓这才点头。
一匙,两匙。唐瑾小心的喂了两匙,又说:“再喝两口,好不好?”
尉迟晓蹙眉。
唐瑾半劝半哄,“我这几天也没吃什么,这样你喝一口,我便也喝一口,好不好?”
唐瑾何等殊色绝代,这几天却是瘦得连面颊都凹了,尉迟晓怎样忍心拒绝?两人便你一匙我一匙的吃了羹汤。
文珑浅笑着站在门口,手里犹握着那支箭杆,指腹摩挲过箭尾的桂花。那是第一批杀失箭造出来时,言菲和他一起刻的。那时菲菲还说:“这箭不许用,要留着以后射绣球!”当时他问为何要射绣球。菲菲刷得红了脸,“我成亲时要抛绣球,新郎射得中我才要嫁,若是射不中我就不嫁了!”
尉迟晓看到他手里的箭杆,心中有了思量,说道:“给我看看。”
文珑道:“等你好了怎么看都行,这时候莫要再伤神了。”
他神色如常,脸色似乎比半年前好了一些。尉迟晓想起这半年来言菲过世,离军逼近,文珑心里不知是否也如面上这样平和。她想对文珑宽慰数语,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还是文珑说:“我会在这儿留一段时间,你先好好养病要紧。你若再有些什么,子瑜怕是也禁不住吓了。”玩笑了两句后,他又劝了些安心将养的话,便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如是和我闻也是极有眼色,收拾了杯杯碗碗便出去带上了屋里的门。毕竟夫妻之间的事,还是要他们两人自己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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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凉县的行馆并未有期待主人入住的自觉,窗纱亦是最为俭素的样子,只能保持光线良好的透进来。
尉迟晓虚软的靠在唐瑾怀里,向他问道:“怎么不开开窗?”
“你伤刚好,身体又弱,怕吹着风。”
“现在都五月了,怎么会吹着。”
唐瑾心底倏然一痛,“现在是六月了。”
“六月了?”尉迟晓记得那天是五月十七,第二天自己被埋伏的刺客射了一箭,怎么会……?
“今天是六月十三。”
“我睡了这么久……?”尉迟晓微微叹道,“我还以为只是几天,难怪伤口已经不疼了。”
唐瑾紧紧的拥着她,衣襟之间没有一丝缝隙,“你都吓死我了。”
尉迟晓渐渐忆起,那支箭是射在了自己的心窝,疼痛撕扯着脏腑,她瞬间就没有了知觉。她还记得自己痛昏过去之前闪过一个念头,她想告诉他自己没有变心,自己和拓跋北真的没有什么。那时,她还以为自己再没有机会和他说了。
“那天我见了拓跋北,但是……”她说。
唐瑾心疼的打断她,“别说这些,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们没有什么,我知道那是离国的计谋,我当时只是……”
“只是我们立场不同,那天我也不该说‘至少拓跋北诚心待我’的话,那是一句气话。”
“我都知道,那天晚上我就想和你认错,我不该等第二天。”唐瑾不忍回想,“卿卿,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那些事再和我们没有关系,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哪都不去了。”
“你是大巽的泉亭王啊,”尉迟晓轻轻的安抚的笑,“你不可能只陪着我。”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那些事有没有我都是一样的。但如果没有了你,我不知道该怎样。”他的手臂收得很紧。
尉迟晓即便倚在他怀中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能从那悲惋的语气中听出他的痛彻。
唐瑾揉着她的太阳穴,“我们不想这些了,不然又该头晕了。”
“碧儿大婚的日子将近,我们什么时候回云燕?”尉迟晓说。有了这样一箭,出使兑国的事自然是不必了。
“我们不回去。”
“你不是答应了她?”尉迟晓略一寻思,“还是别有要事?”
“我已经传书给陛下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现在的身子不适合长途奔波。”
“怎么能不回去?碧儿那样仰赖你,她将嫁为人妇,你却不回去,她该有多难过?”尉迟晓要与他理论,却是方坐直身子便软软的倒下去。
唐瑾忙抱住,“你别急!是我的不是,等你好一好我们再说,好不好?”
尉迟晓在他怀中闭目,“子瑜,那天我见拓跋北时便已细细想过,你我到底立场不同,许多事我即便竭力,也无法顾虑周全,不如借此就让我留着高凉吧。否则日后一旦拖累你,更是不好。”
唐瑾只觉有一块巨石噎在他的喉头,压在他的心口。她这样的话,是把他的感情放在何地?这近一个月的殚精竭虑、担惊受怕,就被她这样几句轻描淡写的话抹得一丝不剩。可是,他能指责她,还是与她争吵?他都不能。他舍不得,她的身子更受不住。
然而,她说的又何尝不是实话?拓跋北能代表离国向她提出的条件,他怎么会猜不出?卿卿是不可能答应,但是她面见拓跋北本身就是想诱导巽、兑两国产生间隙,这种间隙不足以构成兵戈,却可以阻止他大巽利用兑国伐离的打算。
唐瑾搂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在尉迟晓感到疼痛的那一刻,他慌忙松手,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你别想那么多,凡事有我,先好好养病要紧。”他放了尉迟晓躺下,又给她掖了掖被子,“我还有些事,去去就来,你先睡一会儿。”
唐瑾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尉迟晓听得心底发凉,却只是应了“好”就安静合眸。
尉迟晓容颜素白,唐瑾看了再三,将一声叹息压进心底,举步出去轻手合上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且惜眼前
这一天,尉迟晓用了早上的药不见唐瑾过来,中午用了药仍不见唐瑾过来,到了下午午睡起来,谢玉和两位太医轮流为她诊过脉,又喝了晚上的那碗药仍旧不见唐瑾。
从昨天中午说过那番话,她就再没见到他了。下午谢玉问诊的时候还对她说:“忧心伤神,要不得的。”
可是,她如何放得下这些凡尘琐事?离开云燕前,她说的那句“三尺白绫”虽是一句玩话,却也多有真心。那时一句玩话都将唐瑾吓得失了分寸,他这些天不知道是何等样忧心如焚。她说那些话应该是真的伤了他的心吧。这样也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尉迟晓在这样绝决的思绪中,昏昏睡去,没有听到房内上夜的我闻轻呼了一声“王爷”。
“今天怎么样?”唐瑾悄声问。
“药都喝了,就是没什么胃口,一天也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我闻说。
“太医怎么说?”
“谢太医劝小姐不要忧心伤神,孙太医和刘太医也说小姐刚醒经不住这样情志郁郁。”
“我知道了,你到外面守着吧,我看看她。”
“是。”
我闻在外间守着,就见木通端了碗热腾腾的鸡蛋面进来。
“王爷今儿在外面忙了一天,还没吃饭呢。”木通说。
里间王妃卧病在床,他是不方便送进去,我闻接了手进了里间。
泉亭王木头一样坐在尉迟晓的床边,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好像有一刻不这样看着,她便会消失了一样。
“王爷,”我闻轻轻叫了一声,“吃点东西吧,木通刚刚送来的。”
“好,放那吧。”
“王爷还是趁热吃了吧,不然身子垮了,怎么照顾小姐?”
“拿过来。”唐瑾接过手,几口吃干净了面碗,眼睛一刻都不曾离开床上的人。
我闻收了面碗出去,又回头看了看王爷坐得笔直的背影。她真不明白,王爷和小姐心里都这样爱重对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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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尉迟晓依旧没有见到唐瑾,倒是文珑过来看她。
尉迟晓向他问了金陵故交,文珑向她一一说了言节等人的近况。听完之后,她轻声叹息:“这些事或许本就不是我该操心的。”
“你将自己顾好,便是所有人就都放心了。”文珑劝道,“这几日看着子瑜忧心如惔,他待你的心便是再清楚不过。”
“我何尝不知道他待我的心。”尉迟晓眉梢微动,“不说这些了,你可好吗?”
文珑温和微笑,“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都好,你放心。”他又道:“听闻那日你见了一人,可是离国的昭武校尉拓跋北?”
“是他,”尉迟晓对文珑毫无隐瞒,“他乔装而来,替呼延遵顼说我暗杀子瑜。”
出这主意的人实在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哪怕不熟悉权谋诈术,只是对尉迟晓稍有了解,也知道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尉迟晓又道:“我当时亦知道这不过是离国使的离间计,不过我还是见了拓跋北,和他单独在房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因为你也需要利用他。”文珑说。
“对,”尉迟晓说道,“那天拓跋北和我说外面已经安排好了接应,只要将毒药下到子瑜的饭食里,他就会带我远走高飞,呼延遵顼下旨允他与我双宿双栖。”
“那时你大概是觉得他又好笑又可怜吧。”
“是啊,大概只有拓跋北一人不知道他是被利用的。”尉迟晓不觉露出一丝苦笑,“他和我说一定会带我远走高飞的样子确实很真心,那一刻我竟觉得或许就跟他走了也不错,至少不用再过得这样辛苦了。而且,他还和我说他知道我不是自愿嫁到巽国的,是不是很可笑?可是细细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我嫁给子瑜多半是为了笼络巽国,不是吗?若是自己的意愿,恐怕不会嫁过来。后来细思起来若是能和拓跋北隐居山林,或是男耕女织,或是狩猎放牧,那该是何等闲逸,岂不是比现在更好?”
这样没有顾忌的话,尉迟晓却说了这么多句,文珑略有疑惑,方说道:“你放不过的是你的心,与和谁在一起没有关系。”他忽然惊觉,回头一看可不是唐瑾正站在门扇边,以他的角度恰好被遮挡住。有人近身,文珑竟毫无察觉。
方才的话她便是说给唐瑾听的,尉迟晓嘴边含了一抹苦涩的清冷笑意,就那样不躲不闪的望向她的夫君。
唐瑾没有动怒,亦没有离开。他走进屋里,衣摆随着他的步幅轻摇,依旧是那雍容闲雅的模样。他和文珑打过招呼,在尉迟晓的床边坐下,向她问道:“今天怎么样?可是觉得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