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哭什么。”文珑说。
秋月吹凉了一匙药,“公子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回来就这样了。”
文珑喝下药,拿了枕旁的帕子给她擦了,“莫哭,我没事。在外面这些日子也累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歇一歇。”
“公子也不说自己脸色有多吓人,前日那位申大人来告辞时,出门还长吁短叹,说公子这样年轻就……”话到嘴边秋月觉得不祥,忙打住了。
冰壶进来传话,“公子,秦掌柜来了。”
“请进来吧。”
飞絮进屋把探病的礼交给秋月,这面方一转头,正想问文珑安好,她就红了眼圈。
“好了,”文珑笑说,“你们这一个一个见到我都这副样子,我可真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飞絮忙擦了,“公子胡说。”忍不住又问,“公子怎么比先前还差了?”
“没什么,不过是路上赶得及,回来歇几天就好了。”
飞絮早就听说他病了心里担忧,却没有想到来了一见,他竟这般憔悴。
“坐吧,说说凝脂轩最近怎么样了?”文珑说。
“都好,我拿了账册来,想公子病着不能看,刚给了秋月姑娘。”
此时秋月已经拿了东西下去了。
文珑向飞絮问道:“那你呢?也都好吗?”
文珑向她说话的神色十分柔和,飞絮忽然明白为什么人们会说“柔情似水”,就像是春天最暖的太阳,伴着春风将一颗心轻柔的捧着浸在温暖的泉水中。
飞絮按住慌乱的心跳,“公、公子在信里问过了。”
“总想再问一遍。”他的声音那样柔和,像是细软的棉花抚摸在心尖上。
“都好。”飞絮面红心跳,又说了一遍,“都好。”
“都好就好,最近多事,巽国又来使者请兵,可能过不许久我还要往前方去一趟。”
飞絮不自觉的拔高了声音,“公子这样的身体怎么使得?”
“苟利国家生死以 ,我自己算不了什么。”文珑依旧是那样温柔的口吻。
“可是!公子!公子……”飞絮急得说不出话来,眼看着泪珠就要掉下来。
“别哭,女孩子哭起来就不漂亮了,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再说就算要去也总得过几个月。”
飞絮点头,胡乱擦了擦眼睛,“我最近听说血豆腐炖胡萝卜可以补养寒症,改天我做来给公子吃。”话方说完,她才想起文府上厨子丫鬟若干哪里需要她动手,这话说得也要让人羞死了。
文珑柔声说道:“好,我还从来没吃过你做的菜。”
飞絮再一次在他的目光中乱了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大鸿胪:掌管诸侯及少数民族事务,为九卿之一。
、泉亭归京
远在云燕的尉迟晓听说兑国终究是加入了战局,她还听说泉亭王将不日回京。
最近云燕城里的传言很多,有人说泉亭王重伤,从前方回来的一路上都躺在马车里。也有人说泉亭王其实已经死了,因为没有任何人见他下过马车。可尉迟晓还是一封一封收到唐瑾的来信,而且一封比一封长,最近的一封便连沿路风景都一一描绘,甚至还在信笺背面用写信的紫毫勾勒出一副小画,树木街道分明,纯在写意。
尉迟晓心里越来越清楚,兑国会出兵也许是彻底中计了。她不知道该惆怅,还是该欢喜,毕竟她的夫君无病无痛的回来了。可是,兑国君臣全然落在这计谋里,这总让她想起“天命已尽”这个词。
按照信中所说,唐瑾回来的日期便在今天。芳歇苑里的杜鹃花刚刚抽出花苞,果然如他所言——“杜鹃开日,必不独赏。”
就在尉迟晓等候唐瑾归家的时候,门上的小厮匆匆忙忙跑进来,“陛下来了!”
尉迟晓原本只穿了居家的衣裳,端木怀突然而至,她来不及更换,理了理衣饰就出去见驾。出来方知端木怀是送唐瑾回来的。
马车停在芳歇苑大门前,四周有禁卫于道路两旁把守护卫,端木怀先从自己的马车上下来,再走到唐瑾的马车前。跟随唐瑾出征的秦艽和阿魏亲自抬了担架在马车旁站了,一旁有内监打起车帘,端木怀进了车厢两手将唐瑾抱出来放在担架上,后者紧闭着双目,手臂自然垂下,没有一丝力气。
皇上不苟言笑,眉间愁云密布,一路上说着“当心”,扶着担架进去。见芳歇苑上下的见礼,端木怀连看都没看就摆了摆手免了,一双眼前盯着唐瑾一刻都不曾离开。
尉迟晓心头骤然揪起。他、他真的伤了?还伤得这样重!
到了春眠院的正厢,端木怀让其余人等都下去,只有尉迟晓跟着进了屋。就见巽君从担架上把唐瑾打横抱起往床上一扔,没好气的说:“到家了,别装了!”刚才所有的担忧之色,瞬时消失无踪。
唐瑾打挺起身,哪还有一点病色?他这边冲端木怀挥挥手,“行了,你的戏也演完了,回宫去吧。”
“小气,连饭都不留。”端木怀这么说着摆摆手就走了,“明儿我派两位太医过来。”
“是,臣不送。”唐瑾冲着他的后背说,连身都没起。
“不指望你送。”端木怀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并且越飘越远。
唐瑾不去送,尉迟晓还是送皇上出了二门。按照臣妇之礼,恭送皇上回宫。
尉迟晓回来时见唐瑾换了一件往日在家中穿的琥珀色逢掖,四仰八叉的躺在百鸟朝凤大床上。一别数月,方才回来又是见驾又是担心又是吃惊,尉迟晓一时在门口站住,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还未开口,唐瑾一骨碌起身,一把将她抱住,顺势就往床上带。
“啊!”尉迟晓短促惊呼,下一刻人已经在他怀里了。唐瑾躺在床上,她躺在他身上,裙裾与他的衣袍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你干什么?青天白日……!”
话还没说完,她的唇已经被密不透风的亲吻堵住。津津甜唾,舌尖纠葛,脉脉春浓,微微气喘。直吻得她星眼朦胧,金钗斜坠,高梳的朝云髻散乱的摊在枕边。
“想不想我?”唐瑾将她紧紧的圈在怀里。尉迟晓还未答,他又说:“吓死我了。”他单手箍着她的身子,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抱在怀里。
“我没事。”
“真没事吗?”唐瑾稍稍推开,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
“你这不都看见了?”尉迟晓说,“你呢?你好不好?刚才怎么抬着你回来的?”
“那都是给人看的。外面不是传我伤重吗?他不亲自送我回来怎么显得君臣情深?不是还要派太医来吗,都是给别人看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尉迟晓问。
“突围的时候中了一箭,正好伤在大腿上,回营的时候就被抬了回去,才被讹传成伤重。”
尉迟晓有些明白了,“所以你将计就计?”
“对,不然怎么能这么快回来看你?”唐瑾一笑百媚,万种妖娆。
尉迟晓知道他说的不全然是实话,唐瑾没有说出的另半句话是:“不然怎么诱兑国出兵?”她没有戳穿,向唐瑾问道:“现在都好了吗?”
唐瑾斜偎着她的脸颊,“这都几个月了,早就好全了。”
她忍不住又问:“真的吗?”
唐瑾放开她起身,在地上转了一圈,“看吧。”而后坏笑着凑到她耳边,“不然看详细些?”
刹那后,尉迟晓明白过他的意思,不禁满面绯红。唐瑾搂着她大笑,“放心,你身子不好,我不会的。”
这样的暧昧之中,使她想起一件事情。尉迟晓拽着唐瑾的前襟,低眉说道:“这些日子我想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该有个儿子。”
唐瑾敏锐的注意到她的措辞,她说“你该有个儿子”,而不是“我们该有个孩子”。她的意思仅仅是泉亭王需要有一个继承人。
“我的孩子必须是我的妻子所出,而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人。”
“……别人在你这个年纪,孙子都快抱上了。”
唐瑾大笑,“卿卿是嫌我老了?”
就在说话间,尉迟晓已经被他压在床上。银牙与朱唇厮磨,唐瑾细细的品味着她的一丝一缕,樱唇,粉颊,纤颈,在抚过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时,唐瑾停了手。尉迟晓眸中水波流盼,娇喘连连,弱不胜衣。
唐瑾顺着她的后背,“不该闹你。”
尉迟晓依在他怀里,感觉到他挥剑持节的手掌有力的顺过自己的脊背。她不想动,就静静的任时光流走。若光阴能在此刻停止,再不去想国家权谋,就与此人安静依偎,那该是怎样奢侈的韶光。
耳中且听唐瑾说道:“反正旁人都以为我伤重,就趁这个机会,我在家里好好陪陪你,好不好?再过一个月,天也热起来了,我们搬去叠翠园住如何?那里水多,总是凉快些。”
“好,都好。”她不自禁得向唐瑾怀里挪了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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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瑾回来数日,听闻了端木怡之事,了然的“哦”了一声。
“那就好好养着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和妻子在叠翠园里赏竹,外面通传端木怡求见。
从年前被杖责之后,尉迟晓为端木怡请了云燕最好的大夫,而今背上鲜血淋淋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还有些疤痕没有尽消。
“不见。”唐瑾的答案就两个字,连理由都懒着想一个。
小厮答应了便去。
唐瑾做戏倒是做了全套,在卧房里着实躺了几日。即便能起身了,他也只做无力行走的样子,在家里也要坐肩舆。这边便让人抬了,和尉迟晓往望山楼去。
望山楼外湖池旁有一旱舫,舫上立汉白玉条案,条案高矮恰好齐腰,可铺纸作画。
这厢唐瑾刚让人把纸铺上,墨还没磨匀,刚才那小厮便又来了。
“让她回去。”唐瑾头也不抬的说。
“是……三爷来了。”小厮说。
“……请进来吧。”唐瑾挥挥手让人把笔墨收了,也不往别处去,拉着尉迟晓就在那旱舫里坐下。
旱舫里摆了六把座椅,隔开后门的隔断前两把,左右各放两把。座椅间摆小案,三面有条桌摆在窗下,上置金玉摆件玩器不一一细数,唯隔断上以珠贝所绘“游于濠梁” 的典故十分别致。
唐琰进来先对大嫂一拜,尉迟晓自然起身还礼。她是第一次见唐琰,面前是个很俊秀的青年,浓眉大眼,身材高挑,有一种少年人的美感。
唐琰在左边的椅子上坐下,有侍婢端上香茗。唐琰道:“听说大哥伤重特来看望。”
“也没什么,有娇妻在怀,养一段时间就该好了。”唐瑾笑说,“今儿怎么没带诺儿和谂儿过来?”
“他们两个调皮,怕来了大哥这儿打扰大哥休息,”唐琰说,“看大哥气色倒好,早知道就带他们来了。一早儿出门的时候,他们还缠着我要来。”
“过几日就是端午,不如带着他们两个来这儿住几日,京城里总归热闹些。”唐瑾说。
“大哥这么说当然好,我就多有打扰了。”唐琰说,“说了这会儿话,还没问大嫂好。”
“三爷客气。”尉迟晓含笑应了。她星眸澄澈,一身木兰色的曲裾,安坐在唐瑾身旁,很是仪静娴雅。
“我哪里当得起大嫂一句‘三爷’,不过和大哥一样叫‘三弟’吧。之前一直没能来见大嫂,不过现在云燕城没有不知大嫂贤惠的,我亦是久闻盛名。”唐琰作势抱拳。
尉迟晓掩唇,“三弟取笑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唐琰便告辞回去,说是隔日带了诺儿和谂儿再来。
唐琰回去,尉迟晓向唐瑾问道:“倒不常听你提起三弟家眷。”
“三弟在城郊有庄子,就一直住在那边。他家里有两个儿子,就是诺儿和谂儿。”唐瑾与她细细说了。
唐瑾三弟唐琰没有考过功名,不过有祖上阴德,名下田亩颇丰,也过得逍遥自在。他家中有一妻二妾,长子唐谂是妾侍所出,二子唐诺则是嫡出。这些倒没有什么,只是尉迟晓又和他聊起另外两位弟弟,也皆无官位。她心中奇怪,就是仅凭祖宗荫庇谋个闲职也不是难事,何以唐家三个庶出的儿子都没有官爵?但这事不当问,她也就没有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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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唐琰果然带了两个儿子过来。唐谂七岁,唐诺五岁,虎头虎脑,都正是好玩儿的时候。兄弟俩感情很好,进门唐诺绊了门槛摔个跟头,正瘪嘴要哭。唐谂回头扶他,“弟弟是男子汉,男子汉不哭!”
唐诺起来,抹抹眼睛,大声答:“嗯!”
这样的小事还是唐琰进门的时候说的。
山响草堂里,唐瑾安坐椅上抱起唐诺,“诺儿是男子汉,让大伯看看。”
唐谂人小,抱着唐瑾的腿,“谂儿也是!”扬起的小脑袋分明在说“我也要抱”。
唐琰道:“谂儿过来,大伯身上有伤。”
“不妨事。”唐瑾单手挽着诺儿,腾出一只手弯腰捞起谂儿,两个孩子在他怀里咯咯直笑。唐瑾向三弟问道:“弟媳怎么没来?”
“庄子上还有事,她走不开。”唐琰说。
“哦,我还想着碧儿嫁进了宫,她来了能和卿卿说说话。”唐瑾情不自禁看向坐在身侧的妻子。
尉迟晓微微一笑,回应他的目光,心里却有所叹惋。他,是很喜欢孩子的。
太医说她的身子没有养好,不易有孕,即便有了也生不下来。先是中箭,后是中毒,夫妻敦伦之事对她而言也负担颇大。
入夜,唐瑾和妻子在望山楼歇下,安排唐琰和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