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我总觉得从一开始就在他的圈套之中。”
文珑略作沉吟,“……陛下,换言之,就算我们全部在他的罗网之中,现在也已然来不及了。”
一向狷狂的轩辕舒在这种时候亦凝眸深思。
文珑道:“上次设计围困唐子瑜,巽军折损不小是真的,数目陛下想必反复核查过了,应当无误。纵然巽军势大,当初的三路大军现在也只能合为两路。即便是唐瑾之计,我们亦要将错就错,使我军以最小的伤亡吞并离国最多的土地才是耽误之急。”他顿了一会儿,又说:“……对泉亭王,早晚当除之。”
轩辕舒怔了一怔,“我以为你不会这么说。”
“唐子瑜非百里之才,宛将军当时如何死在乱军之中,陛下也已经知道了。唐子瑜远在千里,可定乾坤,若一日此人为敌太过凶险。而一旦大明城破城,到时两国相持,若泉亭王尚在,必是我军大害。”
“你是说择机杀之?”
文珑眸中闪过一丝惋惜,却是干脆的点了头。
轩辕舒诧异道:“我以为以你和他的交情不会劝我杀他。”
文珑浅笑,“从陛下认识臣以来,臣可是那样的人?”
“……我觉得自从,”轩辕舒仔细想了想措辞,“自从菲菲有事之后,你变了不少。”
那一瞬,文珑心底有微不可识的颤动,“是吗?”
“以前你不会这么笑,笑得这么……这么波澜不惊。”
文珑倒有疑惑,“那以前臣都是怎么笑的?”
“你没听街上姑娘们都说‘桐庐有郎,寤寐思求;含眸一缕,春风杨柳’吗?”
文珑忍俊不禁,“陛下,这些词你都是从哪听来的。”
轩辕舒对他说道:“玙霖,你真的很久不笑了。”
“陛下可以去问问旁人,臣哪一天也没有板着脸。”
“那些都是假的。”
文珑寻思了一下,“很明显吗?”
“不熟悉你的人,应当看不出来。”
此时冰壶远远过来,“陛下,公子。”
“是什么事?”文珑向他问道。
“吾丞相来了。”冰壶说。
“请他进来。”轩辕舒说道。
吾思随后进来,冰壶躬身告退。
“是出了什么事?”轩辕舒向吾思问道。
“是有一点事,本来派人来找陛下也使得,我想着也来问问玙霖的意见比较妥当,就自己过来了。”吾思说。
文珑让人另上了一副杯盏碗筷,这面听吾思说道:“我军攻到慈州遇到了一点麻烦,慈州驻防的拓跋北据城而守,屡攻不下。”
“慈州本身不适合据守,也并非重镇,这拓跋北怎么会找麻烦?”轩辕舒问。
吾思道:“以战报来看,这正是拓跋北的难缠之处。”
“拓跋北?”文珑荡开笑颜,“不群送来战报没说其他的?”
“没有。”吾思说。
文珑道:“陛下,臣乞以画师一名,以破慈州。”
作者有话要说:《谏太宗十思疏》:魏征写于贞观十一年,劝谏唐太宗的上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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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想看番外的姑娘请现在说,并说明想看的内容,比如菲菲没有死啦,或者是尉迟晓和唐瑾怎么认识的啦一类的,如果有比较好的梗,我尽量满足。如果没人想看就算了,其实我也实在写不出番外了……
、童言欣悦
端午节的时候,云燕城外定川滋水少不了要赛龙舟,唐瑾“重伤未愈”不能去,就让甘松陪着唐琰带了两个孩子去看。定川自然是要比城郊乡下热闹许多,两个孩子玩了一日很是开心。这一日本来宫中有赐宴,唐瑾这个“重伤未愈”倒是省了很多事情,晌午的时候接了宫里赐下来的赏,就和尉迟晓窝在家中赏景作画,弹琴吹笛取乐。晚上唐琰带了两个孩子回来,一家人吃了粽子,尉迟晓给两个孩子挂上长命锁,亦是端午祈福的意思。
这几日凡在家中,谂儿少不得要缠着唐瑾讲奇门遁甲。尉迟晓也是奇了,自己年少读书对这奇门遁甲也只是学周易时略看了一些,虽然其中变幻无穷,但对门外人来说着实是枯燥无趣,唐谂这小小的孩童竟这样有兴趣。
原本八卦阵就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唐瑾本也只是想给他入个门,未想谂儿问起来不休,就细细讲给他听,倒有穷其所学相授的意思。
“翠玲珑”里唐瑾对侄儿倾囊相授,“翠玲珑”外晚风习习,绿竹簌簌。尉迟晓摇着玉骨团扇走在竹叶下细细听着风声,正巧唐琰抱着睡着的诺儿出来。
“三弟。”尉迟晓清清雅雅的招呼。
“大嫂雅兴。”
“谂儿聪敏好学,诺儿天真可爱,三弟好福气。”
“这福气都是大哥给的。”
尉迟晓垂眸之间有所思忖,“此话又是怎讲?”
唐琰让三清抱了诺儿回房去睡,对尉迟晓说道:“谂儿还想跟着大哥学些日子,我明儿便带诺儿回去了,正想托大嫂照料。”
尉迟晓不知他为何话锋一转,只道:“谂儿愿意留在这儿自然好说。”
“那就有劳大嫂了。”要把儿子留在这儿,唐琰亦有些不舍。
尉迟晓见他如此,说道:“这些天看这两兄弟总在一处感情极好,谂儿留在这儿,诺儿可舍得吗?”
“谂儿一岁大似一岁了,他自己选的路,也该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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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泉亭王夫妇在望山楼准备歇下。尉迟晓坐在妆台前,唐瑾正给她梳顺长发。鎏银灯台制成竹竿的形状擎着蜡烛,映了妆台前坐着的人儿面色柔和。妆台上是一面水晶雕芭蕉叶背涂银粉的镜子,光洁铮亮,在烛影之下映出满室柔光。
“怎么养了这么些日子,脸色还是不好看。”唐瑾望着镜子里的人,又低头转到她身前去看。
“哪里一日便好了。”尉迟晓说,“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唐瑾就势靠坐在妆台上。
尉迟晓将今天唐琰的话说了,向他问道:“你又是瞒了我什么,现在该和我说了。”
“哪敢瞒你。”唐瑾牵起她的手在唇边细细的吻。
尉迟晓道:“六年前受伤的事怎么算?”
唐瑾垂头,一副被打败的样子,说道:“三弟的意思是……”
尉迟晓忽然道:“算了,别说了。”
“怎么?”
“你不想说,我本也不该问,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这件事情罢了。”
“并非是不想告诉你,……”
尉迟晓按住他的唇,轻轻摇了摇头,“真的不必说。”
唐瑾起身继续给她梳理长发,“卿卿,我想以你一定知道满门荣耀的背后意味着什么。我承袭家业的时候,家中几个弟弟都还小,后来陛下即位,我便求他不要给我族中之人官位。” 他淡淡的笑,“这听起来很不近人情吧?”
“你是怕树大招风?”
“这是其一,其二是那天谂儿所说。唐瑾传了三十七代,凡有官爵者,无一人善终。你当知道,只有死人是不会弄权的。”
“是,家大业大,难保万全。只是,这么说来……”无一人善终是蓄意而为?
“有人为,也有天意,毕竟‘古来征战几人回 ’。”
“古来征战几人回。”她喃喃的念着这句话,“所以,你宁可……”宁可一个人死吗?
唐瑾打身后搂住她,笑道:“我舍不得你,我最多算是‘醉卧沙场’。”
她回应着他的拥抱,说道:“……子瑜。”
“嗯?”
“若有那一日,我便和你一道。”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就算真的有,你也要好好把我们的孩子抚养成人。”
“……真到那一天,你会知道的。”
唐瑾静静的抱着她,任烛影晃动,时间荏苒。他没有说,其实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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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送走了唐琰和诺儿,唐瑾每日的事情就只有教谂儿念书,陪妻子闲话而已。因谂儿在这儿,唐瑾本要另请了一位先生继续给他启蒙,一时却也寻不来好的。尉迟晓道:“我横竖无事,不如我来教谂儿吧,夫君在旁看着,我若哪里说的不对,有夫君指点也出不了错。”她这几句皆是自谦的话。尉迟晓年纪轻轻便题名金榜,位列九卿,又历任过太学学正、博士祭酒,恐怕再好的先生也比不得泉亭王的这位王妃了。有她亲自指点,谂儿的功课自然不会差。更妙的是,尉迟晓总是讲着讲着就把谂儿讲乐了,谂儿自然更爱听这位伯母教导。
“汉初刘邦对商人不仅困之,而且辱之。刘邦规定商人有钱也不能穿丝绸衣服,不能乘车,更不能用金银玉器。”尉迟晓和唐谂在那张刷清漆的树雕圆桌旁坐了对面,窗外传来风吹竹叶的簌簌声,这是“翠玲珑”最典型的风景。她向谂儿问道:“谂儿可知道汉朝时,商人有钱花不出去该怎么办?”
唐谂仔细想了想,“用钱再赚钱。”
尉迟晓摇了摇头,“赚了钱也是没办法花啊。”
唐谂低头使劲儿想了想,“那可以买田地。”
尉迟晓道:“这是其一。”
“那其二是什么?”唐谂问。
尉迟晓只含笑看着他。
唐谂无论如何想不出了,睁着好奇又困惑的大眼睛对伯母摇头,“我实在不知了。”
尉迟晓道:“没关系,商人花不掉,朝廷可以征收重税替商人花。”
莫说唐谂笑出了声,连坐着旁听的唐瑾亦是忍俊不禁。
尉迟晓道:“苛捐杂税是历朝历代的弊病,多有国家因此而亡,所以巽国开国便行轻徭薄赋。”
唐谂认真听着。
尉迟晓道:“然而每朝开国时都曾轻徭薄赋,谂儿可知道为什么还有国祚将尽之时?”
谂儿摇头。
“谂儿可以细想想。”
唐谂用力去想,尉迟晓也不催。他想了足有一刻,才献宝一样的说道:“还有军阀乱政,汉朝就是这样亡的!”
尉迟晓含笑点了点头。正当他觉得自己命中正确答案的时候,尉迟晓说道:“谂儿说的对,但不全对。”
“那还有什么?”谂儿问。
尉迟晓道:“这些要你自己想,凡事没有定数,这世上也并非黑白两色。”
唐谂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尉迟晓又道:“观史就像吃菜,自然是要自己吃、自己品才有意思。我可不能把自己吃了嚼过的吐给谂儿,那多恶心?”
唐谂听到这么说,一双小手紧紧的捂住了嘴,像是真的怕吃别人嚼过的东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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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唐谂读书习字的日子,让尉迟晓觉得格外美好,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岁那年的春天,那时每日在太学教书,下了课便有位公子候在太学门口,或与她骑马攀山,或她游湖赏景。那时她的心里只有“他”和教书两件事,那是何等样轻松美妙的时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肩上开始背负起“家国”与“责任”?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思绪里只有“权谋”与“争衡”?这些东西那样沉,压迫得她无心欢颜。
现下那个每天在太学门口等她的人就躺在她的枕畔,在破晓的微光中他容颜安适,嘴角还噙着一抹舒心的笑,披散的长发下是蛾眉螓首,冰肌玉骨衬了唇色朱樱一点,真真若九天谪仙。
“卿卿偷看我做什么?”那人闭着眼睛调侃。
“哪里就偷看你了。”
她正要翻身,被唐瑾压住,那犹若朱樱的唇随即就覆了上来。尉迟晓欲拒还迎的躲了一躲,又怎么躲得过他?
“还没刷牙……”她的话尽数被堵在嘴里。
唐瑾的舌头缠进娇妻的嘴里,与她难舍难分,像吃着美味珍馐一般细细品着。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间摩挲,唇舌来往中胸口渐渐发热发烫,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两人正缠绵间,忽听窗外高歌,起先谁都没在意。但那歌声连绵不绝,声犹凄婉,像是绝望之中最后的喘鸣。
尉迟晓推开他,气还没有喘匀,“你听外面是什么声音?”
王府里的歌妓是不会这样黎明高歌的,唐瑾细细去听。那歌声里有述不尽的落魄愁情,仿佛是在最幽深的森林里寻求着一丝残缺的光线。他放开怀里的软玉温香,“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收拾了起身,下了望山楼,那歌声仍旧兀自唱着。问了在望山楼下上夜的妙音,妙音全然不知。唐瑾招来今日负责园中守卫的苏木,苏木才道是章台坊的郑都知。郑秋一大早便来求见,因唐瑾严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园,苏木等都劝她回去,郑秋执意不肯才在外高歌。
“就传她进来见见吧。”尉迟晓说。
“见她做什么。”唐瑾说。
尉迟晓对他说道:“自从买断她,你见过几次?就算当初见时还是个二八的小姑娘,而今也大了,你不论喜不喜欢都不该耽误她一辈子。就算她这番没事,也该问问她想何去何从,你想把她配人也好,放了从良也罢,总得有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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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瑾招郑秋到前门廊一间名为“观鱼处”的偏厅相见,“观鱼处”屋外回廊上便是进门过桥的那湾清水。正直五月初夏,水里的鱼儿游得起劲。屋内唐瑾携妻子坐在主位上,从那里看过窗子正好能见被廊前湖石半遮半掩的碧波。
这是尉迟晓第二次见郑秋,上次情急,匆匆一瞥未及细看,今日瞧见这郑都知可称绝色,更兼身段玲珑。若是不相熟的人见了她们二人,恐怕人人都要说是尉迟晓沾了郑秋的光,她们只有眉眼唇角略像了三分。但郑秋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