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望淡淡地:“合格是应该的,难得你做得这么有兴致。”
康慨点头:“是,韦帅望。快一年了,每一次你挨打我都很愤怒,只有这次,你挨打时,我觉得很解气。”
韦帅望怒目!
康慨看着愤恨的韦帅望,微微黯然了:“帅望,恨你父亲了吧?”
韦帅望沉默不语。
康慨道:“如果早些日子,如果我刚认识你,我一定会同你一起骂你父亲,我会觉得你是一个善良有原则的好孩子。”
韦帅望冷笑:“现在我不是?”
康慨沉默一会儿:“现在你还是,可是我的感觉却不同。韦帅望,你对我来说不再是个陌生人,所以,你让自己涉险,让自己受伤时,我的感觉,不是赞赏你的行为,而是愤怒,因为,你现在,是我的朋友、亲人、手足、兄弟,你差点杀你自己,你差点杀了我的朋友,你切断我的手与脚,我痛恨你!我对你父亲的唯一不同意见是,他应该把你的伤口包好再打。”
韦帅望愤怒地望着康慨,听完康慨的意见,却哭笑不得,手指康慨的鼻子:“你!”忍不住好笑,忍不住鼻子发酸,眼圈发红。
康慨缓缓道:“你父亲很生气,你差点杀了他的儿子。我看,他打你打得轻,还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
帅望先是怒视康慨,打得轻!他妈的!然后他呆呆地看着康慨,啊!真的吗?他父亲那样愤怒,怒到棒杀陈紫华,怒到要杀掉陈紫华的伙伴,是,因为——
这么多年,韦帅望一直有一种孤儿的感觉,原来并非如此。他妈妈的丈夫,始终当他是儿子。
他不一定喜欢他,不一定爱他,可是内心深处却认定,韦帅望是他的儿子。也许是他最不喜欢的儿子。
帅望苦笑,挨了打还得感念人家的情,做韦大人的儿子可真难。
康慨也苦笑:“韦大人的脾气——”
韦帅望扬起一边眉,讽刺:“是,这个世界没有完美的人。”
康慨笑了,对,他正是要这么说。虽然韦大人的缺点是如此的巨大如此的有杀伤力,可谁让韦大人的刀也是这样的快这样的凌利呢。如果他康慨有能力打败韦大人手中的刀,韦大人当然不得不控制他的脾气,可是康慨打不过,他只得承认这个世界的不完美,努力做他能做到的事。
帅望微微苦涩:“我可以理解,但永不能认同。他虐杀滥杀。”
康慨点头,是,我知道。不过:“韩掌门也说过他,非战斗死亡人数太多,韦大人回答,正是因为非战斗死亡人数太多,所以战斗死亡人数才能减少,总死亡人数加起来,还是少。”
帅望瞪着他。
康慨笑,低声:“因为手下怕他超过怕敌人,所以特别勇敢,战无不胜。”
也绝没有内讧不团结,康慨与他的伙伴们岂敢不团结,什么时候敢互相推委?哪个人在有事时敢袖手旁观?看同伴的笑话?那么不怕死的人,没有。
韦帅望翻白眼望天,无语了。康慨这只狗,让他一说,韦大人无一处不是,这不白雪雪一天使吗?
康慨苦笑:“韦大人当然不是天使,天使没有感情,所以不会愤怒。只不过,他对你,真的是他可以做到的尽可能的好了。你不能改变他,他太强势了,没有人能改变他,所以——,别恨他。”
帅望沉默一会儿:“康慨你的立场变了。”
康慨不得不承认:“是,以前我先为朋友考虑。”
帅望笑:“现在你先为韦大人考虑,咦,为什么?”
康慨沉默一会儿:“因为信任。”
康慨拍拍帅望的大头,因为你,你不知道吗?我救了你的命你也救了我的命,所以韦大人当我是自己人,我敬重他也感激他,必然回报。
帅望嗤笑:“切,狗腿。”
康慨捏捏他脸,温和地:“等你长大,我再做你的狗腿。”
帅望一愣,自己说时不觉如何,再听别人说才知狗腿两字多么难听,他当然知道康慨不是:“对不起,康叔叔。”
康慨笑:“我有资格做你康叔叔了?”
帅望道:“是因为他回来了,对吗?”
康慨点点头:“我想,你内心深处应该比我更明白他,是吗?”
帅望沉默。
姚远不住地叫嚷帐单,韦帅望也约略知道自己这些年锦衣玉食从何而来,韩青的解释虽然含糊,他也听明白了,是他母亲不爱韦行,不是韦行不爱他母亲。
韦帅望轻抚自己脖子上一条血痕,疼痛依旧剧烈,被人毒打却不许他含恨,这感觉真够恶心。韦帅望想,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态的。
康慨轻声:“你是对的,他是错的,但是,原谅他。”
30,探病
30,探病
如果韦行是一个愿意反省自身的人,他就会明了自己为什么这样愤怒,他愤怒因为他受到极大惊吓,他受惊吓是因为他差点再一次失去所爱。可韦行不是一个会深入分析自己情绪的人,他只是觉得愤怒。
韦行在考虑陈紫华的同伴们。
这些人再不能放到一起了。他们必须分开来,他们是不被信任的人,可是,还不能明确表达他们被隔离被控制。
韦行十分厌烦,这些个人事分配,比杀人要麻烦得多。
韦行愤怒地想:“我竟然没有杀他们,这他妈的,难道愚蠢是会传染的?!与其这么费事,我不如把他们再叫过来一个一个杀掉!”
可是——
是什么阻止了他?韦行不明白,他只是觉得,他不能这样做,然后他安慰自己,我当然不能这样做,我答应不杀他们了,一言即出……
然后韦大人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说:“别他妈的自欺欺人了,你明明是被那小子抱了一下就心软了。”
这个小小的声音让韦行震惊,真的吗?真相是这样的吗?
你见过有种家长,动辄暴跳如雷,口头惮是不行不许不不不,可是只要孩子哭闹,会一边骂一边妥协,另外还有一种父母,会轻柔地说,亲爱的这样不好,可是,当他说不,即是决定。
韦行是前一种。
他没耐心,所以暴跳,他没耐心,所以不能坚持自己的规则。
更重要的是,韦行的原则,就是维护他所爱的人而不是坚持原则。当韦帅望痛哭尖叫着说不要时,韦行觉得如果他动手杀人,会伤害韦帅望。这种伤害,同一顿暴打不一样,虽然肉体无痕却会造成永久伤害。
会让拥抱永远不再。
韦行微微向前倾下身子,好象接受那个记忆中的拥抱,呵,拥抱。
韦行微微眯上眼睛,是的,他都快忘了,拥抱,温暖的,紧紧的。
他的手臂紧抱他,他的大头在他怀里,他是——他的儿子。
在那一刻,他想到,韦帅望的承受能力,在那之前,他从没想过一个孩子的承受能力有多大,有多大?据他所知,无限大。可是在那一刻,他觉得韦帅望承受不住,也许,他的直觉告诉他,即使韦帅望有足够的承受能力,他与韦帅望之间的少许的,战斗中产生的友谊——算是友谊吧,他实在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也经受不住这样剧烈的冲突。
如果他杀掉陈紫华的所有伙伴,会失去韦帅望。他同韦帅望将永远不会接近到现在这样的距离。
韦行轻轻转动自己手里的笔,嗯,那几个微不足道的东西,不值得我——当然了,韦帅望当然重要得多,以后有的是时间与机会慢慢修理他们。
韦行觉得自己的决定很英明,把笔放下,让康慨去决定这些个事吧,反正他擅长这些,如果解决不好,我再解决这几个人好了。
好,问题解决了,奇怪的是,该死的康慨今天怎么没来罗嗦韦帅望的伤势?他的每日一报呢?不想听时就象苍蝇挥之不去,真想知道情况时他又不来了。
康慨不来了,是因为韦帅望好多了,所以,他就不来烦韦大人了,按说他理所应该把韦帅望已经好转的好消息告诉韦行,可是每次他一张嘴说韦帅望,韦行就象挥苍蝇一样挥挥手,那么既然韦帅望没什么事了,他就没有必要再报告了。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康慨对韦行看都不要看帅望一眼非常生气。
韦行轻轻敲桌子,会不会是烧得厉害了?怎么会三天还不退热呢?韦帅望被温剑砍个半死,不也第二天就爬起来淘气了吗?
或者,帅望对陈紫华的死内疚,所以根本不想好起来吧?
那个蠢孩子一定以为陈紫华是因他而死。
即使是韦行,在十岁时目睹同伴惨死在眼前,也是恶梦连连,韦行有一刹那的迟疑,是不是有必要,让韦帅望经历他曾经历的一切?苦难在生命中刻下伤痕,有些让你强壮,有些,变成永恒的伤口,可不论怎样,都是疼痛的一段,而生命,那么短。
韦行在这一刻有点犹豫,童年的十年噩梦,换今日的江湖地位,是不是值得?韦帅望能不能不经历噩梦的那一段,直接获得江湖地位?
能吗?有那么美满的人生吗?
你可以选择做一只食草动物,你可以选择逃跑,那也就同时选择了抛弃伙伴,只有牙齿与爪子能保护幼崽与弱小的伙伴,跑,只能独善自身。
韦行轻声:“你必须强大。”
不过,在强大之前,你首先得活下去,好吧,韦行决定去看看韦帅望,说不定一记耳光对韦帅望回复理智,是有好处的。
外面月光如洗,风清云淡。
蟋蟀声声。
韦行走到帅望小院里,眼角觉得有什么影子一闪,细看时,树影轻摇,实在分不出是真的有什么掠过,还只是树影。
韦行放轻了脚步,无声地快速地靠近韦帅望卧室窗前,窗子半开,月光下,看到韦帅望躺在床上,月光映出他熟睡的半个面孔,那恬静安宁的神态,象个天使。床头坐着的康慨,不知何时累极趴在床头睡着了。
韦行微微放下心来,再看看韦帅望,觉得韦帅望如果不睁开眼睛,还是挺可爱的。同时觉得小康还不错,看起来这几天照顾韦帅望是累着了,难为他提也没提过。
韦行轻轻推开门,走到床前,看韦帅望的脸色,就知道帅望已经不热了,他摸摸帅望的额头,不热,微微有点潮,呼吸深沉,心跳平稳。
可是韦行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是什么呢?
是什么不对?
韦行忽然明白,是味道不对!
清新的味道,房间里有一股新鲜空气的味道,当然那有一部份是韦行带进来,可是,还不够,韦行自房间外进来,必定会嗅到室里有人沉睡所呼出的二氧化碳的味道。小孩子熟睡有小孩子的味道,大人熟睡有大人的味道,绝不对不应该是清新空气的味道。
还有,刚刚他进来时,没有听到蟋蟀的叫声。只有被人惊动过,蟋蟀才会停止鸣叫。
韦行的嘴角缓缓拉下来,他伸手,轻轻掀起被子一角,果然,韦帅望穿着外套,外套的温度清凉,整个被子里冰凉,没有人的温度,出了汗的韦帅望,还没来得及把被子捂热。那么,刚刚的那个人影,就是韦帅望。
韦行松手,被子落回去,他站在床头,面色阴沉,瞳孔渐渐缩成一个小点。
帅望深呼吸,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心跳,甚至运起龟息大法,让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听起来象在熟睡。
怎么会这么巧?
难道他一直知道我要逃走,一直在监视我?
他没听到声音,却感觉到韦行进来了,一只手轻轻地在他额上印了一下,帅望的心猛地缩成一团,他只是来看他的病吗?康慨说他气得不想看他,韦帅望才不在乎他来不来看他,可是,他竟在这个时候来了。
韦帅望内心尖叫,不,不要让他发现!不要让他来探病时发现我要逃走!
过了一会儿,韦行掀起被子一角,然后被子重重落下来,然后空气中充满一股狂怒与凶险的味道。
帅望闭着的眼睛,缓缓流出两行眼泪。
不!
他觉得伤心,不知为什么,不知什么原因,他觉得伤心。
不!
31,逃离
31,逃离
韦行退后一步,低喝:“康慨!”
康慨没有动静,床角的被子里鼓着一个小包,露出的一角显示那是个包裹。
韦行明白了。
床上的韦帅望静静地,一动不动,只有眼角挂着的大大泪滴证明他醒着。
韦行冷冷地问:“你想去哪儿?”
帅望沉默无声。
韦行道:“不用半夜逃跑,明天让康慨送你走。”冷冷的。
韦行轻声:“你不姓韦,姓冷,如果你喜欢,姓韩也行,随你的便!”
韦行转身走,脑后传来风声,韦行哀怨地,我没打他,他竟打我,韦行伸手接过一只枕头,叹息着转过身,小子,你非要挨揍,我就成全你。
然后听到韦帅望哭叫:“我妈妈说我姓韦!”
满面泪痕的韦帅望,怒吼,喘息,大哭。
韦行站在那儿,不知该如何回答。
对,施施说韦帅望姓韦,施施不象纳兰,纳兰直接坦白,她的儿子冷冬晨,韩孝,怎么样?韩青一样得罩着。
韦行几次张嘴,却说不出更绝情的话。
这有什么好哭的?
韦行想,这有什么好哭的?你本来就不姓韦,你也不想做我儿子,你简直是冒着生命危险要逃跑呢,现在我放过你,你哭什么?
你拜师时不是高兴得象一块大馅饼砸到你头上吗?现在我说你高兴的话可以去姓韩,你怎么不跳起来欢呼?
韦行站在那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