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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州城,但凡生活过一段时间并有所耳闻的人,应该明白一件事:在广州,得罪了两个人是活不下去的。一个便是三军元帅梁霄德,一个则是洪帮老大杜其声。
梁霄德在广东几乎控制了大部分的军事、交通、建设事业,而杜其声手上唯有两样东西,却是梁霄德都一直觊觎的——鸦片和枪械。
梁霄德不止一次想撼动杜其声的地位,但是每次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杜其声却是在做着不法生意,可现在就连政府都有不合法的,区区一个商家又能拿他如何。更何况杜其声的生意已经大到了整个广州城二成以上的居民都直接或间接的为他服务。他是当之无愧的广州第一教父,手下人脉无数,爪牙遍布广州。
当梁凤成接到周文乐的电话时,张中洲已经到达了梁公馆。周文乐正在上海,与蒋系势力周旋。而张中洲为了趁早讨好这位少帅,早早的就把演练好的台词搬了出来。
“少帅,老元帅仙逝,举国共丧,但丧事要办,其他事物也不可落下。”
“周文乐不是正在上海同老蒋的人周旋么,反倒是你,最近可有什么新的情报?”
张中洲听得梁凤成这阴不阴,阳不阳的话,心里有一丝暗恼,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你老子也不敢同我这么讲话的。他明里还是笑了笑,和颜悦色的说:“少帅有所不知,这广东华南三军一直以来素以军纪著称,老元帅在世时除了边防的战争滋事,其他的倒也闲静。最近不断有人放出风声,说是……”
“说是什么?”梁凤成见张中洲不肯轻易往下说,便敲了敲桌面,这样,倒真有几分梁霄德在世时的气焰。
“我……唉……不好说啊……”张中洲讪笑着往怀里放了手臂。
“你只管放心说。”梁凤成像是笑着说:“你我之间,没什么好隐瞒的。”
张中洲虽然有些自知之明,但如果有人要把他往上抬,他也不会轻易自己把自己往下贬。所以他就顺着梁凤成的话道:“外面有人讹传,说是少帅是借机杀了老元帅,想要篡位夺兵权。”
梁凤成抿着嘴,笑意盎然的说:“他们这话前面确实是污蔑,只是后面那半句,倒也不无道理。”他又把脸转向张中洲道,眼中充满了某种含沙射影的意味,只不过这种含沙射影的意味变得更浓了,道:“我确实是想要夺了兵权,不过,不是以这种方式。”
“如果我要杀梁霄德,便要光明正大的杀死他,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死在我手里的。”
他又望着张中洲,却像是在看另一个遥远的地方,“你说,如果我这样做了。老蒋会不会因为我忠心于党国,又帮他除掉了一个眼中钉,而把我奉为座上客呢?”
听了这话,张中洲只感到心里一阵阴影,就如同有人拿了把枪悬在他头上,近也不是,退也不是。
“少帅说的对,现在老元帅已死,当务之急是把军队的人心再度收买过来。并且要防四方之敌,造海内之势。”
梁凤成知道张中洲这时心里算是先服了,虽然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惹是生非的人,但至少张中洲已经被网罗到自己名下。
张中洲微皱着眉道:“少帅,关于聂海林自首一事……”
梁凤成就用满是深意的眼光看着张中洲道:“那是少年心性,爱出风头的无稽之谈。你也相信?”
张中洲睁大了眼睛望着梁凤成,想了大半会,才明白了点头道:“少帅您看,这老元帅的死?”
梁凤成就指着地上沈则霜的尸体道:“我父亲在世时也得罪了不少人,他的仇家找上门来,真是防不慎防,你们赶紧去武堂摆了灵位,再向各大报纸记者放出消息,就说三军统帅已亡,新任元帅子承父业。”
张中洲满是笑意的答道:“一切悉听少帅吩咐。”
张中洲又道:“内部的问题解决了,再来和少帅谈谈外部的扰民。您也知道,杜其声老早就是对抗三军的势力之一,先前老爷子在的时候之所以不愿意动他,就是怕引起民怨。须知这华南三省不少人都是靠着他的大树才好乘凉。一旦我们要将它连根拔起,势必会牵扯到诸多支脉。”
梁凤成也不是第一次听说杜其声了,早在梁霄德还未将他正是纳入三军核心领导层时,他就对这个杜其声的大名听了一遍又一遍。
关于他的事迹似乎已经多到了传无可传,无可再传的地步。而关于他本人的传说更是是不胜数。其中最有名的应该是关于他崛起的那一则故事。
杜其声祖籍山西,他是随着父辈一起逃亡到广州的。初时只是给某个地方上知名的木匠做了学徒,三年后便学得一身手艺。可他不爱这类敲敲打打的生活,只爱赌钱。他赌钱有个规矩,每晚都要去赌场转上三圈,看到中意的局,他会压下赌金。但不论输赢,都不会超过三局。渐渐的,他便将这赌场里的各种规则和门路都摸得一清二楚。一回生,二回熟,到了他怎么赌都能赢钱的时候,他终于被赌场的老板赶了出来。
这促使杜其声不满于现状,自己用赌金开设了一家小型赌坊。他这家赌坊与其他赌坊最大的不同便是不需要赌金,哪怕你押了一条命上去,也算作赌资。而且盘盘都是大手笔,没有低于五百大洋一下的局。凡是入了这家赌馆的,没有几个不把命给赌输了的,没有几个不把财产给堵没了的。
但是杜其声并未向这些人追债。那些输了性命的人成了日后他的手下,一辈子都得忠心于他。而那些房产、地产归了他的人还能使用这些财产,只不过杜先生一句话,一呼百应,众人都要倾尽全力来帮助他。
当然,也有人总要做与世人不和的人。在杜其声扩大了他的生意,已经一步步走向广东省无所匹敌的洪帮老大的地位时。偏偏有人在一夜之间杀了他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挟持了他的妻子与女儿。
当那人用刀子扼住杜太太的咽喉时,杜其声就抢先一步将自己的太太结果了生命。他这样做的原因,大概是想保住女儿的命。
但从此以后,他这女儿便癫狂不已,说不出一句人话。后来,她终于是在满八岁那年从山崖上跳下去,摔了个粉身碎骨。
杜其声成了天下人人追捧的杜大老板。甚至有名门望族的人也想将女儿往他怀里送。毕竟,在这个权利为王、金钱至上的年代,那些所谓的贵族头衔都是子虚乌有的外象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留个爪。。。
留个爪。。。
回音。。。
代价
清一色的半旗挂在纤长的标杆上,白色的旗帜飘了一路。有一辆黑色的福特老爷车停在了驻地办公室的门前。两个看门的士兵有意识的交换了眼神,同时看着车牌照上的文字,他们会意后便深深鞠躬,拦在车前。
“驻地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车窗里伸出一双保养得极好的手,只是这双手上泛着微微的青白色,像是上了年纪的痕迹。士兵就听得一个略有些喑哑的声音道:“我姓杜,名叫子文。还请两位先生放行。”虽然这语气听上去倒是恭恭敬敬的,没有半分不诚的意思。但是那拿了枪端着的二人还是忍不住一阵哆嗦。
军纪严于法,法令重如山。这些没有用的条条框框只能用在庸人身上。两个人深谙此道,朝着福特车挥了一下手,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微笑。
“杜老爷,您请……”
杜其声的车便一声不吭的驶过黑漆的铁制大门,拐进军事训练的广场上。车后座上的人咳嗽了几下,杜其声便握着他的手,微微扶了一下。那人怔了怔,把手抽回来,嘴里却没有言语。
杜其声的脾气怪就怪在这里,永远都是不温不火的。哪怕你真的得罪了他,他也不会让你看出来分毫。哪怕,那一刻他正在心里磨刀霍霍要架到你头上。
显然,阿情并没有得罪杜其声,所以杜其声只是微吸了一口气。那沙哑的声音变得鼻音浓重了些,“怕不怕?”
杜其声问了这一句,阿情摇了摇头,他呆滞的望着天边的一处,碧海蓝天一般的景象。但坐在车里,看不完全。杜其声却道:“撒谎!”虽然那语气是有些怒意的,却仿佛充满了期待。
阿情就仰着脸说:“我不怕!”这次声音很大,而且语气也不再犹豫。
杜其声赞许的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从来不欣赏说谎话的人。但是我欣赏一类人——他们可以把自己说的谎话变成真的。”
说完,杜其声便从车上走了下去,颇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势。他出门从来不带两个以上的保镖,因为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就是安全可靠的。
梁霄德的忌日,各方的势力都在觊觎着。梁凤成这几日已经被张中洲和周文乐等人催得心中厌烦,大小的事物,各方的情报。直把他累的气都喘不过来。
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消停一点的地方,没有一个安静的可以让人睡一觉的地方。也许有,好像有一首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共话巴山夜雨时。”但是巴山不在此。巴山在一个永远也找不到得地方。
“少帅……”
梁凤成的勤务兵突然闯进来,见他一张阴晴不定的脸,忙改口道:“将军……那个……杜其声……”
不该来的人似乎总是要知道你在什么时候跌了一跤。这人又总是知道该在哪儿往你的伤口上撒盐。这勤务兵还未说完,梁凤成就看见一个细长的身影从门口钻了进来。
见过杜其声的人都奇怪,这人怎么能不显老。年近四十的脸上竟然没有皱纹,后人有人观察出结论来,说是因为他从来不笑。哪怕他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酒窝,更容易迷惑人。其实但凡有些细心的人,总能看出杜其声脸上那种似有若无的笑意,这反而使他看上去冰冷,因为那笑容仿佛是穿透了年岁的历练,来自另一个世界。
梁凤成显然十分明白自己的勤务兵是无法拦住杜其声的,他冷笑了一下。看来杜先生不仅是在广州商界和黑帮呼风唤雨,这双黑手都已经要伸入君界了。
“杜老板,好久不见。”梁凤成这边拱了拱手,算是开场白。
杜其声也不打算与他客套,二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人,总得生死场上的形形□。杜其声把宽边帽子摘了,白皙的额头露出来。“梁将军,杜某此番过来,既悲又喜。”
“噢?”梁凤成装作饶有兴味的看了眼杜其声,“难道是我当上了这三军元帅让你悲伤交结?”
杜其声点了点头,梁凤成反而觉得自己说话像是唐突了。但杜其声未免也太不近人情,竟然不买他的帐。
“杜某悲的是梁霄德将军遇刺一事,着实感伤。喜的是少帅终于如愿以偿,统领三军。广州城日后的安危,还要看将军你了。”
梁凤成仰着脖子,像是累了,身子直往椅子上靠着。
“只是广州城的安危可不仅仅是靠一个坐着的将军就能保障的。”梁凤成像是诉苦,叹了口气。
这边杜其声把手微微抬起来,弹去了长衫上粘着的飘絮,道:“所以将军这是到了用武之季啊……”他转而道:“可是将军用武也犯不着扣押洪帮的船只。”
昨天夜里,杜其声那浩浩汤汤的商船队伍才开到广州城的渡口,便被梁军拦截,说是怀疑有私运物品。杜其声这就赶了过来,并不是心疼船上值钱的货物和鸦片,他只是想以此来告诉梁凤成——哪怕你成了将军,也不见得广州就是你的天下。
梁凤成被杜其声这种气势弄得有些窝火,但又不好发作。他确实知道是自己的军队前去扣押了商船,但这件事却并非他命令,而是张中洲私自做得决定。梁霄德不在时,这帮高级军官们还有个头头管制着,梁霄德一死,他们就开始自谋其利,吃里扒外不认账。梁凤成只觉得头大。
“杜先生这是话里有话?”梁凤成装作不知道的模样,讶异的问道。
杜其声却并不吃他这一套,“将军明察秋毫,自有分寸。我来其实只为一件事,就是为您送上一份大礼。”
说罢,杜其声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绸包着的宝石盒子。递给梁凤成。
“将军不妨打开看看。”
梁凤成不明就里的打开绸布袋子,掀开盖子,便见到盒子里一条璀璨的铂金项链,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