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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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江雪-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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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带出击伪七师,得手后向荣川方向南进。

……寒风唿啦啦扑打着君子里彭德怀栖身的木板小屋,冷气从木板缝隙中吹进,屋内气温很低。彭德怀将大衣在身上裹裹紧,离开桌上的地图,在屋内来回踱步,活动着几乎被冻得发麻的双脚。

警卫员悄悄推门走进来,两手托着一个手巾包,对彭德怀说:

“首长,吃点东西吧……我刚烤熟了两个土豆,还热乎着呢!”

“不吃不吃……”彭德怀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可是,当他看到警卫员的眼里露出委屈的神情时,忙说:“你放下吧……你去休息。”

说着,彭德怀依旧皱着眉头在屋里踱步。

警卫员知道,彭德怀此刻遇到了重大难题。倘若彭德怀考虑出了好的作战方案,常常会主动喊警卫员:“喂,小鬼,快拿东西来吃!”

但是,现在已是半夜十二点啦……警卫员还想再催促彭德怀吃点东西,但终于没张口,将那两个烤熟的土豆放在屋里的火炉盖上,之后悄悄离开。

彭德怀又走到桌前,借着瓦斯灯光眯着双眼凝望着作战地图……他找到了大田、安东的位置——靠近三六线啦……毛泽东提出第四次战役要进到大田、安东以北区域——如何实现得了?以疲惫之师,即使勉强攻击到预定位置,亦将成强弩之末,再被敌人以强大的陆海空三军优势火力反击回来,后果将不堪设想……当初三次战役追敌到三七线而停止,没有继续南进,就是这个考虑;现在部队当未补充、休整,却要打到三六线去……唉,不切实际哟……你说打到大田、安东以北部队休整两至三个月,敌人以空中和机械化的优势,怎么会让你休整?眼下我们的休整不就是被迫停止了吗?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在两边顶住敌人重兵集团,在东边消灭敌一、两个师,撕开缺口,迫故停止进攻,果然如此,部队也不应冒进至大田、安东以北,甚至连三七线以北的洪川、春川一带也因就粮困难而应忍痛放弃……一切应从战场实际情况出发——什么是政治影响,我曾对金日成讲过那样的话:打胜了影响就好,打败了影响就不好……目前计划补充兵员的设想还未实现——从国内抽调的四万名老兵和八万名新兵正在安东边境一带集中,战役开始前已来不及补入部队,只有考虑将各军、师的担架队抽补到步兵团,不然,部队缺编太多……尤其是,宋时轮的第九兵团亦不能全部参战——二次战役因冻伤使部队丧失战斗力。这样,就更显得参战部队数量不足……应立即建议将杨得志的十九兵团迅速开赴安东,随时准备调赴前线……

彭德怀坐在桌前,搓了搓冻得僵直的双手,提笔给毛泽东草拟电报:

主席:

我军情况,鞋子弹药粮食均未补充,每人平均共补五斤,须二月六日才能勉强完成。特别赤脚在雪里行军是不可能的。将各军师直属队担架兵抽补步兵团亦须数日。十三兵团主力由现地出动至洪川、横城集结约二百公里。我们拟于二月七日晚出动至十二日晚开始攻击。

攻击部署,以邓华同志率三九军、四十军,四二军、六六军首先消灭美二师,然后进攻提川美七师或伪八师、二师,得手后看情况。以韩先楚同志往汉城指挥卅八军、五十军及人民军第一军团坚持及江南岸阵地,相机配合主力出击。以金雄同志往平昌指挥人民军第二、第五军团首先消灭伪七师,得手后向荣州前进。

九兵团目前只能出动甘六军共八个团,须二月十八日才能到铁原做预备队,其余因冻伤均走不动(一个师三天只走十五里),四月才能大体恢复健康,影响了我步兵比敌步兵优势,这是严重问题。第四战役敌我步兵相等,情绪比敌高,我还存在许多弱点。消灭敌两三万人后,敌利用技术优势,我亦不能取得两三个月的休整。第三次战役即带着若干勉强性(疲劳),此(四)次战役是带着更大的勉强性。如主力出击受阻,朝鲜战局有暂时转入被动的可能。为了避免这种可能性,建议十九兵团迅速开安东补充整训,以便随时调赴前线。

彭德怀

彭德怀经过慎重思考,确信毛泽东提出的第四次战役要进占人田、安东以北的设想是不现实的。但是,毛泽东命令已下,四次战役必须出击。那么,究竟能否通过东线的反击而制止敌人的进攻呢?彭德怀没有把握。在我军没有制空权,运输跟不上,部队靠自携粮弹只能维持一个星期左右进攻势头的情况下,不可能对胜利期望过高。彭德怀已经估计到:如果我军出击受阻,敌人可能进至三八线……公平地说,彭德怀的头脑还是相当清醒的。

毛泽东常说: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这属于军事常识范畴,似乎人人都明白。然而,只有身临其境的指挥员才有痛切的感觉,只有他们才明白:在千变万化、错综复杂的军事态势中,要想做到准备的充分,要想获得实际的把握而不是主观臆断的把握,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现在,面对敌人的突然反攻,我西线汉江南岸防御部队第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一一二师以及汉城至仁川一线的人民军一军团力量薄弱:而担负东部反击作战的三十九、四十、四十二、六十六和人民军三军团却位于一百多公里远的休整地,这些部队经过短时间的匆忙准备,在指挥员对战役任务的完成并不具备切实把握的心态下,匆匆赶赴预定出击位置……

——第四次战役的帷幕就是这样拉开的。



吉普车开过平壤,继续向甫疾弛。已是后半夜了。白雪覆盖的原野在夜色中显出一片灰蒙蒙的轮廓,道路上不时出现弹坑,被敌人机炸毁的卡车和马车被推翻在道路一侧,在夜暗里象一幢又一幢房屋。吉普车顶着呼啸的寒凤,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颠簸着行进。

志愿军第三十九军军长吴信泉坐在吉普车驾驶员旁边的座位上,身子随着吉普车的颠晃不时被从座位上弹起,又重重地摔下。这是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面孔清瘦,连年的征战生活使他显得过早苍老,看去比实际年龄大得多。此时,他戴着皮帽子,用帽耳紧紧裹着双颊,但是,寒凤迎面扑来,冻得他两眼直流泪。没有办法,美式敞蓬吉普车看上去神气,可在这冬夜里赶路,坐上这种车简直象是光屁股坐在风雪里。

他不能停下来休息,不能找附近的人家避寒取暖,军情如火,必须乘夜色疾驶,天亮前赶回军部。谁都知道,天亮以后,在敌机四击寻找轰炸目标的情况下开车,几乎是无法保证安全到达的——在我方没有制空权的情形下,敌机骄横到了极点,它可以肆无忌惮地擦着你的头皮儿飞,将炸弹和一梭又一梭的机关炮毫不吝惜地倾卸到地面。

美式敞蓬吉普车在夜色中疾进,活象一头不知疲倦地奔跑着的狮子。

——这是一九五一年二月五日子夜时分,正是中国人除旧迎新的时刻,阴历除夕将尽,新年的钟声已然敲响……可以想象,在鸭绿江以北的祖国大地上,千家万户正燃放起无数的烟花爆竹,辞旧迎新……而在朝鲜,在吴信泉除夕夜赶路的同时和前后连续几天内,从鸭绿江一线由北向南伸延的各条公路上,都匆匆开进着各式汽车,载着军、师、团的各级指挥员,奔向三八线以南,赶回他们各自的岗位……

一月中旬,经毛泽东主席批准,决定由东北军区苏联顾问和志愿军司令部参谋长解方同志主持,召集志愿军部分军长、师长和团长,在沈阳举办一期联合兵种作战训练班,以便适应朝鲜战场现代化作战特点,加强陆空、步炮诸兵种的协同……一月下旬到二月初,各部队参加训练班的指挥员陆续从战场回国,前赴沈阳报到,由于一些事务耽搁,吴信泉迟到二月二日黄昏才从三十九军驻地普光寺启程回国。就在他刚刚驱车离开军部两个小时后,志愿军司令部便发来一个电报,指寺该部立即备战。吴信泉计划前往沈阳报到途经辽阳时,顺便到三十九军留守处看望一下妻子和刚出生几个月的孩子。妻子临产时,三十九军部尚驻河南漯河。那是五零年七月上旬,瀑河正笼罩在一片夏日的炎炎酷热里。一天,吴信泉突然奉命赶到武汉,中南军区领导林彪、谭政、陶铸集体与他谈话,指令三十九军为防备朝鲜战争可能出现的危机,立即结束生产整训,限八月初全部集结于辽南地区,随时待命入朝作战。从武汉赶回漯河后,吴信泉马不停蹄,召开党委扩大会,迅速布置移防行动。当时,该军一一五师尚在广西剿匪,吴信泉指示一一五师从广西北上直运辽南,将剿匪任务移交给广西地方部队;并确定一一六师为前卫,一一七师为二梯队开赴辽南。作战部门星夜编造车运预算上报总参谋部。全军立即停止生产,收拢执勤、休假、公差人员归队……七月二十一日,三十九军即乘火车北上,离开漯河。当时,吴信泉的爱人刚刚生下孩子三天……部队入朝后,三十九军留守处由漯河移至辽阳……半年多时间过去了,在和平时期半年时间有如一瞬,而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一百多个日日夜夜使人有几经生死,几渡苍桑之感——孩子出生三天父亲便离他远去。如今,母子二人从漯河迁到辽阳后究竟怎么样了?吴信泉在归国途中,为了情牵意挂,恨不能一步奔回家中,将幼儿紧紧抱在他那染满征程的怀中!

吴信泉二月二日黄昏启程归国,天亮前赶至朝鲜北部的云山;三日夜继续赶路,驶过安东,至四日午后后赶到辽阳。然而,一封电报已先他两日发到辽阳三十九军留守处:“……敌人全线开始进攻,速回……”

直到此刻吴信泉连夜乘车赶回军部的路上他也搞不清自己在接到那封催他速回的电报时,为什么愣怔了好几秒钟……对于长年在枪林弹雨中生活的军人来说,儿女之情、父子之情常常被压在心的深处,以至将其淡漠忘怀——三十九军云山战役击败美军骑一师的胜利以及三次战役神速突破临津江的战果足以弥补个人生活的种种缺憾……况且,戎马倥偬里,与妻儿的生离死别早已成了家常便饭……那天夜里,当吴信泉躺在暖和的被窝里,享受着那短暂的舒适,一边望着摇蓝里幼儿酣睡的甜甜面容,一边听着妻子俞惠如在为他的毛衣捉虱子时的唠叨,脑子里想的并不是明天的离别——尽管这次离别是在除夕这一天。他的心早已飞到了前线:电报突然而至,军情如火——战局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三十九军将担负什么新的作战任务?

军人的使命就是这样:他把一切交给了战争,他的一切就必须服从战争的安排。仅仅是在昨天夜里,他还躺在辽阳家中那新浆洗过的被子里,闻着那种被阳光晒过的被子发出的清新的气味儿,而现在,他却又坐在敞篷古普里,在四野寒风的扑打中,返回前方……

和吴信泉一样,妻子俞惠如对这种突然而至的相聚与离别也处之如常——一种贤惠的本能成倍地加强了她的责任感:在这种时候,尤其不能让丈夫挂牵自己。因此,那晚上,她更多的话是在唠叨他毛衣上的虱子如何如何多。她说,从前线回来一个卫生员告诉说,前线的伤兵虱子多得成了蛋……有一回,那个卫生员从一个伤兵的袜子上抽出一根线,线上一只挨一只爬满了虱子——那根细线变得象一根粗毛线……妻子当时还不相信这个卫生员的话,现在,她一边在吴信泉的毛衣上捉虱子,一边重述着这件轶闻……后来,她双手的拇指盖上沾满了虱子皮和血,掐不动了,干脆端一盆水,把毛衣铺在桌上,捉一个虱子就朝水盆里扔一个……不一会几,水盆上漂浮着一层虱子,相互在水面上挤来挤去……

对于妻子在虱子话题上的种种唠叨,吴信泉一晚上只回答了一句话,而且说得十分淡而无味:“瞎,虱子多了不痒。”

是的,小小的虱子何足挂齿?事实上,从他刚到辽阳留守处看到那封催他速回前线的电报开始。直到现在他连夜乘车在回军部前指的路途上,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时时象一只小锤在轻磕他的心脏:一切都显得过于突然,这种突然给我方行动带来的恐怕是种种的仓促。虽然二十多年的征战生活早已使他练就一种对突然而至的军情变化泰然处之、临危而果断的本领,但是,丰富的军事经验又告诉他,任何指挥员预料不到的敌情变化,都可能隐藏着军事形势的危机。他搞不清楚的是:既然敌人向我发动大规模进攻,为什么还要在这紧要关头,从前线调大批师长、团长和军长回国参加沈阳的联合兵种训练?以至现在又不得不匆匆忙忙地赶回前线?难道志司事先对敌情的变化一无所知?联合兵种训练班——听起来很气派,可是有多少实际需要?我们的空军只有少量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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