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过后,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晶亮:“苏青带过来一个女的,她是想补偿你。”
我心里一暖,点点头:“嗯,我知道。”
“我们小时候一起偷别人树上的苹果,每次最红最大的,你都会留给她,每次作业,她都第一个帮你写。几十年的感情啊,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一直这样相亲相爱?”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一阵难过,抚着他,下保证般地说:“放心,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一辈子都是最亲的亲人!”
沈祥愣了一下,憨憨地笑起来,眼睛明亮而快乐。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出去吧,该我上场了。”
他径直走出去,脚步没有一点虚浮,仿佛刚才醉酒胡言乱语的人不是他。
沈祥的声音很好听。他在吧台上轻轻地拨弄着吉他,带磁性的声音环绕在整个酒吧里。他唱古老的英文歌曲。他唱:
I always pray that we will stay together with each other; forever。
我有种冲动,我应该告诉他们实情,告诉他们我不是叶白,告诉他们有人要杀叶白。把一切都告诉他们。
沈祥从吧台走下来的时候,我拉住了他,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莫名奇妙的看着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被我感动了吧?本大爷的声音就是有影响力啊!”
苏青在旁边很不合时宜地“切”了一声。
我尴尬地笑了笑。我知道我笑得很难看。因为我突然想到,凶手可以这样明目张胆地进到叶白的家里,让他喝下安眠药,打开煤气,还做得如此不为人知,只有一种解释,那是他所熟识的人。
到底是谁呢?面前所有亲切的脸,在灯光下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沈祥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说:“你没事吧?是不是累了?”
我点点头。是很累,不过是心理累。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大男人一个怕什么。”我是怕,我是怕或许是凶手的你。
沈祥笑地很诡异,说:“大男人长你这样也是很危险的。你不记得以前,要不是小远。。。”
“沈祥!”苏青打断他。
上出租车的前一刻,苏青小声说:“小远明天的飞机。”她有些不安的看着我。
我平静地嗯了一声,注意到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3
站在候机室里,我口干舌燥。我想我也许需要一瓶冰的矿泉水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看表,还有半小时飞机才会到。我慢慢踱到餐饮部,三十多岁画着类似杨柳青年画浓妆的服务员,把矿泉水重重地垛在柜台上,不耐烦地说:“五块。”
“价格表上不是写着三块么?”
那服务员瞪了我一眼,转身把矿泉水放回冰柜,冷哼道:“ 没钱就别买。”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穿着,真的可以够上寒酸两个字了,站在机场里来来往往身着名牌的人中间,是多么格格不入。
这样一个穷酸平凡的人,会对那个跨国公司的少主产生威胁么?莫非他掌握着他的身世秘密?不对,他的母亲带他做过亲子鉴定。还是说,那个叫江远的曾经做过什么很不光彩的事情,被叶白抓住了把柄?
这些念头在我看到江远的时候全部被否定掉。
江远人如同他的声音一样令人感到清新。当他从安检口走出来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心脏狂烈地鼓动着,要跳出胸膛。他的盯着我的脸,没有表情。
如此干净的一个人,应该不是凶手吧?很多原因,让我心里偏向于他不是凶手。我不得不承认,长相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杀人犯可以有天使的面孔,慈善家可以有反古般的长相。谁知道呢?我不得不承认,如果他是凶手,凭他的身世背景,我绝对凶多吉少。不至于坐以待毙,至少是垂死挣扎。
呆愣了片刻,我才发觉应该帮他接行李。却被他一手挡住:“你刚出院。”
“没有人来接你么?”
他笑起来,明朗地如夏日的阳光:“不是有你么?”
“保镖什么的。”
“没必要。”他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歉意,“对不起,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却不在你身边。”
我有些奇怪,两个大男人,什么身边不身边的?苏青都没有歉意,他干嘛要有歉意?
“没关系啊,你有很多事情要忙。我们是好兄弟,你的心意我明白!”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苦笑道:“说的也是。”
走出机场,他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说:“我去你那里。”
一个跨国公司的少主居然没有车来接?!这也就算了,没地方住的话,随便找家五星级旅馆,包个总统套房不是更舒服么?那间一室一厅那么小,还要挤两个大男人?
看我有些犹豫,他皱了皱好看的眉毛:“不行么?”
当然不行!我还不知道你是敌是友呢!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荣幸之至!”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算了算了,我就是拿他那一张可怜兮兮的脸没辙。
一进门,他的目光在房间内扫视,带着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我去找新的毛巾,你先洗一下。”我走向房间。却被他从后面一把抱住。我的神经立刻绷紧,心里盘算着如果他有任何举动,我是不是应该用跆拳道黑带的身手好好教训教训他。
他却只是把头埋在我的劲弯,温热的鼻息蹭到我的发端。手臂手紧。我听到自己骨头发出了“咯咯”的声音。他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我的背,从背后传来轻轻地颤抖,眼泪一滴一滴落到我的肩膀上,瞬间泛滥成洪水,他哽咽着:“我还以为我要失去你了。。。对不起。。。我真得很害怕。。。”
难道我很像抱枕?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把鼻涕眼泪往我衬衣上蹭啊?!这是最后一件干净的衬衣了啊!考虑到没有洗衣机,我决定在他鼻水泛滥之前制止他。
“都过去了,不是么?我也想通了,不过是个女人。”
他的身体一僵。止住了眼泪,却还是将头放在我的肩膀上。天知道,这个姿势是多么的诡异和暧昧。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依依不舍地把头从我的肩膀移开,走到窗边接电话。
“喂,忠叔,嗯,是,我已经到了。不用,我住朋友那里。有什么不放心的?!好好,我知道了。”他有些气愤地挂断电话,抬头看着我,眼睛红红肿肿的。
“家里打来的?”
他点点头,气恼地把手机扔到桌上:“非要我回去住。说什么不放心!这么大个人了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哈哈笑起来:“你现在身价几个亿呢。我都想绑架你。”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不必客气,我都自己送上门了。”
我看着他孩子气的样子,几天沉闷的心情被一扫而光:“要不要喝点什么?”汽车的喇叭声突然响起来。
他皱了皱眉,向窗外看了一眼,说:“车子已经在楼下了,真是烦啊!”
“别这样说,父母都是这样的。不管你多大了,在他们面前还是需要保护的小孩子。”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那我呢?我的父母呢?我明明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五十多岁的他们却要去承受丧子之痛。想到这里,我的鼻子有些发酸。
我终于开始了正常的上班族生活。叶白的生活真是索然无味啊!枯燥的重复性劳动,无聊的同事,没有创意的上司。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惹到杀身之祸?他的工作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我模仿着他的行为,暗中观察着周围的人,索取一切关于他的过往,寻找蛛丝马迹。但结果让我失望。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对周围的人没有任何兴趣,他不参加他们的聚餐,不和他们一起K歌,他们对于他的了解似乎也只停留在人事部的水平。
唯一不寻常的就是每天停在办公楼下的高级轿车。很多女职员开始注意,八卦地打听着到底是哪家老板。她们好奇地猜测着轿车里的人。当我告诉江远,办公室已经开始传说那个坐在轿车里,从来不肯露面的老板,肯定是个有着200多斤,十月怀胎般大肚子,头发掉得像个游泳圈的糟老头时,他哈哈大笑起来,说:“那我是不是应该走出去,让她们瞻仰瞻仰帅哥的风范?”
“是啊是啊,你干脆在楼道里走台步吧。”
他突然严肃起来,看着我,眼睛晶亮:“不行,我只走给你一个人看。”
我尴尬地笑笑。
江远对我真的是好的没话说。或者可以说,他对那个叶白好的没话说。他知道他早上会赖多长时间的床,知道他周末从不吃早餐,知道他喝咖啡只喝麦斯韦尔而不是雀巢。他总会看着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知道,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决不是兄弟那么简单。
他开车将我送到楼下,我转身推开车门,他突然用力将车门带上,两手撑在我的身侧,狭小的空间,他焦急的目光我无处可逃,“你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我一愣:“什么答复?”
他突然愤怒起来:“叶白,你怎么可以这样?!我那么认真地请你考虑,你居然当作儿戏!”
在他就要变身喷火龙前,我讪讪地说:“你知道,那样大剂量的服用安眠药,会有些副作用的,很多事情我都只有模糊的映像。。。”
他的眼睛里有明显的怀疑。我诚恳地回视他,尽可能地做无辜状。他的眼神慢慢软化,最后叹了口气。无奈的样子令我有些心痛。
“那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后半句话被他的唇堵住。温柔的唇小心翼翼地碰触着我的唇角。
我彻底石化了。居然,我居然被个男的吻了!靠!
“那我现在郑重请求你重新考虑一下。”他说。
靠!考虑你个头!我猛地推开他,狼狈地跳下车,从他的面前逃走。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来就被杀人凶手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现在又多出个江远!叶白啊叶白,我恨死你了!
我端着咖啡,坐在床上,思索着。为什么凶手一直都没有再出现了呢?这太不合常理了吧!凶手敢明目张胆地来到他家里,给他喝下安眠药,不可能没有暴露身份。他试图谋杀的对象没有死,他就不怕叶白出来指证他么?还是说我一开始的推理就是错的?也许叶白这个人心里就是有点问题,喜欢自杀前把自己的积蓄挥霍掉呢?
想到这里,我开始兴奋起来。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在杞人忧天。既然这样我还犹豫什么呢?我要回家!离开这个乱七八糟的身份!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中闪过江远的脸。有着干净笑容的他,如果有一天发现他的小白不见了,会不会很难过呢?想到这里,我的心脏居然一阵一阵地抽痛起来。他的小白早就不在了啊。
4
又一次站在机场里,我的心情却是雀跃的。在服务台前买好保险和机场建设税,服务员低下头在电脑上作着登记。我看着窗外,心里轻轻地哼着歌。
“请问餐饮部怎么走?”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带着宽边的太阳帽,背着巨大的登山包,站在我的面前。
“往前左拐。”
他向我道谢,眼睛在我的机票上转了一下。
我好心情地提醒他:“那边有个态度很差的老太婆。你要是买东西的话,不要找她。”
他笑着点点头,说:“我知道。放心,那老妖婆前天被炒了。”
坐在候车室里,我随意地翻了翻报纸。自从一个月前,再也没有人报道那件事情了。我的爸妈他们还好么?那次的事故对于别人来说也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吧。很快就会被遗忘。面前正好对着餐饮部。漂亮的服务员站在柜台前对每个路过的人微笑。
耳边回响起那个男孩的话:“我知道。放心,那老妖婆前天被炒了。”那个服务员果然被炒掉了啊。我知道,放心,那老妖婆前天被炒了。我知道,放心。我知道。
天!一个连餐饮部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一股寒意笼罩在身上。耳边嗡嗡作响。
电视报道:“今天飞往S城的飞机遇到事故。怀疑有人在飞机机翼安置了小型炸弹,目前造成112人死亡,63人下落不明。。。”
我的手心里都是冷汗。凶手出动了!
这种手段绝对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
电话铃响起来,我吓得浑身一抖。江远的声音在电话线的另一端响起,柔柔的暖暖的,我却浑身发冷,彭地将电话摔了出去。电话铃又不停地响了起来。我慌乱地将电话线拔掉。
心脏仍然剧烈地起伏着。大脑出现一片空白。镇定,镇定!能有钱雇得起专业杀手的,只有江远!是他要杀我!我的心里除了恐惧,居然还有些心痛。
手机响起来。我一阵莫名地愤怒。抄起手机,狠狠地砸到墙上。手机滚落在地上,零件散落一地。
十分钟后,门被人用力的叩着。江远的声音焦急地响起来:“小白,你没事吧?!你在不在里面?!你不要做傻事啊!开开门,小白!”
我突然想起一个童话故事,三只小兔子躲在房间里,大灰狼在门口边敲门边唱:“小兔儿乖乖,把门开开。。。”
我不是小白兔!我冲着门口大吼:“你给我滚!”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