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灯 [作者]鲜明- 第7部分

　　那因共工而甘愿自我封印的，上仙的法力啊，在情绪激荡中，终于随着女娲原身的出现而解封。就算是隔着千万年的岁月，共工的灵力依然会在识得女娲气息之后，自动地化做金光远遁。

　　被劲风刮的藏于金座之下的瑶池脸上露出了惊骇的表情。或者，她到此时才又省悟当日被我抽骨的痛楚吧！

　　看着灵霄宝殿上横七竖八的众仙，我的心里却莫名地酸楚起来！

　　这些，就是盘古大神以身成全的神仙！

　　唯一能够站立的杨戬仰头望着我，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心安和，骄傲。

　　可是，那让我甘愿自我封印千万年的共工啊，依然在极寒极苦之地永世受苦。就算解开封印又怎样？心底深处的痛依然弥漫于全身。

　　――就是因为曾经拥有过你！

　　　　　　　　十三　又上仙女娲　

　　灌江口　二郎真君庙　内殿

　　一想起当日在灵霄殿上的种种，我的心就不由的感慨。

　　难怪尘世中多是叹息世风日下的言语，就连那些为仙为神的都开始与名不符起来，凡人又能清明到哪里去呢？想来经此翻变故，那瑶池跟玉帝必会安稳些日子吧！

　　坐在二郎真君庙内，喝着众家地仙进贡给杨戬的茶水，想起众仙不成体统的样子，便愈加的，为这仙界还有杨戬而骄傲起来。

　　“杨戬，还记恨本仙吗？”我轻轻地吹去浮在水面的茶叶，抿了一口，随口问道。

　　杨戬无语。

　　我只管低头喝茶，静静地，等着他回答。

　　良久，才听到杨戬的声音。

　　“娘娘，您又何必多此一问呢？”我能够想到他说话时心里的煎熬，从他紧涩的声音就可见一斑了。“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娘娘，哪里有杨戬的今日呢？”

　　“对紫霞，若说全然放下－那是骗人的，可是，就像娘娘说的那样，个人有个人的造化。总有些人有些事，是由不得自己的－就算是神仙也不过如此。”

　　我放下茶杯，转头看坐在我身边的杨戬。

　　我的，骄傲的弟子啊。

　　从出生起，便注定了奋力一战的生涯。年少时所有的追求合在一起，也不过是，要救出被困的母亲，能够拥有跟平凡孩子一样的，承欢膝下的权利。而紫霞，是他年少岁月里唯一温情的回忆。当他终于以天界第一战神的名义站在灵霄宝殿时，他的，一直激励着让他奋力一战的，所有的理由，都如远天的云霞般消散――从此，重回仙班的母亲和远去灵山的紫霞都不再是需要他一肩挑的责任了，她们，将有属于她们自己的以后。可是，他呢？尽管拥有了天界第一战神的荣誉，却已经没有了分享的那个人。最痛苦的是，天生的骄傲让他落不出一滴眼泪。

　　那流在心底深处的泪水，只怕更灼人吧！

　　于是心甘情愿地，镇守在这离凡尘最近的地方。在父族的土地上，感觉着曾经远去的，点滴的温情。

　　永远记得杨戬欣然赴任时对我说的话，他说，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是一个血统普通的凡人，就算是生命有限又如何？至少，在他的一生里，可以拥有许许多多平凡的快乐，即使有痛苦的回忆，也总有个期限。

　　初初为仙的杨戬已经领悟为仙的悲哀。那么，在万万年岁月里养尊处优的大神上仙们呢？那萦绕在心头永远不能够忘怀的往昔，和，压在身上无从解脱的责任，怎么能够不怨恨永生的自己呢？

　　我以为，我的放逐可以让心解脱。可是，若不是有紫霞温婉的笑颜，我的坚持能维持多久呢？就是那样让我挂心的紫霞呵，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去灵山，看她堕入十世轮回。而身为上仙的我，却因为职责所系，不能够出手帮她哪怕一分一毫－－连自己所爱所关怀的人都不能相救，到底为仙能有何用？

　　思及此，想起杨戬的孤单。

　　我的，孤单的寂寞里，尚有往昔的刻骨回忆相伴，而杨戬呢？除了在天河边练剑的身影外还有什么呢？他要面对的为仙的岁月还漫长的很呐！怎么可以让他年轻的心跟我一样比烟花寂寞呢？

　　“杨戬，你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为师教了你这么久，还从来没送过你什么，干脆今日，为师就送你个礼物吧！”我突然笑颜如花地说。

　　杨戬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怔怔道：“娘娘对杨戬恩重如山，杨戬万死不能报答其一二，怎么还敢奢要什么礼物？”

　　我可怜的徒弟杨戬啊，我就知道，纵使他在外呼风唤雨、威名震震，可是在我的面前，还是一样呆呆地被我耍――其实，是他将我放在心里最看重的缘故。

　　我装模作样地收敛起笑容叹气道：“可是，为师想送礼物给你啊！你也知道，自从紫霞走后，为师最亲近的人，就只有杨戬你了。现在为师想送你个礼物吧，你还不恳接受。叫为师好伤心呐！唉，收徒不慎啊－”杨戬大概被我喝做俱佳的表情给唬傻了，愣愣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忍住狂笑的冲动，继续说道：“好了，你不说话就是已经同意接受了，为师可说好了啊，女娲上仙送出的礼物是一概不准退回的。”

　　杨戬脸上呆愣的表情在搞清楚我所送为何之后彻底的崩溃。而我在他决定发飙之前早已飞回了九重天外，躺在我的摇椅上纵声大笑。

　　我的，骄傲的心痛时都不恳落一滴泪的弟子呵，在千万年孤单的岁月里，是我唯一欢笑的源泉。

　　还记得第一次惹他发飙，是在他修成正果前，在凡间呆的无聊的我一时性起，把他从小养大的那只笨狗用太上老君的九九八十一颗仙丹外加瑶池小仙的蟠桃一枚和着天河的水一起喂食后，结果变成一只具有神骨的不死的笨狗。为此，杨戬气愤的七天七夜都没有跟我说话。

　　当时还是孩童的杨戬让我第一次见识到他个性中最执着的一面。也是从那时起，我才决定要真正的，倾尽全力将他教成这三界中无所匹敌的角色。

　　而这次不同，我要杨戬的身边有个可以忠心耿耿，一心为主，又不离不弃的人――尽管他的手下有梅山六兄弟，即康张姚李四太尉和郭申、直健二将军，可是，他们毕竟是求仙求道心切的地仙，怎么可能让他们懂得杨戬的悲愁？所以，我将女娲真身尾巴上的鳞片化作灵丹硬塞进了杨戬那只依然未死的笨狗－哮天犬的嘴里。看着它终于脱胎换骨成为一个真正的犬神，拥有了可以自由变化人形的能力。我想，这忠心耿耿的笨狗－哮天犬与顽固到家的杨戬，必将是三界中最牢不可破的主仆吧！

　　至少，杨戬不会再寂寞孤单吧？

　　不由的，又想起了共工与紫霞，他们，在各自的选择里，可曾感到过孤寂与不甘呢？

　　我的心痛，隐隐地。

　　　　　　　　十四　　选择牺牲　

　　五百年前　　花果山　　水帘洞

　　擅自离开灵山，在凡尘中行走不过半日就昏迷的紫霞，很幸运地被花果山一群出外游荡的猴子猴孙们给担回了水帘洞。正好孙悟空刚从东海龙宫里强要来一身战甲和如意金箍棒，好不欢喜地给大家展示呢。看到昏迷的紫霞，二话不说，就让猴子们给担到平常只有他才能上坐的置于水帘洞正中的那个石椅上。

　　昏迷中的紫霞是被一阵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吵醒的。眼睛一睁开，就看见一张硕大的猴脸悬在她面前，左看看，右看看，一边还抓着她的手，好像是在诊脉的样子，突然对上紫霞迷惑的眼睛，倒被吓的跳了起来。而一直围在他们周围的猴子们也吱－吱叫着跳了开去。待到看清楚时，一个个又滋意地彼此嘲笑，甚至有的笑着捧着肚子躺到了地上。

　　出身天庭，心性单纯的紫霞，素日见闻都是些正统得道的仙佛，哪里遇见过似这般荒诞不经的情景？看到此情，不禁放声笑了起来。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紫霞的生命中多了个孙悟空。

　　紫霞根本不会想到，她那笑声，在千万年后依然回荡在斗战胜佛的耳边。

　　孙悟空从降生于这世间起，就对大地万物充满了好奇。由于秉性淳朴、善良，再加上天资过人，很快的，花果山的众猴中极有威望。可是，在他乐观坚强的笑容背后，隐隐地，会有一丝丝的遗憾。为什么这天地间万物万种皆有养其生其的父母，而他孙悟空就没有呢？难道他真的是一个天生注定的怪种？他的自卑藏在他威风嶙嶙的风光之下。

　　终于，上天把紫霞带到了他的身边。

　　当他知道紫霞有着与他雷同的出身时，心里很突兀地，涌起了一种温暖的感觉。

　　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像是水晶雕就的人儿，偏偏有着他这样自诩为英雄的人物都缺少的豁达和乐观――她的乐观来源与对未来对生活的知足。

　　慢慢地，孙悟空就发现，常常看紫霞笑，会让人沉迷。迷醉于那一场温暖的梦境中。

　　紫霞跟他讲女娲的寂寞、讲杨戬的执着、讲天庭的冷清、讲佛祖的慈悲，也讲，她的夙愿。

　　“孙悟空，你知道吗？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天能够自由地行走于红尘中山水间。”紫霞脸上写满了憧憬，“看尽凡尘景象，读遍人世沧桑……”

　　曾经在凡尘中游历过的孙悟空难以理解紫霞的痴迷，连带的，他开始怀疑起女娲的用心来。或者，这根本就是女娲给紫霞营造的一场幻境？若凡尘在她心中真有对紫霞所说的那么重要，她为什么不干脆住在尘世中呢？就算他孙悟空对仙佛的规矩不是很了然，可以女娲的身份之尊，要想自由居于尘世应该不算是难事吧？！不然，以她对紫霞的爱护有加，为何不允许紫霞去凡尘游历，要知道，这种游历对于成仙是很有帮助的。孙悟空暗忖，只怕那如来老儿也与女娲是一丘之貉故意拿话来诓紫霞的。

　　不由得，孙悟空便有些同情起紫霞来。要知道，自他来到这世间，但凡他想要想得的，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吃多少的苦头，最终总能如愿。为求长生他去遥远的红尘俗境深山中拜师；想花果山众猴平安不惜与众妖王动手；要找装备便潜入东海去寻龙王的诲气，如此种种，自由随心地存在于山水间天地中。而紫霞呢？全被虚幻的希望所支配的往昔，让他怜惜。

　　他对自己说，从此，他都要紫霞的生命中只有最真实幸福的回忆。

　　于是，他带紫霞去游历她所憧憬的凡尘，阅历那些平凡地，温暖的人的生活。于是，那一偿夙愿的幸福因了孙悟空的参与在紫霞心中沉淀成永恒。

　　其间，紫霞的笑始终挂在脸上。

　　就是她笑颜如花的模样，让孙悟空忽略掉她日渐虚弱的身体。然后，等到他们回到花果山时，距离紫霞离开灵山正好七天，彼时，紫霞已经没有力气越过奔流的河水飞到瀑布后的水帘洞了。

　　紫霞笑笑地对孙悟空说，“我有些累了，想坐在这河边休息一下。你先进洞去吧！”紫霞心想，够了，这七天的自由幸福足够自己在千万年岁月里回味了。她明白，离开灵山越久，自己的身体就越虚弱，现在，应该回去了。

　　孙悟空说：“那俺老孙先进洞去看看，你在这坐着休息，别动呵，好好休息，俺一会就回来。”说话间，起身准备一跃，“哦，对了，你怎么总拿着这把剑啊？吃饭睡觉都不放手。看你现在累成这样，来，来，来，把这剑交给俺，先替你放到洞中去，省得你拿着吃力。”

　　紫霞眼睁睁看着孙悟空从她手中抢过了那把从不离身的紫青宝剑，听着他边喃喃地自语：“这什么宝剑啊，要把它当命似地看护！”边腾身跃向了瀑布。

　　就在他起身的一刻，随着“呛－啷－啷－”的一声，他已将宝剑拔出了剑鞘。他举剑冲进瀑布的身姿，就这样轻易地植入了紫霞的心。

　　原来，上天让她到这红尘中，就是为了引她来见这命中注定的，能够拔出那把剑的人。

　　紫霞但觉上苍已待她不薄，即能得遇她盖世的英雄，就算是最后会烟消云散又如何？遂安心地，留在孙悟空的身边，依旧，笑颜如花。

　　但是，孙悟空还是发现了她虚弱的真相。那样难得的，同样存在于世间的，有着相同出身，让他怜惜的人啊，叫他拿什么去挽留她的生命？

　　他对紫霞说，为什么不回灵山呢？回去灵山，佛祖一定会护她周全的。可是，紫霞偏偏要留下来，留在孙悟空的身边，错过了最后的时机。他的愤怒似波涛汹涌。

　　紫霞说，生命的最后，能够自由地，死在孙悟空的身边，她已经知足了。

　　眼泪就那样毫无预兆地从孙悟空的眼睛夺眶而出，是了，这就是理由了，还有什么理由比这个更能击溃英雄的心？而紫霞温暖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