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灯 [作者]鲜明- 第8部分

　　眼泪就那样毫无预兆地从孙悟空的眼睛夺眶而出，是了，这就是理由了，还有什么理由比这个更能击溃英雄的心？而紫霞温暖的笑颜已如利刺深入了他的骨髓。

　　他要这天地诸神都为紫霞的存在而存在。

　　于是忽，他入地府上天庭，但求能够找到医治紫霞的良方。

　　等到天兵天将被孙悟空击败铩羽而归的时候，紫霞明白，他们真的，在与众神为敌了。可是，她的英雄，能够以一已之力撼动那九天之上的仙神吗？就为了她注定必将消逝的生命，这样的代价似乎太大了些。

　　她要她深植于心的英雄，能够拥有永世的自由。

　　于是，就在第十天的黄昏，紫霞拉孙悟空去看落日。

　　花果山上的落日啊，美丽而凄然！

　　当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也消逝之后，紫霞眼睛亮亮地看着孙悟空，她说，你能抱抱我吗？

　　你能抱抱我吗？在孙悟空已为她与天地为敌之后，她安静地问，你能抱抱我吗？

　　他们之间，除了这十天的相处跟默契之外，没有什么言语的承诺，也没有，刻骨铭心的誓言。

　　可是，紫霞说，你能抱抱我吗？

　　孙悟空在沉静了三秒钟之后，张臂紧紧地抱住了她。

　　紫霞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心痛的，无法呼吸。那么绝望的感情啊，在这深情的拥抱里爆发。为了她的英雄依旧自由，她已经决定，离开。

　　而孙悟空亦在心底暗忖，就为了能够永远将紫霞如此真实地拥在怀里，他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是痛失所有，也心甘情愿！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紧密地相拥，也是，唯一的相拥。在那样彼此相依，本该甜蜜的时刻，他们各自，将最眩烂的感情，在彼此牺牲里放手。

　　孙悟空对紫霞说，知道吗？你温暖的笑颜，是我心里最珍贵的收藏。为了你的笑颜永驻，我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紫霞轻轻地，轻轻地摇掉挂在眼角的泪珠，抬头笑颜如花地对孙悟空说，好啊，我就把你最爱的笑颜永远送给你，如何？

　　从此，她把她最温暖夺目的笑颜留在了五百年前，有孙悟空的回忆里。

　　然后，在天亮前，各怀心思的两人，分别离开了花果山。一个去灵山一个去了天庭。

　　以后，便是五百年的分离和轮回。

　　那样经得起考验的感情，如此深情相拥，绝望的心痛，就此别过吧，就此别过，就让我们以各自的方式，为爱做出最残忍的牺牲！

　　　　　　　　十五　　齐人之福　

　　吐蕃　　都城　　赞普后宫

　　一直沉浸于与松赞干布相惜相知的幸福中的唐文成公主――索索，因为自己的快乐而在无意中伤害了同样身为吐蕃皇后的松赞干布的第一个妻子――尺尊公主。

　　两位都是出身于帝王家深宫中的公主，皆有高洁的德行和聪明的智慧，在同样身为皇后的吐蕃后宫，本应享受着同等同样的待遇和权利――这也是松赞干布在迎娶文成公主之初就坦言晓喻众臣的。事实上，两位公主无论在吃穿用度还是其它琐碎小事上，都被放在同一个档次上对待，他们的宫殿也是照着同样的规格布局安排的。

　　可是，松赞干布有意无意中在感情上对索索的另眼相待，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拉开了两位公主的地位。再加上文成公主在吐蕃民众中的威信，让吐蕃将会有一个皇后的消息在整个后宫中流传了开来。

　　而流言也不可避免地传到了两位公主的耳中。尺尊公主也是一个深谙宫闱秘密的女子，她知道松赞干布虽然一向待她很好，可是，那种好里面多的是对待兄弟姐妹般如至亲的温暖和安宁。然而，对待唐的公主文成，就连尺尊公主也不得不承认，松赞干布的转变和热爱。所以尽管她知道那传闻并不可信，然而，女子自有的多愁情绪却渐渐地充斥在她的脑中。

　　再见文成时，尺尊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僵硬起来。

　　从小生长于大唐繁华而混乱的后宫，见惯了各家嫔妃们争宠献媚时好强斗狠的样子，索索的心里总难免会有阴影。

　　她的母亲，在唐金壁辉煌的后宫中，曾经拥有过短暂而盛极一时的帝王的宠爱，也就是那份宠爱，扼杀了母亲所有的幸福。索索一直记得，当时唐宫中所有的嫔妃联手与她们母女为敌时的情景。那时她还年幼，不能够理解一个独锁深宫的女子因为期待而变得疯狂的如斯。甚至有一次，唐宫里最温婉贤淑的淑妃带着宫女趁父皇出宫的时候也寻到了她们那里。

　　淑妃站在那儿，声音平和地像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她跟索索的母亲讲当日受宠时的风光，讲自己得意时依然注重的操行，讲宫闱里隐秘的传闻。

　　最后，她盯着索索母亲的眼睛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女子以色待人的悲哀？这整个大明宫中，哪个女子的德行操守能够争过长孙皇后？所以长孙皇后尽管不是最受宠妃子的，却因为她的智慧成为这后宫中地位最坚固的掌权人。而你我这样的女子呢？也不过是，要靠皇帝的宠爱才能在宫中占有一席之地。大家不过都是些苦命的女子，你却如此阴毒地，一人占尽了三千宫人的宠爱。你今天这样让别的女子心中都流着血，等到你年华老去，恩宠不再的时候，是否会悔悟，当日不曾高抬贵手，分一杯羹给别的宫人？”淑妃的声音明明温婉动听，语调也平静无波，可是，索索分明看到了母亲眼中的惧意。“也或者，姐姐您本来就有高人一等的手腕，才可以在建成太子血溅玄武门尸骨未寒之时，又着红妆，摇身成为新皇的宠妃。”言毕率众离去。只留下泪流满面紧的母亲紧紧地抱着索索。

　　那时索索并不明白，为什么向来平静少语的母亲会有那么大的波动，而且，也就是从那时起，父皇便彻底放弃了她们。

　　现在想来，必是父皇对母亲的专宠激怒了后宫的嫔妃。若是索索的母亲真的接受还好，可惜，她跳不出当年背离前夫的心结，所以不言不思。而此举，更让她成了唐后宫众嫔妃共同的敌人。唐皇越宠爱她，她越沉默，众人便越恨她。等到唐皇想明白这点时，索索母女早已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多时了。最后，唐皇太宗只能放手。就像他对索索说的那样，为了爱你们，我终于学会放手。

　　有时候，爱并不是占有，而是一种成全，成全爱的尊严。

　　年龄渐长，索索常常会想起淑妃所说的有关长孙皇后的那些话。那是怎样一个奇女子呵，可以让一代君王永远不离不弃？就算不是刻骨的爱情又如何，至少，两人可以相敬如宾地白首偕老。能够那样互相扶持地走一辈子，也是一种深情吧？！

　　索索不能够想像，她与松赞干布会有唐皇对母亲那样浓烈炙人的爱情，她要的，就是现下这种，平和的，温暖的，相知相守的感情。她想，尺尊公主或会与她想法相同吧？

　　同样是后宫中寂寞无边的女子，即使身份尊贵为后又如何，还不是，要讨了松赞干布的欢心才好！

　　索索便刻意地，暗示松赞干布不要在无意中冷落了尺尊公主才好。都是吐蕃的皇后呵，能够和睦共处，使得吐蕃后宫安宁，那不正是松赞干布的福气吗？

　　松赞干布亦是聪明之人，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原由。

　　以后，无论在什么样的场合宴会中，只要是需要皇后出面的，松赞干布都会携两人同时列席。

　　各种流言便渐渐地消失了。

　　后世称“从松赞干布处理两位妻子之间微妙关系的手法来看，他的确是英明过人，作出决断又不伤和气，显示了高超的领导艺术。”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使男子得享齐人之福的，并不是男子的福泽，而是，因为女子的慈悲。

　　是文成公主和尺尊公主两人的慈悲，成全了吐蕃后宫的一段佳话。

　　　　　　　　十六　　古佛燃灯　

　　灵山　　雷音寺　　诸佛肃立

　　自从五百年前与如来一同离开雷音寺后，我以为，我必将永世不再来此佛家祥和重地。没想到，如来要座下文殊菩萨毕恭毕敬地送来一张请谏，他邀我于农历八月二十二日燃灯佛圣诞之日去雷音寺一聚。

　　燃灯佛的圣诞，我怎能推托不去呢？

　　在万万年以前，就与我在三界中相谈甚欢的佛界首领呵，为心中一念慈悲而转世普渡众生的佛，怎能让人想忘？提起了转世的燃灯，不由的，就想起在下界与他一同弘法的紫霞，这一世，有了燃灯的庇护，紫霞，应该可以跳出轮回，重回仙班吧？！

　　相传，佛界有三世佛，如来释迦牟尼佛为现世佛，在如来得法成佛之前的过去世佛名燃灯上古佛也叫定光古佛，《大智度论》曰：“如燃灯佛，生时一切身边如灯，故名燃灯太子，作佛亦名燃灯。”。

　　当年如来在成佛前身为儒童的一世里，曾遇到燃灯上古佛游于世间，如来识得古佛，便以五茎莲供奉，又见地上有泥泞，便以发铺路，请佛踏之而过。遂得燃灯授记揭语：“是后九十一劫，名贤劫，汝当作佛，号释迦文如来。”也就是说，以后如来经过数劫，到第九十一劫－贤劫，也即现世劫时当可得识佛法真谛，立身为佛，佛号为释迦如来。

　　而此后九十一劫时，如来果然为佛，佛教经文中称其为现世佛，与过去世佛燃灯上古佛和未来世佛弥勒佛统尊为三世佛。

　　而燃灯古佛在九十一劫，如来成佛的时候，也发下宏心大愿，要堕入轮回转世，去红尘中以广大慈悲，无上佛法去普渡众生。

　　在燃灯佛下界弘法之前，我在南天门外见到了来与天帝话别的他。

　　彼时，天帝已将我与共工双双责罚。我的身边，只有温婉的紫霞如影子般相随，余下的，便是孤寂。

　　燃灯古佛双手合什地对我笑道：“上仙安好，燃灯正欲去九重天外与上仙辞行，不想在这南天门外即已相遇。也是燃灯与上仙的缘法。”

　　不明就里的我很疑惑地看着他：“古佛此言为何？”

　　燃灯口喧佛号：“阿弥佗佛，我佛慈悲。想来，上仙已知灵山现世佛――释迦如来佛已归位的事吧？燃灯在九十一劫前曾发下宏心大愿，要在如来归位成佛之时，转世下界普渡众生。”

　　“不知古佛归位之时可定？”

　　“上仙，我佛讲究九九归真，燃灯不经历八十一劫，怎么能够使佛法在下界广传？”

　　那在佛界，弘大慈悲为已任的燃灯啊，终于，要以万万年的深修去换下界苍生得脱轮回之苦。

　　可是，身为仙神的我呢？一念情思不断，总也无法跳出对共工的思念。我的，甘愿受苦的大神共工呵！

　　我问燃灯：“不知古佛可知女娲与共工是何种宿缘呢？”

　　燃灯佛笑笑不语。

　　以我与他千万年同为仙佛的交情，便知他是因明了于心而不忍多言。结局早已在心内料定，想要燃灯佛的揭语，也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华丽的骗局罢了。

　　遂不再痴缠于此，笑笑道：“此次古佛以无边慈悲转入轮回，普渡众生，难道，您就不怕在劫世中迷途，永堕轮回，毁掉万万年修之不易的德行吗？”

　　燃灯如常一笑，道：“以上仙的清明，难道不知道佛法无边吗？燃灯以一已之力，能救苍生于苦海迷茫之中，堕不堕轮回已是佛法无边了。”

　　我了然而笑。

　　一直跟在我身后的紫霞突然怯怯地低喃：“难道这样就已经是普渡生了吗？”

　　燃灯举目凝视紫霞，紫霞浅浅地对他笑了笑，燃灯怔然，突然领悟地一笑，便双手合什，与我告别。遂飘然离开了天庭，只听他嘴里轻吟：“慈航普渡，明灯指引。”

　　我知道，这是他为佛的慈悲，甘愿放下万万年的苦修之德，堕入轮回中历经九九八十一世的劫难，以广大佛法在红尘中修得重回仙班的能力。

　　若非有广大无边的慈悲，怎么能够如此洒脱地离开灵山呢？或者，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灵山，无论历经多少世的磨难，他对灵山和佛法的执着都一直被刻在灵魂的深处，灵山一直就在他的心里，不曾远离过。

　　我以为，那是为佛的善心，自与我天庭上仙无涉。便燃灯的事迹搁过不再提起。

　　直到观音告诉孙悟空，燃灯上古佛这一世的转世便是吐蕃国君松赞干布，而紫霞转世的唐文成公主将是助他弘扬佛法的妻子。

　　我隐于云端，看着文成入藏，看着松赞干布与她相识相知。突然地，就顿悟了当日燃灯佛在见到紫霞时那了然的一笑。

　　身为过去世佛的燃灯古佛，怕是在千万年前的初遇时，便已知晓这一世，他会与紫霞结缘吧！

　　那在南天门外，相视一笑的缘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