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界现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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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界现形记-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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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筱岑便请陈大躺下,自己却躺着对面,替陈大装烟,陈大瞧着筱岑如此恭维,又恰好烟…也到了,更觉得事事慰贴。看他年纪又轻,人才很漂亮,便堆下笑容道:“倒难为你想得周到,我被那老贼气得我烟虫都跳起来了。”筱岑道:“东家怎地和挡手闹起来呢?”陈大便把原委说了。筱岑忙道:“恭喜,恭喜。那么就是正主儿的老班娘娘了,伙计喜酒是要喝的。”陈大竟然心花怒放。自从生了耳朵以来,直没曾听到这么甜津津的言语,嘻着嘴,死活的合不拢来。那筱岑又道:“至于洋钱方便得很,待伙计出几张即期票,这便是同现洋钱一个样子的。若说零星用,千把洋钱的钞票,现在存着呢。”陈大顿然大悟道:“你的计较很通,很通。给我写一张五千元的即期票,再出几张一千元的,五百、三百元的,不管他多少,每一样写他十张,放在身上。比如钞票似的一样使吗?我们竟是杜做的钞票哩。你恰恰姓杜,巧极巧极。横竖左右闲着,成日家做这钞票岂不有趣。不过一张小方纸儿,值不了一文钱的本钱。大而言之,十万八千;小而言之,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一百二百,尽着高兴写去,我不是一位活财神吗?”筱岑道:“东家岂不是活财神呀,就是财神也没有东家这般阔绰呢!”陈大刚要说什么,只见几个伙计进来说:“挡手卷铺盖了,立刻要回去了,不管事了。”陈大一听此言,直跳起来拍手道:“算这老贼知趣的,他不把铺盖卷时,老实说我要替他动手了。谁耐烦卷呢?点把火烧掉了岂不爽快。如今就请杜筱岑做挡手,做挡手,一言为定。”说着便对筱岑深深一揖道:“诸事拜托,费心,费心。”慌得杜筱岑丢了烟签忙道:“才不胜任,才不胜任,断不敢当此重任,请东家收回呈命,另找贤员担当重任。伙计才疏学浅,断断不敢奉命,断断不敢奉命。”陈大道:“这么着就没趣了,我最不欢喜这么着的一句。老实说,我赏识的人,不会有半点差池的。我没工夫抽鸦片烟了。你快快给我去做钞票,我同你一答儿到秋云那里去玩罢。我同你说,秋云那里有个房间里应酬的大姐,他的名字叫做阿金姐,苏州落乡横塘镇上人,据说今年还只得二十三岁哩。不要说别的,他一对眼锋这么一溜,那就叫做生活。只消稍微对别人溜一溜,竟会得魂灵都被他溜掉了,骨节都会酥化的。那皮肤的白、滑、嫩,综而言之,说也说不象样,我同你做媒,不作兴打回票的。若说不灵呢,端的不是陈大少爷的牌面了。并且还有一层道理,我那秋云定规只要阿金姐一个儿同他梳头,别一个梳的头她到底不称心。如今秋云嫁了我,仍旧要阿金姐梳,你同阿金姐做了夫妻,横竖我公馆里只嫌没有人住,我也记不清实在有多少房屋,而且家伙也太多着,你只管来住就是了。不过每日里费你家嫂子心,替拙荆梳一个头,你可肯吗?”筱岑没口子的道:“笑话了,笑话了,岂有不肯之理。东家赏赐了伙计这位美人,伙计就叫贱妾过来伺候这位美人。”陈大道:“呀,你已经娶过如夫人了吗?”筱岑道:“伙计一个老婆还养不活他,怎敢还想娶妾。所谓那个贱妾就是家里的老婆。如今东家赏赐下来的美人,伙计怎敢委屈了这位美人,因此把名分翻过来。本底子的正室降革下去作为侧室,就把这位美人推升上去作为正室呀。并不是头里原有小老婆呀。”陈大道:“好啊,好啊,你竟同我彷佛一个人了。你我两人才算得志同道合的知己朋友呢。你的老婆如今在上海吗?”筱岑道:“去年搬上来的,家里还有一个妹子,今年十七岁了,还没对亲。当初爹娘在世的日子太珍爱了,不肯随便封一门亲事。舍妹呢?却也才貌太齐整了,志气也太骄傲了,倒说生意人是不愿嫁的,只消是个风流名士,哪怕年纪老些家计穷些,小老婆也肯做。”陈大道:“咦,倒也奇怪肯做小老婆,岂不是自己看得太轻了吗?并且怎样的门面叫做风流名士呢?”筱岑道:“我也弄不清楚的,据妹子说,是这样的,比如;这人会得写字,什么正草,隶篆都会写,写得要好。大家都去求教他。写扇子哩、屏条哩、堂幅哩、对联哩、匾额哩,才算得会写字。不但是写写草帐,开开发票,就算得写字。写会了不能算数,还要会做文章,做文章的一说,却是个大纲,内中还有难作哩。怎么叫做难作呢?就是诗词歌赋、长短两句、编撰、说部、传奇、白话文言,一古脑儿件件皆能,才算得是个文章家、词章家、著作家、专据家,就是三填五典、三教九流、经文释典、兵书战策,无所不通,无所不晓。不但是涉跋通晓而已,须得深诣造极,才得算数。这三项是正经的学问的本领。其余玩好的东西,消遣的法子,犹如弹琴歌瑟、培花栽草,博奕投壶,精致的淘气,正式的荒唐。于是王公大臣、大老先生都慕他的名,同他交接往来。天下底的人,说起了某人,个个都知道。这叫做名士。”陈大听了,伸长了舌头缩不进去,怪样的声音叫起来道:“哎哟啊!上海地方哪里有这个名士啊?苦了苦了。令妹只好一辈子没老公的了。”筱岑又道:“东家听我说呢,这名士还须得风流呢,不风流的名士,也是白劳劳呀。”陈大道:“这却更难了,但不知道怎样才算风流呢?”筱岑道:“这风流益发的诧异了。比如这位名士家里头的老婆,哪怕生得如花似玉、如玉生香、如花斗艳,似这一般的老婆,切不可为心满意足了,成日家捧住了不放,这么就眼界不宽,志气不高了。若是家里头有齐整的丫头,年轻的妈妈,终要偷偷摸摸。假如这些丫头妈妈们不肯,还须变尽的方法,引逗得肯了,才肯歇手。若是一面孔做出主人的丑态,使得丫头妈妈们见了不敢多一句闲话,放一些子嬉笑,这种人就叫做混沌末离,现世钟馗。这还不算,假如隔壁人家的姐姐妹妹,自己家里的嫂子婶子,亲戚人家的哥儿姐儿,都要弄点把戏出来。至于师娘巫女,优婆娼妓,这可不用说哩。若是这个样儿的名士,才算是的的确确的风流名士哩。于是乎,舍妹才得情愿嫁哩。正室副室,年老年青倒不计较。”陈大又怪嚷道:“哎呀,哎呀。”又笑说道:“我名士却不是名士,至于『风流』两字,除了我还有谁呢?这么说来,足见令妹也很风流的好一位小姐了,几时倒要拜会、拜会哩。”筱岑道:“还待东家说吗,过几天不是一家人了吗?贱妾舍妹敢不伺候东家吗?”陈大乐道:“得情,得情。时光不早了,快给我写好了钞票,一答儿秋云家去罢。”筱岑连连答应,忙跑到帐台上去,抢过一迭小方纸儿,砚台上注了一滴水,拿墨七横八竖的,推磨一阵,提笔就写。写那五千元的一张,三千元的一张,一千元的十张,五百元的十张,三百二百一百元的各十张。共总写了五十二张,找过算盘滴滴嗒嗒的一算,恰整二万九千元。算准了便道:“东家,请过来。”陈大原躺着烟榻上的,听了只一跳从烟榻上直跳到帐台那边,瞧着乱蓬蓬的一堆,不由得嘻开了嘴:“都收拾。”筱岑道:“这里共五十二张合洋二万九千元。”陈大接过来道:“二万九吗?零零落落的,再写一千,凑成三万罢。”筱岑道:“拿一千元钞票恰好成数了,东家帐上付三万元吗?”陈大道:“好,好,好,其实也何必付帐呢?”筱岑道:“这是伙计的职分如此,将来可以开红帐呀。”陈大道:“何必,何必,如今你老哥做挡手了,我还有不放心吗?横竖不过费几张小方纸儿,最不值钱的东西,你要使钱尽管你写着使就是了。”筱岑道:“承蒙东家信托伙计,怎敢私写一点儿呢?”陈大一面把那许多即期汇丰银票收在小皮包里,嘴里说道:“如今一切事情都舒齐了,我们『群玉坊』去吃便饭,高兴一同去吧。”筱岑连连答应。于是一同来到“群玉坊”的碧玉楼谢秋云那里。秋云阿金姐陪尽小心,殷懃接待。陈大指着筱岑对秋云、阿金姐道:“这位是小庄里大掌柜的杜大少爷。”秋云,阿金知是钱铺里的挡手,如何不巴结。须知嫖界上第一阔客,第一等好户头,要算山西票帮,其次便是钱庄挡手了。至于钱庄挡手的薪俸,每年不过二百吊钱的限止,再多也没有的。若论薪俸而言,那里有嫖长三堂子的资格,一年辛苦一票使,与他也不会体面。怎说除了山西帮就算他们户头,阔而且好呢?就是千百万的巨财的来去,只凭着一个图记,一张小方纸儿,都存他手里。那怕一记斧头砍去,三百、五百、一千、二千,马上拿得出来。而且钱铺子的规矩最严,那怕是挡手,没有堂子里过夜的规矩,凭你相好做得什么似的恩。高兴一回,板要归去的。等他归去之后,还正好应酬别户客人。吾知道,明儿药房里头一定有注生意上门了。这还是便宜事体。稍微吃亏些,什么“包兰芳”哩,“木渭三”哩。就有三十五块洋钱的生意,三天七天包得全愈的本事。过了半年三月,不作兴不要再请教他们规矩,所以堂子里最巴结是这一等人。横竖这一等人,也乐得闹阔,使的又不是真的银钱,无非是小方纸上乱画一泡就是了。将来不得了,又不干他的事,是有别人去担当呀。如今筱岑使的银两,不论成千累万,只消说一声拉倒,不怕陈大不担当。且住,底下的就说不得了。若是一口气尽管儿瞎三话四,把这西洋镜拆穿了,这么杜筱岑似的一流人,要骂我了。横竖我却不是此道中人,终说我不知道其中的实在情形了,所以意会错了。我既是不知道其中的实在情形,我就不说这个哩,只说我着实知道的吧。着实知道的是个什么?就是阿金姐拿眼瞟了几瞟杜筱岑,打谅她只不过二十五六年纪,一张小白圆脸,一副知趣的形容,一套有趣的衣服,一眼不眨的只顾瞪瞪的瞧那筱岑。筱岑也在心上打算,这一个光景就是阿金姐,姿色只有八分,倒是态度风骚,足足有十二分。所以也是一眼不眨的,瞪瞪的只顾瞧那阿金姐。他俩彼此瞧出了神,所谓忘形现世了。陈大拍手大笑道:“缘分,缘分,”这一闹却把那一对儿狂且荡妇闹醒了,不觉一个没意思。阿金姐搭讪道:“啊呀,昏脱来里哉,烟灯还勿曾点了。阿巧耐来浪做啥,客人来里,还勿晓得答我跑出来嗄,魔来浪陆搭嗄。”陈大益发的拍手大笑道:“阿金姐,你竟昏了吗?好不怕羞。”阿金姐白着眼一横道:“耐大少末……”陈大笑道:“我便怎样。”阿金姐道:“勿说哉,尽耐嚼罢,个答杜大少末头一埭来勒,客客气气。阿有啥形容勿出格,该号闭话,阿要鸭尿臭嗄。”陈大也勉强打着苏白道:“该号闲话,一点也勿是鸭尿臭,倒是停歇歇该号事体像煞有点鸭尿臭。”一语未完,说得众人都抚掌大笑。急得阿金姐只是跺脚,嘲笑一阵。陈大、筱岑对躺着去抽烟了,阿金姐就去坐陈大身边,等着抽过了三二口烟,便道:“陈大少,倪先生格事体,到底阿是该格样式,一定算数哉。俚笃娘来浪这底下,请耐大少爷格示,阿要叫俚上来。”陈大直跳起来道:“嗄丈母太太已经到了,快请快请。”这个当儿只见一人直冲进来。

第五回 海底枪笆居奇垄断 空中楼阁看戏搭台

却说陈少鹤陈大,正说到丈母太太到了。“快请,快请。”这时际,只见一人直冲进来。瞧时,不是别人,正是周三,周子言。原来那周三,自从那一天自己的相好谢秋云,吃陈大剪了边去,可煞作怪。非唯没有半些子的酸,反而愈加知己起来,陈大也感激他是器重宽宏的一位大方朋友,因此益发地敬重他。不消三日,竟往来密切,比着自家兄弟还要加上千百倍的亲热。当时冲进房里来,瞧他的神色,大有惊喜之状。陈大便道:“老三,你从哪儿来呢?”(只怕黑牡丹那里来,计其时日还不曾乔迁到多福里去矣。)周三从怀里探出一件东西来,道:“你瞧,你瞧。”陈大接来瞧时,却是一封电报。便道:“这是电报呀,哪里打来的呀?”周三道:“你瞧了,好叫你喜欢。”陈大道:“哦,敢是徐家妹妹从长崎打来的吗?她光景要回国了,果然有趣。”周三道:“呸!你竟心心念念在徐家的那个雌儿身上。我劝你算了罢。我自己打谅、打谅,你是个生意场中人,他是学生界上的有名巨子。如今还比得当初的时代吗?只怕你在这儿还是一天到晚终要提起那徐家妹妹长,徐家妹妹短,怎样风流,哪样多情。只怕他在外国早把你陈大忘得一点影子都没了。”陈大道:“别冤枉他,他却不是这么一流人。”周三道:“别多说,你且看电报吧。”陈大便把那电报抽出来认了一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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