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兵帅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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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兵帅克-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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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长官,那水的确有点儿铁的味道。我从前认得一个在布拉格附近开酒馆的家伙,他常常把旧的马蹄铁丢到井里,那样为夏天的游客作一种带铁味儿的饮料。”

“你这个坏蛋,我给你马蹄铁尝尝!来,你带我去看看你取水的那口井。”

“长官,离这儿只有几步,就在那座木屋后边。”

“你头里走,你这下流鬼!这样我好看看你步子迈得对不对。”

帅克在前边走去,心里想只好听天由命了。可是他仿佛觉得那木屋后边有口井,因此,在那里真地就找到一口井,他也并没有觉得奇怪。事实上,那儿还有一架唧筒。他们走到那儿,帅克就上下拔那唧筒的把儿,随后就淌出一股黄糊糊的水来。这样,帅克就能用应有的庄严说:

“长官,这就是那带铁味儿的水。”

正在这时候,那个两鬓留着鬈发的人很害怕,走了过来。帅克用德国话告诉他中尉要喝水,叫他拿一只玻璃杯来。

杜布中尉狼狈得只好一口气把一杯水全喝了下去,那水在他嘴里留下了粪汤子的味道。这件事把他搞得昏头昏脑的。他给了那个犹太人一张五克郎的票子,然后掉过身来对帅克说:

“你在这儿晃荡什么?回到你应该待的地方去!”

五分钟以后,帅克在参谋车上出现了,他神秘地对卢卡施中尉拍手,叫他出来,然后对中尉说:

“报告长官,再有五分钟,最多十分钟,我就要大醉特醉了。可是我要躺在我的敞车上,请长官您答应三个钟头以内别喊我,别吩咐我做什么,直到我把这个醉劲儿睡过去。我没出什么毛病,只是给杜布中尉抓到了。我告诉他是水,因此我只好当着他面把一瓶白兰地全喝干,来证明那是水。长官,什么事也没出,照您吩咐的,我一点儿马脚也没露,而且我提防得很紧。可是现在我向长官您报告,我觉得两条腿开始有点儿站不稳。自然,长官,我的酒量不含糊,因为我跟着卡兹先生的时候……”

“别说了,你这野猪!”卢卡施中尉嚷道,其实他并没真地生帅克的气。另一方面,他对杜布中尉更倍加憎恨。

帅克小心翼翼地溜回他那节敞车去。当他垫着大衣枕着背包躺下以后,他对给养军士万尼克和其他的人说:

“不管怎样,我这家伙生平这回是真喝醉了,我不愿意人把我喊醒。”

说完这话,他翻过身去就打起呼噜来。

经历了许多磨难才弄到这份营部记录员差使的自愿军官马立克,这时候坐在一张可以折叠的桌子旁边。他正在事先准备着一些随时可以列举的营部英勇事迹,他对这种预卜未来的事显然感到浓厚的兴趣。

自愿军官这时候正咧嘴笑着,拼命刷刷地写着。给养军士万尼克在旁边很感兴趣地望着他。随后万尼克站起来,从自愿军官的肩膀后边看他写些什么。自愿军官向他解释说:

“替本营的战史事先准备材料,这太有趣了。这工作主要是要有系统地做。全盘得有—套系统。”

“一套有系统的系统,”给养军士万尼克说,脸上多少带着些轻蔑的笑容。

“对呀,”自愿军官信口说。“搞上一套系统化的、有系统的系统来写咱们这营的战史。一开头就写咱们这营打了什么了不起的胜仗可不成。事情得按照一定的计划一步步地来。一个营不能一上去就把敌人打垮。这中间我得一点一滴地积累一些细小的事迹来表现咱们这营无可伦比的英勇。喂,还有。……”马立克作了一个猛然想起什么来的姿势,继续说下去.“我差点儿忘记告诉你了,军士,你给我找一份全体军士的名单来。告诉我第十二连一个上士的名字。叫赫斯卡?那么,咱们就让赫斯卡的脑袋给地雷炸掉。他的脑袋飞掉了,他的身子却继续前进了几码,并且瞄准打下一架飞机。自然,皇室得在他们自己家里特别布置一个晚会,来庆祝这种战绩。到会的都是些显赫人物,而且就在皇帝卧室紧隔壁的房间里举行。房里点的全是蜡烛,我想你也晓得,宫里的人们都不喜欢电灯,因为咱们这位上了年纪的皇帝⑺很不喜欢‘短路’⑻。向我们这营致敬的庆祝会从下午六点钟开起,那时,皇太子的孙子们都上床睡觉了,皇帝举杯向我们这个先遣队致完贺词以后,大公爵夫人玛丽·瓦勤莉也说几句话。军士,她特别要夸奖你一番。我跟你说,奥地利有许许多多的营,可是只有咱们这营建下了这样的奇功。自然,从我写下的笔记来说,咱们这营显然要遭受不可挽回的惨重损失,因为一个没人阵亡的营就不成其为营了。关于咱们的伤亡,那得另外写一篇文章。胜利将要不断地来,我手头就已经有四十二宗了。可是咱们这营的战史不能净是一连串枯燥无味的胜利。所以正像我所说的,也得遭受许多损失。这样,营里的每个人都会轮到一次露露头角的机会,直到比方说九月吧,咱们这营就一个也不剩了,单剩那几页光荣的战史来震撼全体奥地利人民的心弦。军士,我就是这么结束这部战史的,一切荣誉都归于先烈!他们对咱们帝国的爱戴是最神圣不过的,因为那种爱戴是以死为归宿的。让后人一说到像万尼克这样的名字,就感到敬畏吧。那些靠烈士过活因而最切身地感到这个损失的亲属们,让他们骄傲地擦干他们的眼睛吧,因为阵亡的是咱们这营的英雄。”

电话员楚东斯基和炊事员尤拉达屏息听着自愿军官计划中的营部战史。

门是半开着的。这时候,杜布中尉探进头来。

“帅克在这里吗?”他问道。

“报告长官,他睡了,”自愿军官回答道。

“我问到他的时候,你就应当打起精神来,把他给我找来。”

“这我可办不到,长官,他在睡觉哪。”

杜布中尉发脾气了。

“你叫什么名字?马立克?噢,对了,你就是那个一直被关禁闭的自愿军官,对不对?”

“对,长官。作为自愿军官,我的训练差不多全是带着手铐脚镣受的。可是自从师部军事法庭证明我确实没有罪,把我释放那天起,我就又恢复了我以前的职位,并且被委任作本营战史的记录员。”

“你这差使长不了,”杜布中尉涨红了脸,大声嚷道。“我一定想法叫它长不了!”

“长官,我希望长官去报告警卫室,”自愿军官正颜厉色地说。

“你别跟我胡闹,”杜布中尉说。“我会把你送到警卫室去的。咱们后会有期,那时候你就会替自己大大难过起来,因为你还不知道我的厉害,可是到那时候你会知道的。”

杜布中尉气冲冲地走出去了,在气恼中,他完全忘掉不过几分钟以前,他本来满心打算把帅克叫来对他说:“朝我喷一口气,”用这最后的手段来证明帅克违法喝了酒。过了半个钟头他才想起这件事来,可是已经太晚了,因为这中间士兵们都领了一份带甜酒的黑咖啡。杜布中尉折回敞车上的时候,帅克已经在忙这忙那了。杜布中尉一叫,他像一只绵羊般地从车里蹦出来。

“朝我喷一口气!”杜布中尉向他咆哮道。

帅克就尽他肺里所有的一切朝他喷去,直像一股热风把酿酒厂的香味朝田野刮去一般。

“我闻到的是什么气味,你这畜生?”

“报告长官,您可以闻到甜酒的气味。”

“哦,我可以闻到,对吗?”杜布中尉盛气凌人地嚷道。“这回我可抓着你了。”

“是呀,长官,”帅克非常镇定地说,“我们刚领到为喝咖啡用的一份甜酒,我把甜酒先喝掉了。自然,要是有了新的规定,要我们必须先喝咖啡,后喝甜酒,那我很抱歉,我保证这样的事以后不再发生了。”

杜布中尉一句话没说,迷茫地摇摇头走开了,但是马上又折回来对帅克说:

“你们这些人都给我记住,早晚我会叫你们喊饶命的。”他能做到的只是这些,然后他又回到参谋车上去了。他感到自己非说点话不可,因此,他就用贴己的、自由自在的口气对撒格那尔上尉说:

“我说,上尉,你觉得怎么样……”

“我失陪一会儿,对不起,”撒格那尔上尉说道,然后他就走到车外边去了。

一刻钟以后,列车向那基-查巴开去了,走过布里斯托夫和大拉得万尼一带被烧毁的村庄。这时他们知道身临战地了。喀尔巴阡山的山坡上到处都是战壕,战壕的两边尽是巨大的弹坑。跨过一条注入拉布尔河的小溪——火车就沿着拉布尔河的上游行驶——他们可以看到新修的桥,和烧焦了的旧桥的桥身。整个山谷都给连凿带挖得百孔干创,土地被蹂躏得看来就像一大群大鼹鼠在上面搭过窝似的。在弹坑的边上散落着奥地利军装的碎片,这是被大雨冲出地面的。那基-查巴的后边,在一棵烧焦了的老松树的乱枝丛中,挂着一只奥地利步兵的靴子,里边还有一块胫骨。这些没有了绿叶的森林或没有了松针的松树,这些没有了树梢的树,和遍是弹孔的孤零零的村庄都印证了炮火所造成的毁坏。

列车沿着新砌成的堤防缓慢地前进,因而全营官兵可以饱览一下战地的景物。那些栽着白十字架的军人坟墓在破坏得糜烂不堪的山坡上形成一片片的白色闪亮着。官兵们仔细端详着那些坟墓,这样他们好逐渐地、但是确信无疑地做好精神准备,来迎接那顶奥地利军帽最后会颁给他们的光荣:跟泥土捏在一起,挂在白十字架上。

密左-拉伯尔兹是炸毁又烧光了的火车站后面的一个停车处,原来的车站只剩下一片被烟熏黑了的墙,上面霹出弯弯曲曲的铜骨。代替烧毁了的车站的,是匆匆新盖起来的一间长形木屋,上面钉满了告示牌子,用各种文字写着:“认购奥地利战争公债!”另外一间长形的木屋是一个红十字会站,从里面走出两个护士,一个胖医生。

士兵们接到通知说,过了巴洛塔,到卢勃卡山口就开饭。营部的军士长带着各连队的炊事员以及负责全营给养的采塔姆中尉,随同四个当侦察员的士兵,向麦兹教区进发。不到半个钟头他们就回来了,带着三口后腿捆起来的猪,和连哭带喊的一家路丹尼亚农民——猪是硬从他们家里征用来的。后面还跟着那个从红十字会木屋里走出来的胖军医。他正在大声向采塔姆中尉解释着什么,中尉只耸了耸肩膀。

在参谋车前边冲突达到了高潮。军医毫不客气地对撒格那尔上尉说,猪是红十字会医院定下了的,而农民干脆不承认有这么回事;他要求猪应该归还给他,因为那是他唯一的产业,他决不能按照付给他的价钱撒手。说着,他就把接到的猪钱硬塞到撒格那尔上尉手里。农民的老婆这时候握住上尉另外一只手,她按那一带风土人情用突出的卑躬屈膝的样子吻起他的手来。

撒格那尔上尉吃了一大惊,好一会他才挣脱那个乡下老太婆的手。挣脱也是白搭,因为她那个较小的孩子又顶替了她,用湿溜溜的嘴巴吻起他的手来。

可是采塔姆中尉用公事公办的口气断然说道:

“这家伙家里还有十二口猪哪,而且我们已经照最近师部‘经济项’第一二四二○号指示的规定给过他钱了。根据指示的第十六条,在未受战争波及的地区,猪价不能超出每磅一克郎三个黑勒尔的牲畜官价,而在受到战争波及的地区,每磅可以再加给十五黑勒尔,共合每磅一克郎十八个黑勒尔。注意下面的指示:若是有猪可以供应过路军队食用的地区虽然受到战争波及,但是查出猪依然没受损失,牲畜价钱照未受战争波及的地区每磅再加七个黑勒尔。如遇到纠纷,应在现场组织调查团,成员为牲畜的原主、有关部队的指挥官和负责给养的军官或军士。”

这些话都是采塔姆中尉从他随身总携带的一份师部指令念出来的。他差不多闭上眼也背得出:在战区,胡萝卜的官价涨到每磅十四个半黑勒尔了。在同一地区,军官食堂用的菜心涨到每磅九十五个黑勒尔了。坐在维也纳拟定这些价码的先生们似乎摹想战区长满了胡萝卜和菜心。但是采塔姆中尉用德语把这段话念给那个激动的农民听,然后问他懂了没有。农民摇头的时候,中尉对他咆哮道:

“那么,你想要个调查团吗?”

农民只听得懂“调查团”三个字,因此他点了点头。这时候,他的猪已经被拖到野战厨房宰杀去了,他就被特别为了执行征用而派来的、枪上了刺刀的士兵们包围起来。于是,调查团向他的农庄出发,去确定究竟应该给他每磅一克郎十八个黑勒尔还是一克郎三个黑勒尔。可是他们刚刚走上通往村庄的大路,野战厨房那边就传来比人的喊叫还要难听三倍的猪的尖声嘶叫。农民知道一切都完了,就绝望地用路丹尼亚土话嚷道:

“每口给我两个金币吧!”

四个士兵向他逼来,农民一家都在撒格那尔上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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