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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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情人-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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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回来,满脸笑容。这女人忍耐的本领很强,大部分女人没有她掩饰情绪的能力。

她让他回头瞧靠窗的墙。一幅水彩画,牧野风景,不太优秀。

“那是我非常宝贵的东西。”闵说。徐四年前好像有预感自己会出事,活不了,将一些极个人化的东西,保留在她这儿,其中绝大部分是他从英国带回来的礼物。这幅罗杰·弗赖送给他的画,他说就送给她了,作为代为保存物件的纪念。

罗杰!裘利安走过去。

水彩画的确像罗杰,再看签名,没错。他不再吭声了。徐不是假冒罗杰的学生,的确与罗杰有不同于一般人的交往,在这点上,徐没有胡吹在英国社交上的成功。见画如见罗杰·弗赖,他心里不好受,画在人亡。裘利安小时总把罗杰当做自己的生父。他不明白罗杰为什么要对这个徐那般青睐,这个人在英国明显一直在访名人附庸英国风雅,他就是不喜欢这个徐。这恶感也太怪。

女仆在厨房大概忙得差不多了,这时走出来问:“太太,是在围廊还是房内用餐?”

“问先生去。”闵回答。

郑从外面进来,说还是在房里吧,秋天了,夜有些凉,让餐桌朝窗,一样有风景。

山是朦胧的,树也是,最后一抹霞光映在海水上,而云朵聚集起来的地方,海水折射出的光却是银的。只有室内的花依旧,新鲜,夜在降临。

桌上是蟠龙菜,像普通的红苕。闵说她和郑喜欢这菜,神秘。四百年历史,吃肉不见肉,吃鱼不见鱼,鱼肉剁成茸,用鸡蛋皮包裹蒸。三人各坐一方,中间位置让给裘利安,面对落地窗,可直接看到风景。喝的是德国啤酒。桌上点着两根蜡烛。

女仆端来一个漂亮有环的细瓷缸,汤绿茵茵的。女仆给每人斟了一碗。汤里菜鲜生生的,但热乎乎,十分美味。“这是什么呀?”裘利安边吃边叫,太清香了,说他们的仆人菜做得比餐馆还强,也比他家那两个家伙强。他说要把他的仆人开掉,就为了他们从来没做出这么美味的汤。

郑满意地对闵看了一眼,说,她是美食家,南北名菜无一不知。闵说,这是豌豆芽汤,虽早过节气,但有人专种专卖。只用菜芽的半手指的嫩叶,装在缸里。整只鸭子熬的汤,去掉骨肉,烧沸后,直接浇下去,就成了。这道菜是专门欢迎裘利安的。对如此礼节,裘利安只能微微颔首表示感激。

这时,房子大门被敲响。

仆人来说是有人找先生。

郑走出去一阵,很快回到桌前,说是学生进驻校部,要求学校同意罢课,抗议政府在日本侵略者前节节退让。校长一个人压不住阵,要各系主任去劝说。郑随便吃了两口,说他失陪了,得走。

“肯定是日本挑衅的消息,”郑的样子很颓丧,“政府没办法,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闵不放心,让仆人跟着去,说有什么事赶紧回来报个信。

房子里一下清静了,就他们两人,一时不习惯,不知说什么好。一阵子两人都在吃菜,喝着酒。或许闵喝酒多了一点,她吞吞吐吐地说:“裘利安,你怎么嘲笑我最好的朋友?”

她最好的朋友,裘利安马上意识到是指徐诗人,他以为她不在乎,看来她还是忍耐有限度。但她语气还是很客气,她那完美无缺的礼貌,已经使他恨透了,他想捣乱的冲动冒出来,先捣乱这个系主任夫人!

“徐诗人,他和你在床上如何?他功夫行不行?”

闵表情一下子僵住了。过了半晌,看到裘利安假作谦卑的笑脸,她发脾气了。“你怎么这样说话?中国知识分子从不做这种事!”平白遭到侮辱,使她用英文说不清。她脸上开始冒汗,只得把眼镜取下来,用餐巾擦脸。

裘利安第一次看到她不戴眼镜。他从未料到闵这样美。红晕使她的脸显得非常细腻,而她一生气,嘴唇微微突出,好像有意在引诱一个吻。那嘴唇的颜色,几乎像用口红抹过。

在窘迫中,闵站起来,去取掉在地板上的餐巾。他突然又注意到闵的打扮,一身粉白色丝缎旗袍,领口不高,却镶滚边,空心扣。不像校园里女生直筒式旗袍,而是极其贴身,分叉到腿,把她全身的曲线都显了出来。髻上插了三朵青白宝石的发针。不可思议。

我真是一个瞎眼狼!

回想起来,他一开始就把她从这个陌生的国度人海中挑了出来,他喜欢有闵在场,这感觉是在呼应他心灵里想要的东西。是什么阻止了他?她的眼镜,该死的眼镜。她取掉眼镜等于上帝给了他一个机会,他抓住了这机会,一下清醒过来。难怪第一眼看见闵,就有一种安宁感,她的吸引力穿过她的外表,只是他自己不明白而已。

闵坐正,却拨了拨烛芯,使房间里稍微亮了些。但她坐在烛光后面,躲开了一些裘利安的注视。

烛光让裘利安找到了熟悉感和亲切感,一切好像似曾相识,而不是在一个陌生国家。烛光烁烁,一桌酒菜,闵依然是女主人的姿态,若无其事地给他倒红葡萄酒。他看着她一举一动,他明白自己已经按捺不住,非进行到命定的目标不可,这次非把她从她的体面里给轰出来,哪怕冒犯顶头上司,丢掉了工作,也在所不惜。他不顾闵明显的抗议,回到老题目上。

“你说中国现代知识分子不做这种事,”裘利安嘲弄地说,“看来英国老师并没有好好教育他们的中国学生。”

或许闵在惶惑中不一定能听懂他的话中之音。裘利安就直接说起他自己家里的事,像课堂上讲英国文人生活轶事一样:在他母亲怀着他时,他的父亲克莱夫·贝尔就和弗吉妮娅阿姨有事;母亲和罗杰成为情人,并鼓励父亲去追求她的女友。父亲大部分时间在巴黎、伦敦的这个那个情妇那里,但母亲在家里始终为他留有一卧室书房和起居间,满是母亲的壁画。他们相互关心,还是一对夫妻。母亲的终身男友邓肯·格朗特是个双性恋,男朋友来时,他就和男朋友睡,男朋友不来时就和母亲睡。他有弟弟昆丁、妹妹安吉莉卡,但安吉莉卡却是母亲和邓肯的孩子。

“他们不吵起来,不闹翻?”闵难以置信。

母亲发现她妹妹与丈夫有私情,她怎么说?“这两个人是我最爱的人,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仍然是。”父亲经常把女友带来,与母亲做朋友。而母亲的男朋友也一直是父亲的好朋友,比如他和罗杰·弗赖一直是最好的朋友,直到去年罗杰死。现代美学中著名的“形式意义论”被称作贝尔·弗赖原理。母亲和阿姨是全世界最亲密的姐妹,布鲁姆斯勃里是以她们的魅力和智力为中心。这与男女之事无关,不不,或许应当说,这正是与男女之事有关。

没人庸俗地嫉妒。裘利安说,他从小就习惯看裸着身子的男人女人,邓肯总是以男人身体为主题,有时是一群人做着艰难的多人性动作,邓肯在画,母亲站在一旁欣赏。

裘利安明显越说越得意,他的家庭,他的强烈反维多利亚道德主义的家庭背景,以及他们自由无忌的性关系,确实不同一般,值得骄傲。闵听着他仔细描述,害羞地低着头。她的头发在烛光辉映下,更加黝黑发亮,刘海下眼睛瞧着桌布上,那儿有一双骨雕筷子,一副眼镜。她明显激动起来,她的手没有搁放的地方,两只手互相紧握在一起,搁在腿上也不是,放在桌上也不是。

“你盘目好。”裘利安说。

闵吃惊地抬起脸来看他,惊奇他竟然会用本地土语说她美,她羞涩极了。裘利安再也忍不住了,他站起来,绕过桌子,顺手就把她拉了起来。她只是稍微挣扎了两下,却没有任何抗议,就无助地被他抱在胸前。

他的脸触到她的面颊,好烫,她的嘴唇很红。他轻轻吻她的脸,脖颈,寻找她的嘴唇,他的一只手从她的腰摸到她的肩,移到前面薄薄的旗袍覆盖着的乳房,她无法遮掩的坚挺起来的rǔ头,马上使他冲动起来。他们被激情燃烧得透不过气来。房间很大,而烛火与灯光只是照在餐桌上,他们好像自动移到墙角,移到光线微弱的地方。闵的嘴唇在他的脸上,原先垂挂在身边的手抱着他的腰。在喘息声中,裘利安几乎是无意识地把她的手拉过来摸他已壮大起来的yáng具。

闵一下跳开了,脸色吓得发白,她的手扶在椅背上,惊慌地看着裘利安说:“怎么这样?”

裘利安不知她这句话什么意思,是指他的过分直接进攻有失体面,还是他的器官太鼓胀太不文雅?她震惊得发抖。“简直不像人。” 



 第四章 只好梦中遥望海上的灯塔

第二天上午裘利安醒来时,发现已经十点过了。房门没关好,楼下仆人们说话声传了上来,中国话在女人嘴里发出像鸟唱,轻软悦耳,在男人,在大声喧哗的男人嘴里,像动物的吼叫。他发现这些仆人说的是当地土语,与闵说的柔软的北京话很不一样。但是哪一种他都听不懂。

拉开窗帘,很灿烂的阳光。他发现自己穿着昨天的衣服,只是更零乱不堪。在楼梯过道望下去,仆人巫师和田鼠正对着留声机的庞大喇叭不知怎么办。

巫师抬头瞧见他,说,先生,系主任夫人差仆人送来的,说是给贝尔教授的。昨晚贝尔教授走时,她忘了让仆人送过来。

裘利安让巫师把留声机送上楼,一叠唱片放在一个木漆盒里,也被送上来。

他从木漆盒里取了一张有中国字的唱片,放上唱盘。二胡声在房内响起时,他走进卫生间,梳洗完毕,穿好仆人洗烫过的内衣衬衫。回到卧室,二胡声里号角齐鸣,四面都是伏兵,没逃路,而月正是最圆最亮时。裘利安一点也不想吃早饭,马上就该是中饭时间了,就又倒在床上。音乐使他想起昨晚的细节,心跳在加快,而且下面又紧张了,他几乎需要用手解决压力。

昨晚回家报信的仆人,来得及时,解了闵和裘利安的尴尬。郑那儿没大事,学生的态度和缓下来,放低了要求,让她回来告诉太太。裘利安趁这时道了晚安,几乎是逃走了。回家就开始喝真正的苏格兰威士忌,直到酩酊大醉,倒在床上,只有月光山影看着他胡闹。

二胡声凄凉忧伤,他希望这奇怪的音乐能尽快停止,起码不要这么单调。

他对付女人未伤过脑筋,该歇手时就歇手,从不会相思成病。他的初恋,是在大学三年级。没有到手之前,他有几夜都难以成寐。他发现把性弄到手,一点也不难。而且浪漫的神秘,很快被确实的性破坏,一次经验后,他就明白了:没上床之前,男人会头脑荒唐,因此,绝不能把荷尔蒙的冲击当做真的价值判断。

他不是每次都很清醒,每次还是有一段糊涂时间,只是越来越短。那第一次最长,是他追求女人,以后反转过来,几乎总是女人钟情于他,弄得生活中一波刚平一波又起。之后他就学会毫不留恋地撒手而去。

有时他想,或许,他无法与任何女人感情保持长久的原因,不一定是他用情不专,如他的父亲,而是他对母亲范奈莎的感情。谁能在智慧才华上与母亲并列?甚至相貌上也不能比——他还清楚地记得二十多年前母亲惊人的美丽。这是他爱情上的障碍——他从来没遇到这样一个女人,或许永远不可能找到他母亲之外惟一的女人。

弟弟昆丁对男女之事一声不吭,秘而不宣,而他每次都闹得满城风雨,或是让对方闹得人尽皆知。他没有夸耀的意思,不知为什么总是到这种地步。

裘利安想起这些事,就开始写信。他给母亲写信从来都是毫无保留,坦陈细节到别人看了会发窘的程度。但写信者收信者觉得很自然。从他第一次性生活开始,他都详细告诉母亲。而母亲对他的坦率和信任,非常感动,把它看成他们母子情深的证据。

他一向听到母亲和阿姨在那批知识精英大学问家的男人堆里,说到什么“性交”、“高潮”、“肉欲”、“勃起”等等,百无禁忌,似乎在谈家常,而且评论这个那个的性表现,就像评论歌舞表演。母亲说过一件事,也是开布鲁姆斯勃里风气之先。在他出生那年,一个春天晚上,她和弗吉妮娅阿姨坐在客厅,正在争论,为刚发生的男女感情纠葛,心里有气。他们没注意,历史学家斯特拉奇正好进门,他手指母亲白衣服上的一点迹痕,问:

“jīng液?”

一个词就把他们的恩怨化解了,他们全都大笑起来,一种神圣液体把所有困难的人际关系抹顺。自此以后,他们谈性、谈性满足,就像谈美的本质,就像谈艺术。她们把自己变成自然而然不受人为拘束的人,她们证明可以按自己需要的方式生活。

但是这一次他的笔在纸上划动得艰难,他应当说已经与闵有肉体的接触:她的乳房丰满结实,虽然他没有探进她的衣服里。但是闵远远不只是肉体感觉,在她的乳房之后,她是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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